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我的马, 就是我的人】

    按照波尔的法,即便是改良之后的药物, 也有变异甚至致死的风险。

    叶凡认为, 自己没有权利决定关二郎的未来,纠结了许久, 他最终决定和关二郎谈谈。

    隐晦地谈上一谈。过程大致是这样:

    “二郎哥, 如果,我是如果啊, 有办法不锯腿的话,你想不想试试?”

    “连边老大夫都非锯不可, 还能有啥法子?”

    “万一呢?”

    “那就试。”

    “咳、咳咳, 那个……如果会有点副作用呢?”

    “啥叫‘副作用’?”

    “就是突然长高、变形……之类的。”

    关二郎笑, “倒是好事。”

    叶凡咬了咬牙,更加慎重地:“如果万一会死呢?”

    “你觉得,我还怕死吗?”关二郎闭上眼, 勾起一个放松的笑,“倘若真有这个法子, 只要不花太多钱,我就是拼死也要试上一试。”

    叶凡握了握拳,这就妥了。

    入了夜, 他让胖团发挥光和热,把屋里的人都催眠了,包括关二郎。

    然后,他才轻手轻脚从炕上爬起来, 一手提着治疗仪,一手抓着星星,做贼似的走到关二郎跟前。

    事到临头,又有点紧张。

    “先倒点水,得用水把药送下去。”

    叶凡搓了搓手,转身想要去倒水,胖团便举着水碗进来了。

    呃……

    “那个,再等等吧,万一还有人没睡熟,被人发现就遭了。”

    胖团默默地飞到关二郎头顶,放出一道柔和的白光,撑开他的嘴,金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叶凡。

    对上家伙坚定的目光,叶凡觉得真特么的怂!

    不管了,干了!

    于是,他把牙一咬,把眼一闭,不管不顾地把星星药球塞到了关二郎的——

    呃,一不心塞到了鼻子里。

    胖团一只爪子扶在额头上,露出无奈的表情。

    “哈哈,手误、手误。”

    叶凡讪笑着,用两根手指把星星拎出来,随便用水洗了洗,然后丢到了关二郎嘴里。

    一人一团都下意识摒住呼吸,白鹿也从窗户外面探过头,担忧地看着。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一个世纪过去了……

    叶凡预想中的白光呀,红霞呀,脱胎换骨呀,都没有。

    关二郎依旧侧身躺着,动作都没变一下。

    那条腿依旧在炕沿搭着,看上去也没有好多少。

    “欸?”叶凡有点蒙,“没效果?”

    不等他,胖团就呼叫波尔。

    波尔似乎在睡觉,身上终于不再是那件银白色的,像是金属壳似的衣服,而是一件粉红色的,印满刺猬图案的毛绒绒睡衣——还带着一个长满刺刺的兜兜帽。

    叶凡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波尔露出疑惑的神情,他才偷偷地笑了一下,没什么诚意地:“抱歉,这个时间扰你。”

    “没关系,我正在和刺刺话。”波尔的口气并不是客气,而是真的觉得没关系。

    叶凡这就安心了,连忙把镜头对准关二郎,“你看他,吃了药一点变化都没有。”

    波尔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想了想,问:“你用治疗仪了没有?”

    叶凡眨眨眼,“那个不是用来中和药效的吗?”

    “可以扫描,观察肉眼看不到的组织与血液的状况。”

    波尔并没有嘲笑他的无知,而是认真地对他讲解了治疗仪的用法,“你试试,也许他身体内部已经开始自愈了。”

    他着,叶凡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操作起来。

    非常神奇。

    那个的,像是家用血压仪似的东西刚一接触到关二郎的身体,便弹出一个虚拟屏——屏幕右上角有一行字:“喜洋洋公司第三十二代治疗仪,加强版32英寸款,谢谢使用!比心~^_^”

    叶凡强迫自己忍住笑,把注意力放到屏幕上。

    上面呈现出一个3D人,姿势容貌就是缩版的关二郎,人的皮肤是透明的,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块块红色的肌肉、莹白的神经线,还有青色的血管。

    “选择骨骼模式。”波尔提醒。

    叶凡从惊讶中回过神儿,从右边栏找到“骨骼”选项,点击。

    屏幕一闪,人身上的肌肉、血管、肉脏有些变成了透明的,有的变成了半透明,只把浑身的骨头突显出来。

    左上角显出一个电池,上面写着:修复中……

    修复方法:新型药物,成分绝密。

    修复项目:腿骨断裂,骨质疏松。

    “古人类的骨骼很粗大,但是骨密度很低。”波尔淡淡地评价道。

    “应该是从缺乏营养的缘故。”

    波尔点点头,“所以,你要好好吃饭,十六岁的少年。”

    叶凡哭笑不得,“你才多大,就我?”

    “明年就三百岁了。”

    叶凡:……

    波尔突然勾起嘴角,“被骗到了!”

    叶凡:……

    波尔显得很开心,一度跑出屏幕外,声音源源不断传过来。

    “刺刺、刺刺,你的没错,现代人对星际最大的误解就是我们可以活好几千岁!”

    “%……&*”

    “叶凡也不例外哦,刚刚你看到没有,他呆呆的,嘻嘻!”

    “¥%……&*”

    “知道啦!”

    波尔跑回来,拽了拽衣服,清了清嗓子,:“刺刺我应该向你道歉,不应该骗你,也不应该你呆……对不起,叶凡。”

    完还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

    叶凡无所谓地摆摆手,“开个玩笑,别整得这么郑重。”

    实际上,他刚刚听到波尔欢快的声音,还忍不住惊讶了一下,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一个鲜活的、真实的少年人的模样。

    看着他装着毛绒绒睡衣的模样,叶凡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就像对弟弟那样。

    幸好有刺刺在他身边,不然,他肯定会是个孤僻的家伙——爸爸忙于科研,老爸醉心征战什么的,啊,想想就悲伤呀!

    “凡凡,正在修复!”胖团惊喜的声音拉回了叶凡放飞的思绪。

    叶凡定睛一看,果真,关二郎断裂的腿骨已经连接到了一起,浑身的骨密度也在慢慢变大。

    叶凡连忙切换到皮肤选项,与骨骼相比,修复速度明显慢了许多,他掰着指头算了算,换照这个进度,至少得一两个月才能彻底修复好。

    “叔叔真厉害,不愧是科学院院长,做出来的药球既有效果,又不会暴露系统,真是太感谢了!”叶凡由衷地鞠了一个躬。

    波尔鼓鼓脸,虽然嘴上没,但上扬的嘴角却表明了心里的自豪。

    叶凡松了口气,把治疗仪关闭,还给了波尔,彼此互道了晚安,叶凡又问候了刺刺,双方这才结束通迅。

    兴许是在睡梦中感受到身体的变化,关二郎不再维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而是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叶凡站在窗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愉快地睡觉去了。

    胖团站在偎在他肩膀上,的爪子扶着他的衣领,金色的眼睛里带着暖暖的光。

    白鹿也放松下来,蜷着身子卧在窗下,将头搭在后腿上,缓缓睡去。

    太阳升起后,必定是美美的一天。

    ***

    第一个发现变化的不是关二郎自己,而是关四郎。

    他是五个兄弟里心最细、也是心思最重的那个,因为惦记着锯腿的事,今天天不亮就起来,想陪关二郎会儿话。

    没想到,刚一进屋,就看到关二郎竟然变了姿势,那条断腿也随意支在炕边。

    “二哥,你的腿!”关四郎近乎凄厉地喊道。

    这一声把所有人都吵醒了,众人下意识地认为,关二郎的腿又恶化了,于是衣裳也不披,纷纷跑过来。

    “吼个啥?”

    兴许是药效的原因,关二郎显得有些迷糊,甚至忘了自己是个病人,竟支着胳膊坐了起来。

    所有人都惊在门口,定定地看着他。

    “咋的了?”关二郎扭过身,盘着腿坐在炕沿上。

    “老二,你的腿……好了?”关大郎缓缓地走过去,声音极轻,似乎生怕这是一场梦。

    关二郎怔了怔,低下头,脸上闪过迷茫,惊喜,疑惑,了然,然后……

    “天爷爷,我竟忘了,这腿……大哥,扶、扶一把。”关二郎呲牙咧嘴地抱着腿,表现出一副极其痛苦的模样。

    关大郎又是心疼又是气,手上心翼翼扶着他,嘴里忍不住骂他。

    叶三姐原本也想骂,这时候听着关大郎骂得狠了,她倒劝起来。

    其余几个的铺褥子的铺褥子,正夹板的正夹板,屋里屋外一通忙。

    叶凡靠墙站着,不由纳闷,不应该呀,昨天就修复好了,怎么今天还疼?

    紧接着,他又注意到关二郎的动作,差点笑出声来——这家伙是装的。

    因为,他抱错腿了。

    叶凡不得不佩服他,反应真快。

    不过,他有点不明白关二郎为什么要装,换成别人,这时候应该会迫不及待地让大家知道他腿好了吧?

    叶凡没有疑惑多久,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等到其他人都各自去忙,关二郎特意叫住了他。

    门帘放下来,刚刚还“痛苦”得直哼哼的关二郎身子一翻,从炕上爬起来,趴下.身子就磕头。

    “多谢郎的救命之恩,今儿个起,我关二郎这条命就是郎的,往后刀山火海,全凭郎一句话!”虽然情绪激动,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显然是不想让别人听到。

    叶凡突然就明白了,关二郎之所以要装,不过是为了保全他。

    面对这样一个通透的人,他确实也装不过去,只得好奇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关二郎面上满是郑重和感激,“整个屋子有这等本事的,除了郎再没别人。”

    还有一点,昨天晚上叶凡那几句话,意思实在是太明显了——关二郎起先不敢往深里想,然而现在腿好了,便由不得他往上面猜。

    叶凡挠挠头,同样压低声音,道:“谢谢二郎哥哈,还请继续保密。”

    “是我要谢谢郎才对。”关二郎又磕了个头,“做牛做马——”

    “不用!”叶凡忙扶住他,笑道,“不用做牛做马,回头酒坊开了工,二郎哥带着三郎哥和四郎哥过去帮个忙便好。”

    关二郎神色微动,深黑的瞳仁中闪过微光——这哪里是让他报答,分明是给他们兄弟安排活路呢!

    叶凡没再多,低低地对他嘱咐了几句,便找了个借口,告辞了。

    至于怎么同关家人和边老大夫解释,他相信,以关二郎的心性和智慧,必定会做得滴水不露。

    ***

    叶凡骑着白鹿,踏过曲曲折折的土路,踄过清浅的晋江水,远远地看到自家的黄土坡。

    此时的东、西两坡早已不是他刚来时那副光秃秃、黄土飞扬的面貌。

    东坡上栽满了桑树,绿绿葱葱的叶子,盈满生机。西坡上种着蘑菇,接连一个来月叶凡都没时间理,那片蘑菇园不仅没破败,反而扩大成了原来的两倍。

    此时,正有半大的娃娃们围在那边,有的在浇水,有的在埋木栅,也有的拿着新采的蘑菇问于三娘,这个行不行。

    于三娘十分耐心,看到认识的就让他们种到左边,不认识或者有毒的就种到右边。

    旁边还站着个黄色衣裙的娘子,梳着双丫髻,俏丽可爱。

    娘子像个大姐大似的,叉着站坡上,扬声叮嘱:“再看到不认识的或有毒的,只把位置记下来就好,不必自己挖,就算要挖,也要戴上护手,晓得不?”

    “晓得了!”娃娃们声音清清亮亮,整齐动听。

    看着眼前的一草一木,一人一景,叶凡突然生出一个强烈的念头——若能一辈子生活在这里,似乎也不错。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长嘶,紧接着腰间一紧,眼前一花,再回过神儿来,便看到两旁的面包树飞速向后退去,粗粗笨笨的树干上裂开一道道细缝,伸出绿色的枝条,顶着一串串淡粉的花包。

    白鹿撒开蹄子,狂奔着追赶过来,尖尖的耳朵随着急速的奔跑而上上下下地甩动着,蹄子踏在黄土上,险些踢到粗壮的油葵苗。

    坡上的人们纷纷朝这边看过来,有的惊讶地张大嘴巴,有的善意地笑着,还有那些性子活泼的娘子,抓起篮中的野花,红着脸朝他们丢过来。

    好一会儿,叶凡才找回身体的主控权。

    然后,他发现了自己此时的状态——

    双腿圈在劲瘦的腰上——当然,不是他自己的,双手自觉地抓住人家的背,下巴也极为熟稔地搁在宽厚的肩膀上,眼前除了飞速后退的景物,还有迎着风,如海浪般翻涌的墨色披风。

    一浪接一浪,几乎要遮住他的视线。

    浪你个大头鬼呀!

    “李曜!你抽的什么风?”叶凡扭过头,冲着前男友的耳朵大叫。

    “抢人,没见过吗?”

    “没!”

    “让你见见。”胸腔感受到闷闷的震动,长安侯大人在笑。

    叶凡作势要跳马。

    李曜轻笑一声,适时道:“带你去吃鱼,看着黄河水,吃正宗的灶台鱼。”

    叶凡抬起的腿顿时放下去,黄河水,农家院,热灶台,贴饼子,新鲜的鱼——根本无法拒绝!

    然后,又觉得好气啊,每次都被压得死死的,叶凡气咻咻,一口咬在前男友……脸上。

    前男友挑了挑眉,英挺的脸上笑意更深。

    找个热情不做作的心上人,甚好。

    ***

    骏马疾驰了半日,叶凡腿麻了,圈着人家的腰扭来扭去。

    李曜黑脸,“老实点。”

    叶凡撇撇嘴,叽叽歪歪,“腿麻,申请换姿势。”

    李曜挑眉,“挑姿势?”

    叶凡扭住他的耳朵,“你在乱想些什么!就是单纯的换姿势,不要现在的体位,换一种!”

    卧槽!一激动把心里话出来了……

    叶凡脸色爆红,然而还是梗着脖子,瞪圆眼睛,做出一副“我很正直,我才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话”的样子。

    李曜微垂着眼,看着怀里这个煮红的虾仁,大度地放过了他。

    “那就换吧。”

    于是,变成了叶凡在前扶着马鞍,李曜在后,长面有力的长臂圈过来拉住缰绳的状态。

    这副马鞍是李曜特制的,刚好可以容纳两个人,叶凡扭了扭屁股,果然舒服多了。

    相应的,两个人的接触更紧密了。

    每次红枣抬起前蹄,叶凡就会不受控制地往后仰,继而紧紧贴上身后温热而宽厚的胸膛。

    蹄子落下去,叶凡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李曜便又靠了过来,胸贴上背,腹贴上后腰,你还不能他是故意的!

    叶凡一方面垂涎于这具热烘烘硬梆梆的肉体,一方面又想到他还没有完全恢复的另一半记忆,不由地生了一股深深的罪恶感。

    不然还是下去好了……

    可是,白鹿也很累呀,万一赶不上红枣怎么办……

    叶凡手指抠着马鞍,好纠结。

    大概纠结了一百年那么长,少年终于把心一横,弱弱地:“那个,我还是下去好了,让白鹿驮着我。”

    风太大,李曜没听到。

    或者听到了,装作没听到。

    叶凡继续抠马鞍,继续纠结。

    眼瞅着下了官道,远远地看见了村落里直直升起的炊烟,他才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我去骑白鹿!”

    这回倒是坚定多了。

    “嗯?”长安侯大人无意识地应了声。

    “放我下来我自己去骑白鹿你不是我男朋友我不能跟你这么亲密不道德!”

    叶凡一口气完,觉得自己伟大极了,简直就是个良心饱满的最佳前男友!

    李曜蹙了蹙眉,“你什么?”

    河水滔滔,风声猎猎,叶凡那番大义凛然的话悉数没入了大河与风中。

    少年顿时蔫了,垮下肩膀,闷闷地:“没事了,你骑吧!”

    长安侯大人勾了勾唇,把人往胸前一按,宽大的披风拢到身前,密密实实地裹住。

    上了我的马,就是我的人,断没有再下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