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啊宠】

    时间过得很快, 不知不觉就到了年根底下。

    按照从前的习惯,过年七天假李曜都是带着叶凡去世界各地转着玩。

    今年叶凡只想在家窝着。

    腊月二十三, 于婶和大郎媳妇烘出来整整一箩圆圆胖胖的糖瓜, 用的是今年的新麦发出来的芽儿。

    于大郎都笑着:“往常年份可不敢这么大手笔!”言下之意,今年的日子可谓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除夕上坟, 叶凡和于家父子都去了, 也算在村民们跟前走了个过场,让大伙知道, 从今往后于家人就是叶家的亲眷,并非奴仆。

    大年初一, 村民们互相拜年, 孩子们一扎堆地往叶家窑洞跑。因为这里不仅暖和, 还有铜钱拿,而且能敞着口地吃瓜果点心。

    大年初二,李曜把叶凡全家请到庄园, 于婶和大郎媳妇第一次歇了手,轻轻省省地吃了顿大锅饭。

    大年初三, 姐姐们回娘家。叶凡并不把她们当客人,大姐、三姐也自在,解了罩衫挽起袖子下厨收拾饭菜。

    破五那日, 李曜亲自指挥着大师傅包了顿虾仁馅的大饺子。

    虾是东海的琅琊王叫人送来的,个大,肉嫩,不知用了什么法子, 几千里路,送到韩家岭的时候依旧活蹦乱跳。

    作为回礼,李曜送了他新割下来的金针菇,还有红的、白的两种面包果。对琅琊王来,这可比金银铜珍贵得多。

    初六,李曜从晋州请来两个戏班,在校场那边搭起戏台,轮番地唱。

    十里八乡的村民们带着杌子过来听戏,不管文戏武戏皆是看得热闹,尤其是净角出场,大伙往往是一通笑。

    戏台一直搭到正月十五。

    元宵灯会一结束,除了约定的铜钱,李曜又给了丰厚的赏银。村民们也自发地匀出来一些米面油粮送给戏班。

    两个班主皆是千恩万谢,连连这是许多年来他们唱得最舒心的一回。

    可不是么,没有好色的男主子觊觎伶人,也没有贪心的奴仆克扣辛苦钱,村民们淳朴又捧场,对于他们来可谓是求都求不来的好差事。

    过了元宵,这个年算是彻底过完了。

    正月十七,韩家岭迎来了第一波客人。

    “本官奉命前来拜会长安侯,此为官家谕旨,还请侯爷前来接旨。”

    话者穿的是二品官服,是朝廷派来的使臣。

    李曜对此并不惊讶,只觉讽刺。

    年前朝廷气势汹汹讨伐大宁,李曜不费一兵一卒,便让数十万大晋军丢了大半——此事已传遍各国。

    东海的琅琊王同李曜交好,专门给他送来一封信,短短数语,满篇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另外的南蜀、南楚、南汉、南诏四国,同晋室虽为盟友,更是竞争关系,前朝后宫茶余饭后谈的也是这个,多半是看石裘的笑话。

    不仅是石裘本人,连带着整个大晋朝廷可以是结结实实地丢了个大脸。

    作为表面上“弱势”的一方,李曜没有主动和谈,晋室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李曜不急,他有的是时间。

    官家却急,尤其是在大宁与琅琊互送年礼,表明了结盟的立场之后。

    这不,将将正月十七,堂堂二品大员——礼部尚书姜之航便轻车减从来到韩家岭。

    按照这个时间推算,对方估计是年都没过,便出发了——可见,石裘当真是急了眼,竟然连体面都顾不上了。

    然而,李曜并没有被他的“诚意”所动,根本不乐意给这个面子。

    李四郎大马金刀地站在厅中,面无表情地:“大兄病了,不便会客。”

    “竟是病了么?”姜之航混迹官场二十年,最大的本事就是演戏,且演得情真意切,“近来天寒,长安侯日夜操劳,莫不是染了风寒?”

    “大兄身强体健,怎会忌惮的风寒?”李四郎语气生硬。

    面对这个比自家儿子还要几岁的少年郎,姜之航忍了忍,意逢迎,“那是……”

    “被官家气的。”李四郎丢给他一个“你自己体会”眼神。

    姜之航当即噤声——这话再谈下去,就不是他能承受的范围了。

    不得不,李曜把李四郎派出来头阵,当真是机智。

    姜之航浸淫官场多年,练就出来的一身好口才,然而在他这里完全使不上,李家四郎只要认准了一个理,那就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好在,姜之航是个识趣的,不仅没有指摘他的无礼,反而态度更加谦和,“既然侯爷身体不便,可有代为接旨之人?”

    这话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讽刺——“代为接旨”,前朝后世想来再也没有第二人了!

    李四郎瞅着这人还算不错,下马威给完了,也便按照李曜嘱咐的,稍稍给了点面子,“二兄在家,大人若不弃,可代为一续。”

    “不弃不弃。”姜之航忙道——即便从前做吏的时候,他也没这么憋屈过。

    好在,李三郎性子活泛,又天生长着一张和善的脸,态度十分热情,再加上颇受重用的莫先生,也算让姜之航面上好看了些。

    他出发之前官家划了两条道道,最上面一条标明了朝廷最希望得到的结果,即用最的代价得到最大的利益;至于下面那条,自然就是官家愿意付出的最高代价。

    姜之航原本想着,虽不能达到最高的道道,至少也要在李曜能接受的范围内求个折中。

    没想到,李家根本没算和他坐下来好好谈,屁股还没坐热就带着他在韩家岭中一通转。

    没有轿子,没有马车,全靠两条腿。

    韩家岭占地极广,不是高坡就是沟壑,两三里地走下来,姜之航这种在京城富贵乡里窝惯了的人,简直叫苦不迭。

    若不是李家人一道陪着,他险些要认为对方是在故意整自己。

    不过,很快他就没心思计较这些了。

    他的注意力被温暖如春的蘑菇房、挺拔粗壮的面果树、整齐规矩的葡萄架吸引过去。

    包括大肚炉子、蜂窝煤、方便面、葵花油……都是京城没有的。

    最让姜之航受触动的,要属村民们的态度。

    听他是朝廷派来的大官,大伙无不露出恭敬的神色,有年迈的老人前来拜会,还有年幼的娃娃捧着果子送到他跟前。

    在此之前,朝中一直有人鼓吹“大宁百姓只知长安侯而不知官家”。回朝后,姜之航自认可以问心无愧地告诉官家,此乃诬蔑,大大的诬蔑。

    即便在两军对垒、大宁危在旦夕之迹,李曜依旧没有在百姓之中宣传过朝廷的阴谋,没有过官家的不是,没有让大宁百姓对他们所供奉的晋室皇庭感到哪怕一星半点的失望。

    有那么一瞬间,姜之航甚至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倘若当年李将军攻入龙亭手刃暴君之后没有退走,石裘没有后来居上,眼下的大晋王朝该是何等光景?

    他接过锤子塞过来的一把炒瓜子,笑得真诚而又勉强。

    他知道,这趟差事想来是办不好了。

    叶凡穿着不起眼的衣裳混在百姓们中间,朝李三郎挤了挤眼。

    李三郎披着银甲,戴着红缨盔,难得像模像样。不过,当他朝着叶凡做鬼脸时,那股威武劲一下子就没了。

    李四郎也想跟“大嫂”见个礼,只是表情实在严肃,反倒叫叶凡愣了愣。

    叶凡以为李四郎嫌他添乱,赶紧牵着锤子跑了。

    回庄园的路上,依旧是走着的。

    姜之航却丝毫察觉不到疲惫——此时,他满心想着如何别偏离底线太多。

    “大宁以东蒲县之地,平原广袤,土地肥沃,官家为表彰侯爷的功绩……”

    大概意思就是用面果树和油葵籽来换封地,只是姜之航得十分委婉,尽职尽责地维护着朝廷和官家的颜面。

    莫先生面带微笑地听他完,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亲自斟了一杯茶水递给他。

    姜之航得口干舌燥,便接了。

    等他举起茶碗,莫先生才不紧不慢地:“蒲县就算了,晋州还成。”

    姜之航一口热茶险些喷出来——晋州还成?

    还成?!

    河东三重镇之一、人丁数万、纳税无数的晋州,在他这里只落得个“还成”!

    若不是莫先生比他年长,姜之航几乎要把茶碗摔到他脸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尚书大人第一次失了体面,冷声冷气地拒绝。

    “怎么不可能?”李四郎上前一步,声音更冷,“姜大人心知肚明,把晋州划为我兄封地不过是名义之事,即便不划,晋州也是我李家的!”

    这口气大的,把姜之航一行人惊得目瞪口呆。

    然而,转过头来略略一想,众人不得不承认,李家确实有这份底气。

    晋州从前朝起便是李家军驻地,即便在大晋建朝数年之后的今天,朝廷也从未真正地插入过一兵一卒。

    如今双方坐在这里谈,根本不是朝廷给李家面子,而是李家给朝廷面子。

    姜之航沉下心,将茶盏缓缓地置于案上——再也没了摔碗的立场。

    莫先生笑笑,态度谦和,“四郎自混迹军中,生性耿介,话不中听,还望姜大人海涵。”

    姜之航摆了摆手,脑子里苦苦地想着,此事是否还有再议的可能。

    莫先生继续笑,“不过……”

    一句“不过”,姜之航的心便沉到了谷地——他知道,此事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就像李四郎所,晋州从立朝之前就处在李家的掌控之中,即便官家不封,那片地方也是李曜的。

    但是,有名无实与有实无名到底有些差距。

    倘若官家下旨将晋州封与李家,那便是公开承认了李曜一方诸侯的地位,从今往后,无论他做什么都会占一个“理”字。

    句大逆不道的话,倘若真有一天李曜登上金銮殿,改朝换代,晋州之事必然会成为史家笔下“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点”。

    同时,作为促成这件事的人,无疑会背上“奴颜卑膝”的骂名。

    这样的名声官家不想沾,少不得由他来背。

    姜之航深深地叹了口气,面上还得表现得从容大度,“此事干系重大,容我回禀官家,稍后再议。”

    莫先生笑意更深。

    彼此心里清楚,“稍后再议”不过是这位朝廷肱骨、二品大员心内不愤,故意拿个乔挽回点面子罢了。

    实际上,不用等再议,便可朝侯爷讨赏去了。

    自家占了大便宜,莫先生心情不错,好酒好菜招待着。

    裹了糖心的面果饽饽,刺刺模样的甜团一样样端上来,让京城来的土包子们吃个够。

    做完这些还不算,言语上也要占便宜,“早就听闻姜大人当为俊杰,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姜之航可不是傻子,怎么听不出他在暗讽自己“识实务”,当即不轻不重地刺回去。

    “不及状元公。”

    莫先生出身鸿儒世家,弱冠之年便连中三元,是前朝圣主钦点的头名状元,此时却成为李曜的“家臣”,在姜尚书这样的正统官吏眼中自然是看不起。

    “陈年旧事罢了,当不得大人谬赞。”莫先生摆摆手,大大方方地一笑而过。

    姜之航哼了哼,泄愤般吃起了面果饽饽。

    非得多吃他几个不可!

    嗯,松松软软,怪好吃的。

    ***

    直到姜之航心情复杂地离开韩家岭,李曜都没有出面。

    毕竟他“气病了”,突然好了也不合适。

    此时,“病了”的长安侯大人正悠闲地坐在回廊上,看着老婆孩子玩蹴鞠。

    对战的双方只有叶凡和胖团,胖团飞在空中,叶凡立于庭院,一人一团把蹴鞠当成羽毛球玩。

    胖团胆子不大,力气却是不,每次叶凡把球踢到他跟前,家伙都会尖叫着:“害怕害怕,接不住!”

    然后,整只团便着旋,直直地朝牛皮球撞过去。

    叶凡输了球也不恼,反而被自家儿子逗得哈哈大笑。

    这次,家伙动作太大,依着惯性飞到了屋檐上,眼瞅着球又踢了过去,却是来不及飞回去了。

    “啊啊啊!要输了!豆豆没有了!”

    胖团最喜欢煮毛豆,这次赢了的奖励就是煮一大锅毛豆,全都给它吃,所以它不想输。

    大王架在树杈上,语气中满是嫌弃,“连这种古老的游戏都玩,简直给主脑丢脸。”

    一边着,一边飞过来,“嘭”的一声把球撞向叶凡。

    这家伙的武力值不知道比软萌萌的胖团高了多少,叶凡若是硬接,八成会被球带着飞上天。

    于是,他闪身一躲,牛皮球重重地砸在地上,成人手掌厚的青石砖当即碎裂。

    神奇的是,牛皮球并无损伤,转而反弹起来,远远地飞了出去。

    紧接着,隔壁院落传来清脆的碎裂之声,继而是李三郎气恼的喊叫:“,这是第几回了,啊?”

    叶凡哈哈大笑,“三郎哥,对不住啦!”

    “我叫你哥,只求你别可着一家砸,下回找找老四去,成不?”

    叶凡嬉笑着回道:“是花盆还是窗户?叫侯爷给你换新的!”

    “我谢谢你了!”李三郎明显不买账,隔着墙扔过来一只臭鞋。

    若不是叶凡躲得快,几乎砸到头上。

    大王毫无同情心地大笑,胖团也抱着屋顶上的枯树枝,一只可疑地抖动。

    李曜给长随使了个眼色。

    对方毫不犹豫地捡起鞋子,原封不动地扔了回去。

    李三郎大哭,“嗷!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回晋州!”

    院中之人皆是大笑。

    前男友帮自己报了仇,叶凡心情美美的,就连输球都不觉得难过了,“二比一,歇会儿歇会儿,改天再玩。”

    胖团紧张地问:“豆豆还有么?”

    “你赢了,当然有。”

    叶凡朝廊下招招手,“长亭哥,劳你跟灶上声,煮锅毛豆送来,多放香叶,少些八角。”

    李曜不喜欢八角味儿。

    “郎稍后,的这就去。”

    长亭是这些长随中跟着李曜最久的一个,也是最早知道胖团和大王存在的人。

    李曜从来不会要求两个家伙在庄园中隐藏自己,更不会这样叮嘱叶凡。

    他只会把开辟出一方安全的领地,筛选好可信之人,让他们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眼下是这个院子,是韩家岭,之后便会是大宁,是晋州,乃至大晋、全天下。

    这便是李曜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