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下人收拾了碗筷,桃蓁蓁刚要继续看账本，外面就来了通报，是有个姑娘想要见她，衣着打扮均不同凡俗,似乎是权贵之家出身。
这倒是稀奇。
这几年,她除了跟几个武官家的姑娘交好,倒是与其他名门闺秀并无往来，桃蓁蓁想着有些好奇,起身去到二门外看了一看,没想到竟是一个完全意料不到的人。
华文茵。
她怎么会来找自己？
百思不得其解，桃蓁蓁到底还是走到了她面前，笑道，“不知华姑娘上门,实在是有些怠慢失礼,还请先进去喝杯热茶，暖一暖身体。”
“不用了。”
华文茵的声音有些哑，像是着了风寒，往日里高傲明艳的面容此时也有些憔悴,看着她的眼睛里闪过了无数情绪，最终只化作几分颓然，“桃姑娘,不知可与我私下聊一聊？”
桃蓁蓁微微皱眉，起来,她只与这华家大姐见过两次，一次是被刁难嘲笑时得她解围，一次却是因她而自卑伤情，但毕竟没有过真正交集,也不知她找自己会有什么事可聊？
“那处风景不错，不知桃姑娘可愿尽地主之谊？”
华文茵又低声道。
终是不忍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美人向自己露出哀求之意，桃蓁蓁点了点头，出言让几个丫头在原地等着，自己却带着她往廊下的不远处的梅林而去。
两人走了一会儿均不开口，只听得脚下积雪咯吱咯吱作响，桃蓁蓁偶尔瞟向她，只见她愁眉不展，嘴唇微微发白，不由得心生恻隐，开口打破了僵局道，“华姑娘，你看那处的梅花倒是开得不错。”
华文茵闻声看去，只见一簇红梅在枝头开得热烈，因周围的积雪白，便更显得它清冷孤傲，独有一种不畏风雪的意味。
只是任凭它开得如何好，之后终将会跌落枝头，碾压成泥，就像她一样。
想到此，她痛苦地闭了闭眼，终于下定了狠心，转身猛地就朝桃蓁蓁跪了下去，“桃姑娘，我求你，求你跟江大人求求情吧！”
桃蓁蓁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又觉不对，连忙上前去扶她，“你这是怎么快起来，有话我们起来再。”
“不！”
华文茵却是不肯，俯身下去低道，“我知道我得罪了你，如今要我磕头赔罪都可以，只求你让江大人放过我们华家。”
桃蓁蓁愣住，她怎么不知她什么时候得罪了自己？但是如今也顾不得多问，只伸继续拉她，“你还是先起来再。”
华文茵被她拉着踉跄起身，忍不住哭了起来，“桃姑娘，你就帮帮我吧！我们华家，我们华家马上就要家破人亡了。”
“”
桃蓁蓁抿了抿唇，心中猜到了什么，纵使心中不忍也只能无奈道，“你恐怕求错了人，我帮不了你。”
“不！你可以！！”
华文茵抓紧了她，犹如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浮木，“江烨，江烨他听你的，只要你去开口，一定可以给我们华家一线生。”
“你太高看我了。”
桃蓁蓁苦笑，“而且我从来都不会干涉他在外面的那些事情。”
“所以你就眼睁睁他结党营私，陷害忠良，使得冤魂四起，血流成河？”
华文茵厉声喊道，“在这样的人身边，你真能觉得心安吗？”
“够了。”
桃蓁蓁甩开她的，面色难看，“华姑娘，我敬你是客，可却不代表能让你羞辱我们侯府！”
“我的，都是事实。”
华文茵咬牙，“不信，你可以去外面问问，如今有谁不怕他江阎王！阎王一到，家破人亡，多少无辜的人因他而死，又有多少人恨着他！”
“如今，他马上就要到我华家”
华文茵面容狰狞，双颤抖地抓住她，“桃姑娘，他们都在意你，求你开口，为我华家留下一条生路，哪怕，哪怕只是活着而已。”
桃蓁蓁被她的模样吓到，静了许久终于还是慢慢拂开了她，抱歉道，“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为什么？！”
华文茵绝望了，“难道你就没有半点恻隐之心？难道难道你就不怕他做了这么多坏事，终有一日会遭到反噬？到时候你要陪着他下地狱吗？！”
“他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我信他。”
桃蓁蓁垂眸，声音虽轻却很坚定，“无论他是什么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愿意与他生死与共。”
这是她欠他的。
华文茵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她怔怔地看了她半晌，突然惨笑起来，“你竟对他情深至此，可笑，实在是太可笑了！”
“亏得那混蛋还满心以为”
“华文茵！”
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语，桃蓁蓁回头，只见不远处一身玄衣的江烨站在那里，已然不知来了多久。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忽然唇角勾起，恍如春花盛开，桃蓁蓁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他有如此全然的喜悦，一时间竟不敢再看他。
江烨大步走了过来，牵住她的看向华文茵，眸色冷淡，“华大姐，今日你的话已经够多了，还是留一些回去和你的家人们吧。”
他在威胁她！
华文茵倒退一步，脸色惨白，她怔怔地看了看桃蓁蓁，见她侧首不敢看自己，不由得心中恻然，低低笑了起来，“今日之事，的确是我太天真了。”
天真的以为，凭着一腔绝望与孤勇，可以打动他们，给华家留一条生路。
却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娇花一般的女孩，却有着比冰雪还要冷硬的心肠
也对，她肯定早就恨着自己，又怎么会帮她？
“我会记住今天的。”
她看着他们笑，慢慢转身离去，挺直的腰背仿佛仍还有着京城第一闺秀的傲气，即使纤弱如梅枝，却绝不会被风雪压折。
桃蓁蓁看得怔忡，不是对她接下来的命运没有半点恻隐，只是如今她和江烨才是一体，她帮不上忙也就罢了，至少不能给他添乱。
“蓁蓁”
耳边响起低沉的声音，随即被人一拉，桃蓁蓁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紧紧抱住，同时那人在她头顶轻道，“我好高兴。”
高兴？
高兴什么？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有些迟疑地反抱住他拍了拍，整个人却被拥得更紧，“我原本一直都在害怕害怕你只是为了报恩。”
江烨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又有着不出的喜悦，“原来，你对我也是一样，我好高兴”
一样吗？
桃蓁蓁抓紧他的衣服，突然不敢抬头，江烨的感情炽热猛烈，几乎快要将她整个人都烧了起来，胸口也砰砰跳得快要失控
她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儿。
“蓁蓁，别怕。”
江烨轻轻蹭了蹭她的头顶，低声道，“我会保护好你，还有威远侯府”
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她遇到半点危险。
华文茵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里。
今日她是偷偷跑出来的，如今府中已经大乱，没有人留意到大姐在丫头们的掩护下出了门，绝望地去寻找最后的生。
只是她却失败了。
脚下的绣鞋已经湿透，她从到大都是锦衣玉食，连路都没有多走过几步，又何曾吃过这样的苦？而相比较起来，在一个处处不如她的丫头面前下跪哀求，自尊与骄傲全部被打破则更让华文茵痛苦得如同火烧灼一般。
而在这样的痛苦里，对华家即将遭遇未知下场的惶恐，又让她胸口处空落落的，仿佛下一刻便要坠入无底深渊。
门外送她过来的马车早已经跑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她并不知道，因为给的银钱太多，那个马车夫得了这一笔横财生怕她后悔，根本没有遵守约定在外等候，如今天色已晚，这条街道本就是权贵之家所住之处，平日里不会有外来的马车经过。
华文茵茫然四顾，只见不远处有一辆青色马车停靠，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地跑了过去，然后便看到有人掀开车帘出来，撑开一把油纸伞朝她望过来。
是陆望舒。
她慢慢停下脚步，理了理狼狈散乱的发丝，抬头依然笑得高傲，“怎么，怕我找你那师妹麻烦，所以赶过来护着么？”
“只是可惜啊，人家如今已经不需要你，三年前你就晚了。”
“我是来接你回去。”
静静地看着她，陆望舒神色依然从容淡定，“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华太师该担心了。”
“假惺惺！”
华文茵恨道，“你以为我不知我们华家的败落也有你的功劳么？利用我对你的亏我爹还真想把我嫁给你！”
“我本无意伤害你。”
陆望舒垂下眼，慢慢道，“之前，我也曾跟你表明，心中已有喜欢的人。”
“我知道，便是那桃蓁蓁嘛！”
华文茵笑着笑着流下泪来，若不是因为此，她又怎会大哭一场，她爹又怎么会因为替她出气而搅和进那场刺杀案，使得他们家落到了如今的下场。
那时候没有人会想到，一个不及弱冠的浪荡子，会怀着一颗复仇的心，在三年后要了他们阖府性命。
“陆望舒”
她轻声道，“你对我，是不是从未有过半点真心？”
即使到了现在，她也还是仍不肯承认，自己竟然失败得这么彻底，一厢情愿从头到尾，即使那个丫头成了别人的未婚妻，也还是动摇不了在他心中的地位。
“如果，如果我们不是这样的身份”
“对不起。”
陆望舒打断了她的话，温声道，“华大姐，下雪了，早些回去吧。”
他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周到有礼，对她不远不近，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而不是那人人赞誉的华家千金。
华文茵怔怔地想，所以她才不由自主地陷了下去，他越是不看她一眼，便越想让他喜欢上自己，成为那个与众不同的人。
她错了。
错得太离谱，太彻底，到如今只能一句咎由自取，愿赌服输。
华文茵凄凉地笑了起来，眼中却有着逐渐燃起来的恨意，“陆望舒，我不会原谅你的！终有一日，终有一日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为欺骗她，为华府！
“好。”
陆望舒平静地看着她，握紧伞柄的指骨微微用力而发白，“我等着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