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男友?】

    叶凡到的时候, 边老大夫正在同关大郎交待关二郎的病情。

    叶凡不由地松了口气,看来情况不算太糟, 至少……人还活着。

    他转头去看边老大夫, 只见他衣衫整齐,面色如常——看来, 白鹿把他老人家照顾得很好。

    边老大夫显然不这么想, 若不是眼下的场合不对,恐怕他老人家就是抡起医箱, 去砸叶凡的脑袋了。

    一起来的还有济生堂的一位管事,两名学徒, 三个健仆。

    边老先生虎下脸, “又不是逛庙会, 来这么多人做什么?”

    “听闻关家二郎病况危急,便想着……您老万一用人搭把手。”管事躬着身子,讪讪地应着。

    学徒与健仆更是低眉顺目, 从头到脚写满了尴尬——特意驾了马车来追一头驴,紧赶慢赶都没追上, 他们有脸吗?

    关大郎压下满心的担忧,冲众人拱了拱手,“有劳诸位。”

    几人执手还礼, 了些祝愿的话。

    叶凡同边老大夫了招呼,便掀开帘子,进去看关二郎。

    将将瞅了一眼,他便不由愣住——

    土坑上, 关二郎正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待着,趴不是趴,躺不是躺,身体的全靠右半边肩膀支撑着。

    左腿搭在炕沿儿上,大腿根往下血肉模糊,想来是骨头断了,腿上绑着夹板,青色的竹板已经被染成了深红色。

    左边肩膀和大半个脊背涂满了黑乎乎的药膏,隐隐露出一两块地方,依稀能看到烧伤的痕迹。

    单是这么看着,都能感觉到一阵细细密密的疼。

    即便如此,关二郎看到他进来,依旧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声音却是断断续续,十分虚弱,“郎来了?快,坐。老四,给郎,倒水去。”

    关四郎红着眼圈,黑瘦的脸上挂着一道道泥印,显然是哭过了。

    他抽抽噎噎地应了一声,正要起身,叶凡忙把他按住,“不必忙,方才喝过了。”

    他坐在炕边,故作轻松地:“二郎哥只管躺着,不要费心,疼就喊出来。”

    关二郎咧了咧嘴,想什么,面上却是一白,细密的汗珠从额上沁出来。

    关三郎端着药碗进来,三两步奔过去,“又疼了?快,把药喝了。”

    药是边老大夫拿来的,里面有安眠和镇痛的成分。

    关二郎忍着痛,一口接一口地喝了下去。

    单是简简单单吞咽的动作就让他精疲力尽,险些摔倒在炕上。

    关三郎连忙扶住,惊声叮嘱:“哥,不能躺,抹着药呢。”

    “腿、腿也不能动……”关四郎哽咽道。

    关二郎仰了仰头,似是要什么,思维却被细密的疼痛充斥,最终只泄出一两声无意识的呻.吟。

    叶凡鼻子一酸,几乎看不下去。

    胖团从黑痣中飞出来,圆溜溜的脑袋上冒出一团乳白色的光,缓缓地没入关二郎的脑海。

    叶凡一愣,在心里问:【那是什么?】

    【阻断他的神经元,就不会痛了。】胖团的声音闷闷的,含着浓浓的担忧。

    叶凡舒了口气,心里终于好受了些。

    他方才就在想着,问问有没有合适的药可以给关二郎吃。

    此时人多眼杂,只能稍后了。

    胖团的白光很快起了作用,关二郎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表情也变得平静了许多。

    关家兄弟还以为是汤药的效果,低声念道:“济生堂的大夫,果然医术高明。”

    关二郎阖着眼,昏昏欲睡。

    几人不约而同地闭上嘴,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外间传来边老大夫的声音,“腿是保不住了,得早做算,若再耽搁,恐怕……”

    关四郎一怔,又忍不住抽噎起来。

    关二郎睁开眼,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我回头得问问咱娘,是不是给我生了个四妹妹……”

    关三郎心里也不好受,平日里,二哥最是爱爱笑,声音欢快得能飞到屋梁上,哪里像现在这般、这般……半死不活。

    铜铃叮当作响,一辆厢式马车停在院门口,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继而是叶三姐发颤的嗓音:“咋样了?二郎有没有事?”

    不等有人答应,门帘便被大力掀开,叶三姐、关大郎、关五郎、关大、关二、关三前后脚进来。

    叶凡几人站了起来。

    叶三姐匆匆扫了叶凡一眼,继而扑到炕沿儿上,还没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

    “天爷爷,这可糟了大罪了……”

    关二郎这时候觉不到痛,精神也恢复了些,低声安慰:“嫂嫂,别哭……没啥,就看着血里糊拉的,其实一点不疼。”

    叶三姐闭上眼睛,别开了脸。

    看到平日里最爱抱着他逗他给他抓鱼吃的二叔成了这副样子,关二“哇”的一声哭出来。

    “不要、不要二叔死,不要……呜呜……”

    “浑什么?哪里就死了!”叶三姐杏眼圆睁,按住关二就要屁股。

    只是,巴掌没落下去,自己就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关二郎无奈地看向自家大哥。

    关大郎抿着唇,脸上的肌肉紧绷着,深沉的目光锁在他那条糊满血水的腿上,虽没哭,却比哭出来更要痛苦。

    关二郎闭了闭眼,艰难地抬起手,拍了拍关大的胳膊,“大,劝劝你娘。”

    关大绷着脸,张了张嘴,身子却隐隐着颤,一个字都不出来。

    叶凡再也看不下去,一手拉着关二,一手抱着关三,脚步虚浮地出了窑洞。

    关大在他爹的示意下,也跟了出来。

    村里人正三三两两地蹲在院子里,看到叶凡,纷纷站了起来。

    叶凡摆了摆手,随意扯了个草垫子坐了问起了事故的原因。

    大伙边叹气边了起来。

    有的那几家年初开窑时没祭神,出事再所难免;也有的近来挖土太多,惊了河神;也有的……

    叶凡捋了捋,其中最靠谱的法是发生了地动,土窑村好几家砖窑都塌了,除了关二郎,还砸了好些人在里面。

    关二郎还算好的,有几个被埋住了,挖出来时早就烤成了焦炭,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有和关二郎在一家做工的,叹道:“二郎兄弟原本已经出了窑洞,看到情况不对又返了回去,把三郎、四郎并好几个人推出来,自个儿却被顶上掉下来的砖头烫到,腿也被砸住了。”

    其中就有被关二郎救的汉子,红着眼圈:“俺这条命是二郎哥给的,他若有个好歹,我、我……”

    “行了,不要丧气话!”叶凡握着拳头,难得语气生硬,“二郎哥不会有事。”

    他决不相信世上会有“好人不长命”这种事,大不了拼着暴露系统的存在,他也要救关二郎一命。

    ***

    叶大姐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她和樊大郎一起,没多待,看了看关二郎,把沉甸甸的钱袋塞到叶三姐手里,又嘱咐了叶凡一些话,就要走。

    叶三姐湿着眼,:“眼瞅着就要黑了,路上不好走,便住一宿吧,权当是……跟我就个伴儿。”

    叶大姐拍拍她的手,“又傻话了,我在这儿关家不得把我当客待?帮不上忙不,还得给人家添乱。”

    叶三姐知道她的有理,虽不舍,却不再劝,只是对叶凡:“替我送送阿姐和大郎。”

    “不用。”叶大姐指了指门口,“这不雇了车么,车夫是老熟人了,不会有事。”

    刚好,边老大夫从屋里出来,道:“大娘子不若同老夫的车一道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叶大姐屈了屈膝,“再好不过。”

    樊大郎执起手,行了个学生礼。

    边老大夫还了半礼,继而看看墙根下趴着的白鹿,又看看叶凡,微眯的眼睛里带着未竟之意。

    叶凡转着眼珠看天看地,准备装傻到底。

    不过,他也不能装太久,毕竟还有正事要问:“二郎哥的腿当真保不住了吗?”

    边老大夫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叶凡攥了攥拳,又道:“劳您老多费些心,一应药材都用最好的……”他看了眼屋内,压低声音,“不必同关家,稍后我去结。”

    “安心罢。”边老大夫叹了口气,背着手走了。

    叶大姐再次同叶三姐作了别,被樊大郎搀着上了马车。

    叶凡没走,他今晚决定留下。

    一来,关家人全都守在关二郎那边,三个外甥没人照看;二来,按照边老大夫的法,关二郎还没有度过危险期,随时都有可能……他在这边待着,为的是以防万一。

    门外只剩下叶家姐弟二人。

    叶三姐捏着手,欲言又止。

    叶凡抬起手,十分爷们地擦掉她脸上的泪,故作轻松地:“啥都不用,姐,你弟弟我现在可是赚钱能手。”

    叶三姐抿着嘴,被他的样子逗笑。继而有更汹涌的泪流出来,无法对着关家人的话,当着亲兄弟的面再也不用顾忌。

    “你,这要是真把腿锯掉,二郎这以后可咋整?眼瞅着还有两三天的工夫就要摆喜酒,咋就偏偏……且不人家娘子嫌不嫌弃,就算依旧嫁过来,以后的日子咋过?”

    叶凡心里也是不安,就算他有系统,也不能保证把关二郎囫囵个儿地治好。

    更何况,方才胖团了,暂时还没搜到可以用的药,理论上来,就连后世的消炎药,这个时代的人都不能随便用。

    姐弟两个正着体己话,便看到一行人急匆匆地走过来。

    叶三姐就着月色一瞅,身子顿时一颤,当即迎了上去,“亲家来了?这黑灯瞎火的,还劳你跑一趟。”

    “不过来看看,我哪里安得下心!”

    头的是个四十余岁的妇人,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梳着整齐的髻子,两鬓在月色下微微发亮,看样子像是抹了头油。

    后面跟着的有男有女,皆是年轻的汉子和娘子。

    叶三姐亲热地拉着中年妇人的手,向叶凡介绍道:“这便是你二郎哥的岳家人,这位是焦大娘,论理你该叫声婶子。后面这几个也都是自家人,唤哥哥嫂子便好。”

    叶凡礼貌地叫了人。

    焦大娘家也种着金针菇,有心同叶凡套套近乎,心里又记挂着关二郎的伤,只得匆匆行了个礼,迈着脚往窑里走。

    “这不要办喜事么,今日一早我便回了娘家,支会我那兄弟侄子们一声。原是要歇一宿的,谁知我家老大急吼吼去了,是女婿这边出了事……”

    焦大娘边走边,一路没住嘴,也容不得别人插话。

    叶三姐显然已经习惯了,只点头微笑,时不时提醒一句“当心脚下”。

    直到进了关二郎的屋子,那焦大娘才像哑了火的炮仗似的,突然收了声。

    “这……这……”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看看关二郎,又看看叶三姐,视线最终落在自家儿子身上。

    焦大郎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些无法言的意思。

    关二郎看到他们,下意识地就要起身。

    焦大娘怔怔的,一时间也忘了拦。

    倒是关五郎,不想让自家哥哥受罪,硬生生把他按住,“大夫了,老实躺着。”

    关二郎拗不过,只得笑笑,:“娘,大哥,二哥,嫂子们,快坐。”

    按照当地的习俗,催了妆、换了大礼就是正经的亲家,会来事儿的就早早地改了口。

    从前时候,焦大娘听着关二郎喊一声“娘”心里还颇觉得意,然而眼下……看着关二郎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只觉得心惊肉跳。

    是的,在焦家人看来,关二郎此时的样子就是“人不人,鬼不鬼”。

    那些个媳妇们只怀着好奇的心思瞅了一眼,便纷纷白了脸色,转头出去了,还没走远,便纷纷着“吓死了”“还有活头吗”之类的话。

    叶三姐面上一冷,抬脚就要出去理论。

    关大郎按住她的肩,摇了摇头。

    焦大娘终于回过神儿来,讪讪地:“咋、咋就整成了这样?”

    “二哥是为了救我。”关四郎生怕自家哥哥遭到嫌弃,忙不迭地解释,“不光是我,还有三哥,还有木家哥哥……若不是二哥,我们都活不成。”

    “是吗,二郎可、可……真有本事。”焦大娘不尬不尴地笑笑,实际上,心思早就不在这里了。

    叶三姐捏着衣角,极力想一些亲近的话,然而越是急越想不出来。

    叶凡看透了焦大娘的心思,心疼关二郎,也心疼自家阿姐,便拍了拍自家阿姐的手,不冷不热地:“姐夫,请客人们到外间去坐吧,大夫不是了,二郎哥刚吃了药,得注意休息。”

    叶三姐终于找到机会,极力强调道:“你个糊涂虫,你二郎哥马上要和焦妹子成亲了,哪里算是客人?”

    焦大娘忙趁势道:“叶郎得对,不能扰了二郎歇息,老大、老二,咱们、咱们就先回去罢!”

    关家人神色一黯。

    叶凡嗤笑,如此迫不及待,这是沾都不想沾一下了么?

    叶三姐抓着叶凡的腕子,眼中满是焦急和紧张。

    炕上,关二郎闭了闭眼,面上现出明显的灰败。

    关三郎抿了抿嘴,一句话安慰的话也不出来。

    关四郎怔怔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焦心极了。

    只有关五郎,稍显粗鲁地帮自家二哥拽了拽被子,摆了摆腿,一副心大的模样。

    关大郎送走焦家人,刚进屋,屁股还没落稳,便听到外面响起清晰的马蹄声。

    胖团在脑海里尖叫:“统治者来了!”

    叶凡面上一喜,不自觉地叫出声:“前男友来了!”

    着,便迫不及待地朝门外冲去。

    李曜掀起衣摆,抬脚进屋,怀里猝不及防扑进来一个活蹦乱跳的少年。

    少年仰着脸,黑亮的眼睛里满是信赖。

    叶凡看着面前的男人,就像看到救星似的。

    李曜挑了挑眉,“前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