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人, 还是要命?】

    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破了韩家岭的宁静。

    更让人意外的是, 这道圣旨并非颁给长安侯李曜, 而是颁给一介白丁叶凡。

    院中提前收拾出一块净地,铺上草席, 燃着香案, 诸人跪在院中听着太监宣读,心内或忐忑, 或疑惑,抑或脑补出无数阴谋阳谋。

    旁边围着一圈披着金甲戴着红缨头盔的武士, 听是皇城禁卫, 加上院子外面围着的那些, 少得有上百人。

    “朕听闻韩家岭多出一木,花可保暖,果可饱腹, 实为天赐之物……今特命叶凡携带面果树种,速速随金吾卫入京面圣, 钦此——”

    红衣太监宣读完,耷拉着眼皮,不紧不慢地将圣旨合上。

    身后的黄衣郎连忙上前, 双手接过,躬着身子递到叶凡跟前,“叶郎,接旨罢。”

    叶凡压下心内的万般不解, 不怎么诚心地叩了头,“草民叶凡,领旨谢恩。”

    其实一点都不想谢恩,用脚丫想想都知道有阴谋!

    叶凡心里不遗余力地吐槽,面上露出谦和无害的笑,“大人,这也太仓促了些,容我收拾收拾,同街坊邻居告个别,可好?”

    黄衫太监没敢答话,扭头看向那个鼻孔朝天的红衣太监——显然,这位才是做主的。

    叶凡压下翻白眼的冲动,又执起手,恭恭敬敬地了一遍。

    “这可不成。”红衣太监抄着手,声音尖利,“杂家倒是没什么,只是那上百号金吾卫还有其他公务在身,可是等不得。”

    “大人笑了。”叶凡陪着笑,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银豆子,悄悄地递了过去。

    这还是前几天李曜得罪了他用来赔罪的,若不是为了性命着想,他才舍不得送出去。

    那太监敷着白粉的面皮扯了扯,并不接,看样子似是嫌少。

    叶凡撇了撇嘴,我还不想给了呢!

    他暗暗地把胖团叫出来,让他去给李曜报信。

    白鹿觉察到对方的不友善,也从墙角站起来,凑到叶凡身边。

    家里人习惯了,不觉得什么,那太监冷不丁看到一头驴子,顿时面色不善,“哪里来的畜生滚滚滚!”

    于家几人,包括叶二姐在内皆是垂着头,敢怒不敢言——他们早就猜出毛驴是白鹿变的,私心里把它当成神兽,哪里容得别人这样轻贱?

    叶凡也不高兴了,安抚般拍了拍白鹿的背,不咸不淡地:“大人勿怪,它是我的家人,和我一起听旨也是应该的。”

    “呵,蠢物!”红衣太监吐出一句,不知是在白鹿还是在叶凡。

    不得不,这人着实有点蠢,在宫里当孙子当惯了,便来到韩家岭这个“地方”耀武扬威,殊不知,地方也是供着大佛的。

    倘若叶凡真是一个普通的民丁,面对这样的情景少不了受些委屈,然而他不是。

    有李曜在,谁也别想给他气受!

    叶凡明目张胆地“呸”了一声,以示回敬。

    太监当即拉下脸,厉声道:“来人,请叶郎上马车!”若不是官家特意吩咐了要以礼相待,他连马车都不会让叶凡进。

    叶凡抱着手臂,下巴抬得老高,“我了,要同左邻右舍个招呼,难不成大人还要硬押着我走不成?”

    “圣旨上写得一清二楚,让你‘速速入京’,叶郎想要抗旨吗?”

    一顶巨大的帽子扣下来,叶凡差点笑了。

    看这架势,对方显然来者不善,就算激怒他们彻底闹一场,都不能独自跟着他们走。

    这样想着,叶凡定了主意,把叶二姐和于三娘支开,又借口让于婶替自己去收拾东西,只带着于家的三个汉子留在院中。

    红衣太监命人来拉叶凡,不用于家人动手,白鹿就挡在了前面。

    宣旨的队伍闹出这么大动静,李家那边早就知道了。

    怎奈李曜今日一早便去了西边的炭场,此时阮玉已经骑着快马去找他了。

    李三郎和李四郎带着人埋伏在谷地里。

    李三郎听着院子里的动静,笑呵呵地杵了杵李四郎的胳膊,“你,咱这样会不会多管闲事?万一叶郎想去京城呢!”

    “不可能。”李四郎斩钉截铁地。

    叶郎是未来大嫂,定然是站在大兄这边,怎么可能去投靠官家!

    是的,因为李曜的有意透露,如今李家绝大多数人已经知道了他和叶凡的关系,包括李四郎这个向来不理庶物的。

    前几日,二夫人特意把李四郎叫到身边,同他了李曜和叶凡的事——并不算议论是非,因为李曜根本就没算瞒。

    二夫人之所以特意同李四郎,是担心他性子直,冲撞了叶凡,惹得李曜不快。

    李四郎确实性子直,以至于根本没觉得叶凡的性别有什么不对,既然李曜喜欢,娘亲也好,他便跟着重视起来。

    李五娘也知道了,她算了一笔账——

    她是大兄的妹妹,叶二姐是叶郎的阿姐,兄长若是娶了叶郎,叶二姐不就是自家人了吗?

    这样一来,她就能心安理得地去蹭饭啦!

    娘子高兴坏了。

    李二娘倒是别扭了许久,尤其是刚知道的那几日,她连彩织都没去学,因为不想见到叶二姐。

    后来,偶然间看到李曜和叶凡相处时的情景,她惊讶地发现,原来兄长也会笑,还笑得那般轻松、那般畅快。

    那一刻,李二娘就释然了——还有什么比让兄长开心更重要呢?

    后来,就连尚在晋州的六郎和七郎,以及懵懵懂懂的八娘都知道了。

    到目前为止,就剩下一个傻白甜的李三郎,还一心一意拿着叶凡当好兄弟——明明那天的“如意饽饽”比谁吃得都多!

    叶家窑洞,胖团还没回来,叶凡想方设法地同传旨太监扯皮。

    金吾卫们反而相当友好,随意找了个地方或蹲或坐,拿着叶二姐分发的茶水点心吃得津津有味。

    通过他们的议论,李家兄弟确认了,叶凡确实不算去京城。

    “你这叶郎咋想的?那可是皇城,多少想挤破头都进不去。”李三郎啧啧感叹,“换作是我八成就去了,没准儿还能混个官当当。”

    李四郎皱了皱眉,“他去当官了,大兄怎么办?”

    “关兄长什么事?”李三郎狐疑地看着他。

    李四郎想起娘亲的叮嘱,闷着头不再多——反正就算拼个你死我活,也不能让他们把大嫂带走!

    李曜来得很及时。

    眼下,那红衣太监正仗着人多势大耍威风。好在他素来为人不怎么样,能指挥的只有几个太监,金吾卫根本不听他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白鹿使不出真本事,只能靠着蛮力连踢带拱。

    红枣听到它气愤的叫声,一下子就火了,根本等不及绕到前门,一个助跑,直接从南崖上跳了下去。

    白鹿察觉到它的气息,带着叶凡就地一滚,刚好躲开。

    草席上只余了红衣太监,结结实实地被红枣踢了个跟头。

    那太监眼前一黑,胸前传来一阵巨痛,险些吐出血来,“大胆!竟敢行刺杂家,你这是抗旨!是谋反!”

    “本侯竟不知,何时教训个太监也算谋反。”

    李曜翻身下马,大步朝叶凡走去。

    叶凡也从地上爬起来,旁若无人地扑到他怀里,“你怎么才来?”

    惊喜又委屈。

    李曜从头到脚把人检查了一遍,确认了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抱歉。”他拍拍叶凡的背,棕色的眸子里透着前所未有的担忧和歉意。

    叶凡哼了哼——记到本本上。

    红衣太监捂着胸口,看到李曜的模样,吓得头皮都炸了起来,

    ——天爷爷,竟是这位杀神!

    ——他他他、他怎么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黄衫太监弯着腰,暗自叹了口气。

    要不这货蠢呢,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整个皇城的太监宫人,十个里得有八个知道这是战神将军的老家吧?偏偏他拿着鸡毛当令箭,跑这耍威风来了。

    金吾卫这次来的是甲字分队,队长姓樊,同李曜也算点头之交,早就知道这趟活不好干,他是抓阄手臭才被派了过来。

    此时,这位樊校尉硬着头皮上前,朝李曜行了个武士礼,“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还请侯爷行个方便。”

    李曜揽着叶凡,不紧不慢地:“那就请樊大人帮我向官家带句话,本侯把人扣下了。”

    “这……”樊校尉额头滑下一滴冷汗——不愧是战神,霸气!

    红衣太监躲到禁卫之后,战战兢兢地看向李曜,“侯、侯爷,圣旨是颁给叶家郎的,您、您别为难杂家……”

    李曜负手而立,看都没看他一眼。

    叶凡靠在自家男人身上,优哉游哉地磕着瓜子,还故意往太监身上扔——这回,轮到他耍威风了。

    李曜丝毫没有约束他的意思,只一味纵着——他的人,合该如此。

    红衣太监瞅了眼满院子的金吾卫,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胆气,竟同李曜叫起板来。

    “长安侯大人,圣旨在此,难道您要抗旨不遵吗?”

    李曜的视线终于往他身上扫了一眼,剑眉微蹙,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红衣太监对上他的视线,顿时吓软了腿,险些跪到地上。

    于二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太监也是要面子的,顿时恼羞成怒,从腰间掏出一枚亮闪闪的金牌,“御赐金牌在此,见金牌如见官家,尔等安敢不从?”

    叶凡眨了眨眼,不认识。

    李曜挑了挑眉,不重要。

    于家诸人倒是露出艳羡之色——那么大一块金子,得值多少钱?

    太监气炸了,尖声叫嚣:“金吾卫何在?”

    “见金牌如见官家”,李曜可以不理,禁卫们却是不行,倘若传回京城,这就是政敌攻讦他们的把柄。

    众人只得收起甜窝窝,喝净苦荞茶,不急不慌地站起来。

    樊校尉把着腰间的佩剑,清了清嗓子,“叶郎,请吧。”

    叶凡磕着瓜子,往李曜身后躲了躲,只露出一只黑亮的眼睛,笑嘻嘻地看着他。

    樊校尉求助般看向李曜——不求您老放人,只求您给我们个能交差的理由。

    李曜满足了他这个愿望。

    长安侯大人抽出腰间的软剑,直指红衣太监咽喉:“要人,还是要命?”

    咚的一声,太监跪到地上,双腿瑟瑟发抖,一双眼直直地看向剑刃,吓得不出话。

    李曜哼笑一声,朝天了个响指。

    一时间,杀声四起,身披银甲的铁骑如同从天而降,凶神恶煞地冲上高地。

    坡上的金吾卫齐齐愣住。

    院中之人更是汗毛直竖。

    李曜冷哼:“想带走我的人,先问问我李家军答不答应。”

    红衣太监两眼一翻,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