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不足, 自取其辱】

    叶凡带着家伙们往油葵地里钻了一趟,扛回十来个大花盘——干活的主要是李曜和关大, 其余人负责捣乱。

    包括叶凡。

    回来的时候, 日头已经落到了西山上,叶凡像个尾巴似的围着李曜转, 一边跳着脚一边拿手比划。

    “你看, 我也长个了,快到你眉毛了。”

    关二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舅舅,你再蹦得高一些, 就到侯爷脑瓜顶了。”

    叶凡气得敲他脑袋, “别笑话我, 有你发愁的时候!”

    关二晃晃脑袋,一脸自得,“先生了, 我这叫‘光长心眼不长个儿’。”

    关三仰眼圆乎乎的脑袋,天真地问:“二哥, 啥意思?”

    “意思就是,你哥我聪明绝顶,将来要靠智慧赢得别人的尊重, 而不是个头!”

    关三嘴巴张得圆圆的,一脸崇拜。

    叶凡惊奇地看看关二,又看向李曜,“我时候真像他这样?”

    好想一巴掌拍死呀!

    李曜但笑不语。

    遇到台阶, 他十分自然地护到叶凡腰间,免得他掉下去。

    这一情景落在袁二娘眼中,不知生出了多少心思。

    “那是谁?”她怔怔地站起来,轻声问。

    于三娘原本不想搭理她,转念一想,不由地笑笑,得意地:“那个就是长安侯大人,喏,东边那个大宅子就是他的。侯爷最器重我家郎,听我娘两家还订了亲。”

    所以,你们姐妹就死了这条心吧,我家郎是不可能娶你们的!

    出乎她的意料,袁二娘听到这样的话不仅不失望,反而显出几分羞涩。

    “是吗?那可真好……”一句话得缠缠绵绵,倒像为她自己感叹似的。

    于三娘心思纯净,自然不知道袁二娘起了何等匪夷所思的念头。

    ——长安侯吗?果真是个不错的人选。

    ——若我能拿住他的心,做了那个大宅子的主母,看还有没有人敢嘲笑我庶出的身份。

    她抬头看向台阶,不由地把李曜身边的人想象成了自己。

    ——长安侯面对叶郎君这样粗鲁无礼的人都能温柔体贴,更何况是她?

    怀揣着这样的白日梦,袁二娘平白地生出许多信心。

    她自认姿色不凡,此时更加仔细地整了整头饰和衣裳,学着家里那个妾娘亲的模样,一步一喘地走到李曜跟前,盈盈下拜:

    “妾身见过侯爷。”

    细细软软的嗓子,仿佛能掐出水来。

    叶凡正拿油葵挡着脸,想要去吓叶二姐,突然听到这声音,自己先吓了一跳。

    “啥玩意?”

    “不重要。”

    李曜揽着他的肩,看都没看袁二娘一眼,不紧不慢地走到院中。

    后面四个的学着他的样子,把袁二娘当块石头似的绕过去。

    叶凡重新举起大花盘,笑嘻嘻地凑到叶二姐跟前,粗着嗓子:“猜猜我是谁!”

    叶二姐的声音温温柔柔,“是二么?”

    “哈哈!猜错了!”叶凡移开花盘,一脸灿烂的笑。

    “二姨母,我在这里呢,那个是舅舅!”关二脆生生地提醒。

    “啊,原来是凡子呀!”叶二姐暖暖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家伙们全都笑了。

    “幼稚!”叶三姐没好气地白了他们一眼——真不知道是谁在逗谁。

    叶凡丢下花盘,跑到库房里不知道翻腾什么去了。

    李曜不用人招呼,自顾自坐到柿子树下,目光始终追随着叶凡,眼底的笑从未褪去。

    袁大娘被他吓怕了,躲在窑洞里不敢出来。

    袁二娘壮起胆子,还要上前。

    于三娘连忙拦住,“你可安生些吧,那可是堂堂侯爷,战神大人,像咱们这样的寻常人,见着了就该低着头,看都不能看上一眼!”

    还有一句她没——别看他此时一副好脾气的模样,那是因为对着自家郎君,换成别人试试?

    袁二娘却不这么想,寻常人不能看上一眼,她又不是寻常人!

    “侯爷可是要用茶?妾身给您换壶热的来。”她笑语喃喃,尽力做出意温柔的模样。

    李曜终于瞅了她一眼,缓缓地吐出一个字,“滚!”

    明明音量不高,却叫所有人都惊了一瞬。

    于婶第一个反应过来,忙去拉袁二娘,“娘子,快回屋里歇着罢!”

    袁二娘被李曜脸上的冷意吓到,怔怔地任由于婶拉进屋子。

    关二郎挑了挑眉——那可不是冷意,是实实在在的杀意。

    一时间,原本热热闹闹的院子变得鸦雀无声。

    直到叶凡顶着鸡窝头,歪歪扭扭地扛着木头和铁轴做成的脱粒机,从库房里出来。

    长安侯大人终于卸去浑身的低气压,起身接过,轻轻松松放到院子里。

    “呼——”

    叶凡松了口气,眉飞色舞地介绍:“这就是脱粒机,终于派上用场了。”

    欢快的声音,破了院中的沉寂。

    长安侯大人面色如常,浅浅一笑,“怎么用?”

    “不知道了吧?”叶凡朝家伙们招招手,“来,舅舅给你们露一手。”

    家伙们重新围拢过来,好奇地看着。

    其实叶凡也是第一次用,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可不想丢了面子。于是,只得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只见他拿起一个花盘,煞有介事地放到两个滚轴之间,用脚一踩,滚轴缓缓地转动起来,花盘被一点点吞了进去。

    汉子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发出“哇、哇”的惊叹。

    滚轴底下连着一个漏斗,只听丁丁当当一阵响,一粒粒黑黑的油葵籽从漏斗里掉出来,落到了地上。

    “凡凡,要用盆子接着呀!”胖团在脑海里提醒。

    叶凡轻咳一声——我忘了,我会承认么?

    好在,汉子们根本不计较这些,眼瞅着油葵籽漏出来,一个个兴奋地去抓。

    大人们也停下手中的活计,饶有兴致地看着。

    “凡子,这油葵不是用来榨油的么,现在剥了做什么?”

    “不仅能榨油,还能炒着吃。”

    “跟炒黄豆似的?”

    “差不多,油葵吃起来更香。”

    叶凡想到后世的某洽牌瓜子,肚里的馋虫也被勾了起来。

    油葵籽和食用型葵花籽相比颗粒要上许多,但种子更饱满,脂肪和维生素含量更高,炒出来更香——就是吃起来麻烦了点,因为太了。

    于三娘对花盘很感兴趣,原本嵌着密密麻麻的油葵籽,经过滚轴之后,籽粒被辗了下去,花盘上只留下一个个嫩黄色的格子,就像蜂房一样,整齐有序,十分好看。

    “这个可以给我吗?”于三娘期待地问。

    “地里多的是,你要喜欢,全留给你。”

    于三娘变得十分开心,抱着花盘去跟叶二姐讨论。想必过不了多久,娘子们的绣针之下又会多出许多新鲜的花样子。

    叶凡轧了两个就被关二推开,剩下来的十几个油葵盘被汉子们抢着轧,一会儿的工夫就收上来一箩油葵籽。

    原本应该晒干了再炒,家伙们却等不及,央着叶三姐拿铁锅炒了。

    虽然依旧有些湿,却咸咸香香,就连叶凡都吃了两把。

    至于李曜,皮剥了不少,籽全进了叶凡的肚子。

    长安侯大人甘之如饴。

    ***

    袁家姐妹相继受了惊吓,只是,两个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袁大娘虽然脑子不好使,好在有点自知之明,从此之后下定决心,见了长安侯能躲多远躲多远。

    比如,吃晚饭的时候,因为李曜在场,她就没敢出来,而是请求叶二姐把饭端到屋里去——难得了个“请”字,于婶没让二姐动手,自己给她端去了。

    袁二娘的想法恰恰相反。

    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得到那样的对待不仅没退缩,反而对李曜的倾慕更甚。

    ——侯爷如此正直,倘若成为他的妻子,岂不是不用担心家里家外的那些个贱人们?

    ——为了这泼天的富贵,即便厚着脸皮,搭上身家,忍辱负重,也值了!

    “忍辱负重”四个字,若是让叶凡听到,八成会笑掉大牙。

    存着这样的期待,袁二娘很快便收拾好心情,主动从窑洞里走了出来。

    于婶愣了愣,委婉地道:“二娘子,方才我把饭送进窑洞了,里面清静些……”

    袁二娘权当听不出来,轻轻柔柔地:“我们姐妹随同嫂嫂前来做客,哪里有不出屋的道理?总不能如此劳烦你们。”

    一句话既捧了自己,又贬了袁大娘。

    于婶暗叹一声,若不是怕叶二姐难做,她根本不想管,是死是活,全是她自找的。

    叶凡似笑非笑地道:“你们确实是来做客的,我二姐可不是。”

    他已经定了主意,如果叶二姐当真在袁家过得不好,那就不用再回去了——永远不回去。

    现在之所以还给姓袁的留着一分情面,只是因为事情还没弄清楚,不方便把事情做绝——只是不方便,不是不忍心,更不是不敢。

    有了李曜的对比,袁二娘越发觉得叶凡无礼又蠢笨,想到袁大娘一心扑在他身上,就忍不住幸灾乐祸。

    她倒要看看,等她当了侯夫人,袁大娘在叶家能不能过好!

    理想是美好的,怎奈现实不留情面。

    袁二娘瞅准了李曜身边的位置,正要去坐,不知从哪里闪出来一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不由分地挡到她面前。

    “你,去那边。”墨青自缺根筋,从来不懂怜香惜玉。

    袁二娘一怔,吓得后退了两步。

    这工夫,李曜便拉住叶凡的胳膊,按在了身边。

    叶凡还不乐意呢,梗着脖子叫喊:“我要挨着我阿姐!”

    李曜不理他的叫嚣,不紧不慢剥好了虾,塞到他嘴里。

    “唔……好吃。”

    瞬间老实了。

    反观袁二娘。

    她顺着墨青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圈汉子围坐在石桌旁,手里抓着筷子,脸上拖着鼻涕,眼睛瞅着她,正不怀好意地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