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祸水, 是福星】

    上千名李家军,骑着骏马, 身披银甲, 将叶家窑洞围得水泄不通。

    李曜的意思很明白,金吾卫自己离开, 没问题, 想要带走叶凡,不可能。

    樊校尉是个识相的人, 同时对李曜又相当敬重,他当即抱了抱拳, 朝着自己的人一挥手, “走!”

    至于那个半死不活的红衣太监, 禁卫们理都没理。其余太监怕无法交待,战战兢兢地把他抬到车上。

    骏马飞驰,扬起阵阵烟尘, 宣旨的队伍来时声势浩大,回去时灰溜溜。

    然而, 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对内,需要修筑防御工事, 以防万一。

    李曜派了快马,将开挖运河的民夫们召回,在清溪谷、晋江码头、西边炭场三处围上土墙,搭上了望台。

    叶凡灵机一动, 从系统中找出几张坞堡图,拿给李曜。

    李曜的反应还算淡定,只是将叶凡的手拢到袖中,暗自捏了捏——比平时力气大了些,而已。

    莫生先等人如获珍宝,饭也不吃了,茶水也不喝了,凑在一处激烈地讨论起来。

    看着大伙紧张而忙碌的样子,叶凡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把失落压在心底,嘴上故意开着玩笑,“我这算不算当了一回祸水?”

    李曜揉揉他的发顶,声音低沉,带着淡淡的暖意,“不是你的错。”

    你兑换面果树,解决北地的饥荒,没有错;你收拢流民,宁可混入奸细也不想错过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更没有错。

    即便有“祸”,也是因为有些人贪心不足,野心太大,与你无关。

    “你不是祸水,是福星。”长安侯大人特意强调。

    叶凡咧了咧嘴,心里一下子就轻松了。

    原来,他需要的只是这么一句话。

    让他知道,他最在意的人理解他,支持他,肯定他的做法。而不是单纯因为爱意而骄纵他,宠着他,无私地替他收拾残局。

    叶凡使劲抱了抱李曜,并且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亲了他一下。

    长安侯挑了挑眉,本欲加深那个吻,少年却骑上驴子,跑了。

    胖团趴在叶凡脑袋上,挥着细细的手跟李曜告别,“前男友,再见哦!”

    如今他越来越不怕李曜了,反而觉得他很亲切、很安全,就像最初叶凡给他的感觉一样。

    李曜抿了抿唇,前男友?

    很快就不是了。

    ***

    阮玉收到了一个秘密任务——找出内奸。

    是的,这里混进了朝廷的钉子,就藏在村民们中间。

    京城距此上千里,倘若没有人传信,官家不可能这么快知道面果树的好处,更不可能知道这些树和叶凡有关。

    就连韩家岭的村民们都认为,面果树是李曜从南边的海岛上找到的。

    李曜早就有所怀疑,命阮玉暗中查探。

    就在村民们夜以继日地晒土坯、建坞堡的时候,一只灰不溜秋的土鸽从北来村的后坡上飞起来,刚一出村,便被阮玉拿弹弓了下来。

    鸽子腿上绑着一支细的竹管,一看就不是大宁本地的东西。

    阮玉把竹管放入袖中,将鸽子翅膀一揪,笑呵呵地勾住长随的肩,“今儿晚上的下酒菜有着落了。”

    长随嘿嘿一笑,侯爷果然没骗他,跟着阮副将,有肉吃!

    他的模样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是李曜亲自派给阮玉的,除了他之外,另有两名大丫鬟、两个厮,并院子里的粗使婆子七八个。

    对了,还有一个单独的院子,刚好在李曜与李三郎之间。

    阮玉纳闷极了,侯爷这是终于看到我的才华,算重用我了么?

    怀着这样的心思,接连几天,这家伙干起活来卖力极了。

    李曜没听他如何“周密”地计划,又是如何“英名神武”地把鸽子下来,只是背过身踱到窗边,离这个话唠远了些。

    反倒是李三郎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会搭几句。

    阮玉得更起劲儿了。

    李曜捏碎竹筒,拿出里面的纸条。

    轻轻薄薄一张纸,用绳头楷写得密密麻麻,不仅明了韩家岭近来的布置,还画出了村子周围的地形图。

    莫先生手持折扇,暗自摇头,“当真是个人才,可惜了……”

    不出所料,那枚钉子就是他们起初料定的那个人。

    莫先生神情凝重,“侯爷算如何处置?”

    “先晾着。”

    李曜将纸条收入掌心,看似随意地一捻,再张开时,已化为齑粉。

    “拟一封假的,送出去。”

    莫先生明白了他的算,执手应下。

    ***

    不仅是韩家岭,整个大宁县都被李家的军队严密地保护了起来。

    李家的根基原本就在晋州,此次,晋州十万将士分批南下,化整为零,埋伏在大宁县周围。

    另有黄河甸二十万私兵,是李将军留给李曜的,只是自己的老部下。

    从前李曜不知道这些人的来例,也没特意听过,这时候却渐渐地明白过来——与其这些人是父亲的部下,倒不如是裕德太子的部下。

    此外,还有清溪谷中李曜收拢来的流民——不过短短几月,人数已达到五万之多。

    朝堂上下不反思一下为政之过,反而把心思用在这的面果之上,当真是可悲!

    三方人马,唯有清溪谷中都是新兵。

    李曜并非乐于发动战争,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他做了最坏的算,要想让这些新兵们在战场上活下来,这段日子就得往死里练。

    清溪依旧绿草如茵,却没了先前的安宁。

    叶凡站在断崖上,看着底下的兵士们,热血的口号不绝于耳,有人摔在了草甸上,有人翻到了溪水里,还有人没有躲过同伴的长.枪,脸上多出一道血痕……

    汉子们骨子里的血性被激发出来,一个个狞狰着面目,拼尽了力气,只想着能够活下去。

    ——这还只是训练。

    叶凡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意识到了战争的残酷。

    他熟悉的人,也许会失去性命,他不熟悉的,身后同样牵绊着家庭。

    可以避免吗?

    叶凡想了想,单就眼下的情况来,是可以的。

    “我要去京城。”叶凡看着李曜,认真地。

    李曜抿着唇,把他身上的披风拢了拢,声音低沉,不容置疑,“不要多想。”

    叶凡叛逆地撑起胳膊,故意把披风弄乱。

    “既然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为什么要牺牲别人?我有胖团,还有白鹿,至少自保没问题,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和我一起去。”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曜,坚定中又带着隐隐的请求。

    李曜轻叹一声,眼中带着几分无奈——明明是为了保护他,却让他露出这样的神色,这是他不希望看到的。

    他静默片刻,轻声解释:“我已命京中的部下联络东宫,倘若太子殿下能接受我的条件,想必他会出面劝阻官家。”

    只要朝廷不出兵,这场仗自然也不起来。

    叶凡既惊喜又惊讶——两辈子加在一块,这还是李曜第一次耐心地起他的计划。

    尤其是现代的李曜,一直把叶凡当成孩子,不仅大事情一力包办,遇到沟沟坎坎也是一个人承担,什么都不肯跟叶凡,十足的大男子主义。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既然这样,咱们就等着太子的回复吧!”

    李曜笑笑,重新替他把披风系好。

    叶凡弯着眼睛,没有再乱动。

    ***

    京城的消息来得很快,太子接受了李曜的条件,这就意味着龙椅上那位也接受了。

    于是,按照提前好的,叶凡准备好三千斤面果,又拿出五百粒种子,把种植方法密封好交给李曜的部下——曲副将。

    有种子,还有面果,且是李曜主动给的,对于朝堂上那些人来,仿佛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殊不知,无论是李曜还是叶凡,根本没算藏着掖着,就算官家不,他们也会渐渐地将及推广开来,惠及天下之民。

    然而,这世上总有些狭隘之人,将其当成了权力争执的筹码。

    李曜干脆顺水推舟,让他们占了这个“便宜”。

    虽然有免费的东西可拿,京城却没有一个有胆有识之人,谁都不敢来大宁。

    李曜冷笑一声,大方地决定,派人送过去。双方约好,在西京城外三十里处会面。

    李家军一路南下,骑快马走了十余日到达陕州,距离西京还有一日的路程。

    曲副将存了个心眼,派斥候乔装成普通百姓前去西京城外探,没成想刚好碰到了埋伏在那里西城军。

    斥候连跑带颠地回来,急吼吼地报告了这个消息。

    曲副将一听,当即下令,东西不送了,拍屁股走人!

    那边也时刻关注着他们的动静,见他们连夜往回跑,当即明白,这是暴露了。

    带队的将领怕担责任,没有第一时间追赶,而是率先派人返回京城请示官家。

    官家没发话,兵部侍郎沈雄便跳起脚来——他有把柄落在李曜手里,比任何人更迫切除掉李家。

    官家听了沈雄的挑拨,当即下令:“追!赶紧追!吩咐沿途各州,封锁城门!”

    这主意也是沈雄出的,他料定了李家军带着东西跑不快,意图人货两得。

    不承想,李家军各个拿出去都是帅才,可不像京城中水这么深,将官每做一个决定首先要考虑的不是如何制胜,而是怎么才能不落人口实、不被政敌攻讦。

    那曲副将跑到河中府,眼瞅着追兵跟上来,一不作二不休,当即把三千斤面果散到沿途村落,自己揣上种子,带着亲兵,一头扎进了密林里。

    追兵们忙着抢面果去了,哪里还有心思追人?

    即便如此,村民们还是千方百计藏下了许多,一家几口想来可以活着度过这个冬天了。

    消息传回李家,李三郎破口大骂:“石家老贼,狗吃了良心!”

    阮玉跟着他一块骂,恨不得带上人杀到京城,把石裘从龙椅上赶下来。

    李四郎同样愤愤然,粗声道:“大兄,下令罢!”

    李曜摇摇头,面色平静。

    这样的结果他早就料到了,此时他的心里生出另一种担忧。

    石裘年纪越大,越没了魄力,他原本有六成把握能稳住对方。然而,并没有。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他找到了比自己更力的合作对象。

    是安州,还是南地?

    不会是琅琊,琅琊王的为人李曜了解,既然他选择了与自己合作,绝不会背信弃义。

    还有一种更恶劣的结果——契丹。

    除了沈雄,朝中不知道还有多少契丹的钉子,就连官家当年能够上位,也同某个契丹王子脱不开关系。

    起来,李曜当初杀入契丹营帐,一连取了十余个契丹贵族的性命,却没有赶尽杀绝。如今正是当年同石裘有瓜葛的那位王子当政,成了新任的契丹王。

    李曜瞅了瞅眼,倘若石裘当真奴事契丹,皇城的寝殿就该换个人睡了。

    ***

    李家阁楼,灯火彻夜不熄。

    李曜同心腹们紧密布置,叶凡不耐烦听,便带着胖团和白鹿,绕着村子慢悠悠地走。

    李曜没有阻拦,只是暗中吩咐墨青远远地护着。

    胖团悄悄地告诉了叶凡,他只当不知道。

    不知不觉走到晋江边,此时已经进入冬月,江面上飘着薄薄的一层冰。

    码头那边原本用深色的木板搭着,有青色的石阶,薄薄的青苔,娘子们站在楼上可以看到一排排尖顶的船坞,还能看到船工们着赤膊,喊着口号,一箱箱一袋袋地往下搬货。

    村里的孩过来摸鱼,会悄悄摸到船上,偷了管事的鱼网撒到河里。即便被发现了,不过是挨几句骂,紧接着便能得到一篓子鱼。

    然而,此时这些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两丈多高的土墙,将晋江截断,土墙中间盖着一座圆筒状的坞堡,了望台、射击口投石器一应俱全。

    只是没了鱼网和笑声。

    西边炭场,在榆树庄的西北处,不高不低的土山,底下挖出长长的矿洞,一车车黑炭沿着轨道被工人们拉出来。

    这条轨道还是叶凡想出来的,当然,他参考了系统里的资料,节约了大量的人力,提高了效率。

    快过年了,这批炭石原本是要分给村民们过冬取暖的,这时候却被拉到了熔炉中,赶制出铁甲、兵器。

    叶凡从荷包里拿出一张图纸,上面画的是大肚炉子,九十年代北方农村用的那种,里面放上蜂窝煤,取暖、做饭都好使。

    他原本想做出来,一个屋子里放一个,烤个芋头,煮锅毛豆,就着酒,和前男友看雪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估计,也是不成了。

    叶凡的心情无比低落,他怎么都没想到,李曜的大义,招来的却是对方的反水。

    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脑子清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