皇帝笑着准了白涟的请求。
“白才人虽是太仆寺出身, 水袖舞却更是一绝,”着,一双与安庆如出一辙的凤眸转向白涟, “去换衣裳, 我们等着。”
白涟恭敬的道了声是,折步去了里间。
安庆百无聊赖的撑着腮,目光隐隐有些期待。
“会水袖舞的人不少, 白才人想来是有些本事, 才能引得父皇如此喜欢吧?”
话里的轻视,让一边的颜妃稍稍心满意足。
看吧, 总归是卑贱的人, 只能搔首弄姿引起旁人注意了。
皇后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转瞬即逝, 随后动作轻缓的给皇帝斟酒。
江舒宁原以为皇帝大概会有所不悦,可没想到那上座之人只缓缓勾起嘴角,浅淡的笑了笑。
“棠儿且看看,你若不满意罚酒便是。”
江舒宁心里那份异样的感觉, 在此刻尤为明显。
白涟受宠不假,不然也不至于得到这样殊荣,能和皇帝同处一座。可再看皇帝对她的态度, 那种宠,分明只是逗弄玩物般的宠, 不曾看重。
她心翼翼收回目光,一时不察,对上赵崇昱深邃的双眼,他唇畔还挂着笑,可那笑却让江舒宁心头一凛。
江舒宁有些难受。
上辈子, 她只在太子身边待了一月,每回受他折辱时,他总是如现在这般笑着,这就让她记到了现在,对这笑尤其反感。
赵崇昱极善识人眼色,江舒宁那抹稍纵即逝的厌恶,被他极快的捕捉。
江侍郎的嫡女,厌恶他?
接过身边太子妃递过的酒樽,赵崇昱缓缓饮下杯中的清酒。
奏乐声渐起,换了一身朱瑾色宽袖舞裙的白涟翩迁而至。
她挥舞水袖,旋身过来,随后轻轻一跃,跳上了那只由一众内侍搬来的大鼓上。
在众人惊讶她身姿轻盈时,白涟踮起脚尖,在那只鼓面上半仰着腰,踢起后腿时,在鼓面上又旋了一圈。
就连江舒宁也不由得惊叹一声。
这样的身手,实在少见。
崇仁帝拍手,身边坐着的几位,也跟着附和。
直到一舞末了,白涟用水袖卷起一杯清茶,腰肢一横,将那杯清茶递到安庆的桌上。
一舞跳毕,分明只是清秀的模样,却像风华绝代的美人。
她三两步走到公主面前,眉目轻快,“公主生辰快乐。”
安庆不大明白,这白涟的用意,但她舞确实跳得好,对自己也态度恭敬,那就值得自己给她这个面子。
安庆单手拿起茶盏,轻啜一口,随后放下。
白涟微微颔首随后坐回原位,旁边的皇帝亲自给她罩上了一件嫣红色梅花金扣披风,动作倒是还和刚才一般宠爱。
“辛苦白才人了。”
“能替皇上分忧,妾不辛苦。”
浓情蜜意,皇后却只挂着和善的笑,仿佛视若不见,倒是坐在下面的颜妃,几乎要揉碎了手帕。
“棠儿这回可满意了,可还算开心?”
安庆点了点头,“跳得很好,真是有趣极了,也难怪父皇如此喜欢,但下次就不用了,这些时候天气冷,衣裳轻薄容易着凉,要是冻坏了父皇的美人,父皇拿我问罪,我可担待不起。”
安庆似笑非笑的模样,引得崇仁帝心中一阵欢愉,最后一把将白涟揽入怀中。
“棠儿的对,以后便不必跳了。”
奏乐声再次响起,一派温柔祥和。
“我听信儿,今日他去翊坤宫时,看见棠儿你你在庭中舞剑。”
安庆坦然承认,却随后瞪了赵崇信一眼。
她就知道六皇兄这个大嘴巴子,就会到处乱嚷嚷。
只是
不提江舒宁便可。
安庆挑起眉头,“今日早上格外有兴致,便随手舞了舞。”
听到安庆这样,六皇子赵崇信兴奋难耐。
“父皇你是没看见,今日我去翊坤宫时,那雪下的大,皇妹在雪中舞剑,当真是别有一番趣味。”
皇帝稍稍诧异,“哦?”
皇后却暗暗皱眉。
一边的太子笑意倜傥,他扬眉道:“只能是六皇弟你格外幸运,能一睹皇妹风采,但今日可是安庆生辰,你就是再想看也不能劳烦寿星公。”
他的皇妹和这太仆寺出生的驯马女自然不同,接在这驯马女后头跳舞,即便再好,也必然自降身价。
安庆顺着太子帝过的梯子下去,“皇兄的对,早上跳过一次算是便宜六皇兄了,以后再想看,得瞧我心情。”
安庆任性生动的模样,让崇仁帝想起早逝的温柔皇贵妃,心中不由一片和蔼。
“那是自然,剑舞可是难能可贵,跳还是不跳,得看我们安庆的心情。”
皇帝都这样了,赵崇信就是再想看,也得歇了心思。转念又想起早的另一番景致,他目露趣味,下意识瞥向江舒宁。
江舒宁心中警铃大作。
“其实,江”
“江春入旧年的上一句是什么?”安庆的声音盖过一层,而后紧着拳头,状似漫不经心地对着赵崇信的方向。
江舒宁与安庆的座位距六皇子格外近些,所以他的声音也能轻易被安庆盖过,而不引得其他人注意。
江舒宁压抑着在暗中下微微发颤的双手,缓声道:“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安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如此,还是江舒宁你记得牢些。”
而后,顶着皇帝疑惑的脸,安庆缓缓解释。
“父皇你是不知道,这段时日纪夫子陈夫子待我格外严苛,日日押着我背书现在,一旦闲下来,我满脑子的诗词歌赋,苦不堪言!”
安庆苦这里,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似的。
只是在许多人未能察觉到的地方,朝着自己的六皇兄狠狠翻了几个白眼。
江舒宁在一边看的分明,强忍着心中的笑意。
她接着抱怨,“父皇,你可得好好这两位夫子,让他们不要将我逼得这般紧呀!”
崇仁帝却不依她,笑着道:“你这顽劣的妮子,就该这样治治你!”
皇帝开了这个头,紧接着皇后太子对安庆都是一番调侃,刚才一方的插曲,就这样翻篇揭过。
摘星阁内一片欢乐融融。
一刻钟过去,明月高悬。
颜妃实难做到对上面的状况不在意,不知究竟是饮了几杯酒,最后面色酡红,双眸迷离。
粉唇轻启,声音宛若莺啭,“皇上,妾身适才多饮了几杯,身子有些不适,可否准妾身先行回宫一步。”
崇仁帝不疑有假,只是这般雪肤粉色的模样,让他心中微微悸动。
随即,他温声道:“身子不适便早些回去歇着,好好休息,朕待会儿过去看你。”
白涟心里颇不是滋味,好像她如何努力都抵不过那颜妃轻轻招一招手。
皇帝始终把他当做宠物,不曾放在心上,兴趣时便逗一逗弄一弄,没甚趣味时,即便她近在眼前也得不到他丝毫关怀。
这样下去,她该如何完成他的嘱托?
没待多久,皇帝便携着白涟匆匆离席。只是这一趟究竟是去了颜妃处,还是让白涟随侍,江舒宁都无从得知。
偌大的摘星阁,最后只剩了太子皇后两人。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摘星阁凭栏处。
向下望,便是灯火阑珊的皇宫。
下了整天的雪,如今一地银霜。鹅绒雪又渐渐起势,更显得孤寂寒凉。
片刻后,赵崇昱悠然开口:“这位白才人,母后作何想法?”
皇后面色不改,哂笑道,“跳梁丑而已,皇上也不见得会感兴趣多久,倒是那位颜妃”
沉吟片刻,她才缓缓道:“皇上兴许对她有几分真情。”
这位宠妃张氏,是如今工部尚书张启贤族中一名远房表亲的侄女,只因姿容出色,选位秀女后轻易就得了皇上青眼,入了后宫一路扶摇直上,堪称宠冠后宫。
可偏偏,这颜妃入宫已有三年,却从未孕育子嗣。
前朝后宫休戚相关,颜妃和张阁老是远方表亲,虽为远方,但若无张阁老那边举荐,依照颜妃原本不入流的家世,实在难以进宫。
且如今的内阁首辅施昌寅年事已高,三年后京察之际,不出意外便会致仕,按现在的情况,张启贤登上首辅之位几乎是板上钉钉。
大臣手握权柄过大,容易引起皇帝忌惮。
且依照这两人的关系,就是皇帝,再如何宠爱颜妃,也断然不会让她轻易就有子嗣。
可偏偏张阁老手段高明,又极得皇帝器重信任。如此,便得有一个牵制张启贤之人。
要和一个枝繁叶茂的内阁大臣对上,不是谁都愿意做这枚棋子。
后顾之忧实在太多。
好巧不巧,又正好冒出一个胆大包天的纪旻叙。
赵崇昱派人探查过此人,家世凄凉,父亲死于一桩冤案,细究起来,这纪旻叙的仇人还确实和张启贤有些关联。
如此一来,纪旻叙就得了皇帝的青眼。刻意不时的用来敲张启贤,实在是一把称手的兵器。
他是东宫太子,将来大魏的继承人。如果张阁老收敛些,不再野心昭昭,未必不能成为他的肱骨之臣。
这纪旻叙,便还得再看造化。
思虑过后,赵崇昱道:“真情如何,一时兴趣又如何,终归势单力薄。”
皇后却不赞同,“如若颜妃有孕,又诞下皇子,你当如何?”
“懵懂婴孩又有何惧,再,父皇应当会比我更加介怀此事。”
前朝外戚干政的事例比比皆是,史书上都有记载。要真到了那种地步,有人妄图挟天子以令诸侯,更先坐不住的,他相信会是当今圣上。
见太子这般辞,皇后也不再介怀,终归这样多年过去她对皇帝也没剩什么情爱,还有的,不过是亲情以和应当遵守的本分。
后妃的子嗣她也不想干涉。
只是
“歆儿身子调理得如何了?”
赵崇昱合上眸子,压下心中几分的烦闷,“还是老样子,日日都吃着药。”
“昨日太医请脉时,可有过什么?”
他拧起眉,“这些事,母后应当去问歆儿自己。”
管弗歆入东宫,已有两年,却迟迟没有消息。赵崇昱本不在意此事,自觉还算年轻,即便没有孩子现在也无甚影响。
但皇后和太子妃却并不这样以为。
日日在他耳边提起此事,一回两回还好,可每日都要的话,便会让人觉得烦躁。
一年前,管弗歆请太医院的妇科圣手给自己瞧过,是她生性体寒,需得好好调养,才能孕育子嗣。
可这已经一年多过去,却依旧没有消息。
要知道太子与太子妃,正是大好年华,在皇后的撮合下,除了那几日不方便的时候,几乎算得上是日日耳鬓厮磨。
想到这里,皇后也是十分烦闷。
一边管弗歆是她疼宠的辈,她嫡亲大哥的女儿,另一边,子嗣确实又耽误不得。
那就藩的安王,孩子已经五岁了,东宫还人丁单薄。
长此以往,难免引人非议。
再等等,如果实在不行
“太子觉的,那江家嫡女如何?”
皇后的犹豫挣扎,一一落入了太子的眼里。而皇后又如此发问,她心中所想,太子一猜便知。
“江家门庭清贵,江侍郎也算是朝廷中流砥柱,”远眺城门,赵崇昱凤眸深沉,“江姐品性贤良,年纪尚。”
“前些时候,江家已经婉拒了武安侯府,想来江姐及笄之后,江家必定门庭若市,提亲之人络绎不绝。”
若要替太子挑选侍,江舒宁无疑是合适的人选。
赵崇昱回想在宴会时江舒宁的模样,端持仪态目不斜视,偏一张脸还带着稚拙之态。
倒是有些趣味。
“母后此言,是为何意?”
“若歆儿实在没有消息,”话到这里,皇后有些压抑,轻叹一声,接着又到,“实在没有消息的话,母后就替你挑两位选侍,迎入东宫。”
“江家嫡女性子不错,连安庆都喜欢,如今又没有婚约,可以考虑一二。”
另一位的话
皇后记得,张阁老有一位庶女,明年才及笄,可做考量。
想必张阁老也很乐意。
赵崇昱笑了笑,仰视月华,“母后决定便是。”
*
转眼,江舒宁入宫做安庆伴读已有三年。
虽一直待在皇宫,但那些节日宴会,江舒宁都会伴着公主一道出去,如此,到也结识了不少人。
自江舒宁及笄以后,江家隔三差五便会有不少高门家的主母,派遣媒人上门亲。开始,林氏会以江舒宁身在皇宫,难订婚期作为推辞,可后来,江舒宁年岁长了些,林氏也开始真正考虑此事。
隔几月,便央人给江舒宁传话,问她想法如何。
江舒宁本就不在意此事,只能自己依旧没有成亲的算。
江津嗣和林氏本就宠她,就由她去了。
可发生的事,就实在叫两人坐不住了。
张静初有孕了。
甚至,细数和江舒宁一般大的京师女子,竟大多都做了母亲。
更让江津嗣苦恼的是,皇帝这几日,若有似无的向他提起过自家女儿的亲事。
皇帝提起,自然是有意试探询问。且再加上,前几日张阁老对东宫无子进言。江津嗣几乎都不用猜,皇帝有意让他家舒宁做东宫选侍。
若是可以,他肯定不希望自家女儿卷入皇族,起来是做妾室,这让人如何甘心。但他也清楚明白,若皇帝有意而为之,即便自己不愿,也难以违抗君命。
但,皇上敲他,他也听出了态度,选侍一事并非着急,需仔细甄选。若在皇上下定决心之前,他让自己女儿定亲,这也是脱身之招。
可今日来,有哪家合适?且还敢这般大胆?
一时间,江津嗣也毫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