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有幸】

    温泉泡了吗?

    泡了。

    幽静的木屋, 滑润的鹅卵石,氤氲的水气, 热腾腾的池水……要多浪漫有多浪漫。

    别的事做了吗?

    如果指的是架的话, 叶郎倒是单方面把长安侯了一顿,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独占一池温泉, 无比纠结地泡了一顿。

    直到去黄河甸的路上, 叶凡还在暗搓搓地骂自己。

    ——那么正直干嘛?就当约个炮呗!

    ——分手了也能约.炮是不是,有什么呀?

    ——怂的呀!

    少年焉焉地趴在白鹿背上, 霜的茄子似的。

    李曜知道他内心的纠结,并未勉强。如今只等着一个台阶, 水道渠成, 求和好。

    他需要这个台阶, 叶凡同样需要。

    矫情吗?

    矫情。

    可是,恋爱中的男男女女谁敢自己没有矫情的时候?

    男人的爱情同样有资格矫情。

    叶凡无意识地矫情着。

    李曜有意识地纵容着。

    反正人是他的,跑不了。

    夕阳西下, 胖团和大王还没有回来。

    李曜骑着马,叶凡趴着鹿, 迎着西坠的日头,一前一后下了山壁。

    眼前便是黄河甸。

    二十五万河甸军年前便回到了驻地,新加入的京兆军也借助李曜的力量接来了家眷。

    这里的生活虽不像京兆府那般繁华, 却格外的安心自在。

    沿河的院,茅檐低,三五孩童踩着河上的浮冰,比谁胆子大。

    清脆的童音一声接一声地传进耳朵里, 叶凡终于提起劲头。

    “到了?”郎君眨着朦胧的睡眼。

    “到了。”长安侯笑意清浅。

    叶凡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咦?有两件,其中之一是黑色的。

    偏头去看,长安侯身上只剩下一件深衣,外面罩着鼠绒半臂,腰间束着鹿皮大带,竟显得有些单薄——和他这个裹得像球似的家伙相比。

    “不冷啊?”本意是关心,语气却别别扭扭。

    李曜拿手碰了碰他的脸,用行动回答。

    他的手又大又暖,丝毫不像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一路的样子。

    叶凡凑过去,凉嗖嗖的手伸到他衣服里,笑得不怀好意。

    李曜纵容着,把他拢到怀里。

    “呀,来得竟不是时候!”

    柔美的嗓音,如含着清泉,悦耳动听。

    叶凡看到来人,不仅没把李曜推开,反而主动往他怀里凑了凑。

    赤果果地宣告主权。

    李曜唇边含笑,纵容着伴侣的心思。

    青娘掩着嘴笑笑,朝李曜福了福身,“恭喜侯爷得偿所愿。”

    叶凡眨了眨眼,赶情人家早就知道了?

    唔……有点丢脸。

    看着他可爱的反应,青娘笑得更加开怀。

    叶凡揪着李曜的衣袖,努力让自己不脸红。

    青娘不再逗他,转身往前面带路。

    河边零零星星搭着几座院,起的是岗哨的作用,青娘的家是离山口最近的一个。

    四季轮回,柿子树落了叶,屋顶上积了雪,木栅栏似乎也换了几根新的。

    除此之外,院依旧是叶凡记忆中的模样。此时重逢,只觉亲切。

    他往院中看了一圈,忍不住问:“婆婆呢?”

    去年秋天柿子结了果,元婆婆特意叫人送了两筐给他,叶凡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位好心的老人家。

    青娘擦好了石凳,恭敬地回道:“耿千户家添了新丁,请阿姑去吃喜酒,玄郎也在那边,大伙都没想到你们今日过来——侯爷同郎君且坐着,属下这就去叫他们。”

    叶凡晃了晃脑袋,看向李曜,“既然是吃喜酒,怎么没请你?”

    随口一句话,叫李曜一怔,青娘也愣住。

    叶凡纳闷,“有什么不对吗?耿千户是你手下的兵吧,去吃个喜酒没问题吧?”

    当然,他不是贪人家那杯酒,主要是想看看娃娃。

    叶凡喜欢孩子,家里有锤子和外甥们,只是从来没见过新生儿。

    青娘看向李曜,不是老耿不肯请侯爷,而是没这个脸面,那可是堂堂主公,谁敢拿这种事惊动他?

    李曜微微颔首,“去办吧!”

    “是!”

    青娘脆生生应下,脚步轻快,心内暗叹——侯爷对郎君可真宠!

    一盏茶尚未饮尽,路上便跑过来一行人。真是用跑的,路边的积雪都被他们带了起来。

    头的是个面庞黑瘦的中年人,后面跟着男男女女许多个。人还没走近,便乌泱泱跪了一地。

    “不知侯爷来此,属下怠慢,请侯爷降罪!”

    众人齐呼:“请侯爷降罪!”

    这阵仗把叶凡吓了一跳。

    他连忙站起来,往旁边站了站——人家又不是跪他,他不能占这个便宜。

    李曜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淡声道:“诸位不必多礼,请起。”

    耿千户稍稍抬头,没敢站起来,只是求助般看向李玄。

    李玄便是青娘的夫君,也是李曜曾经的贴身护卫,当年在战场上护着李曜伤了筋骨,因而才留居在此,在李曜跟前还算得上话。

    耿千户看他,意思不言而明。

    李玄同他儿子交好,少不得硬着头皮替他解释:“侯爷,耿叔不知您今日来此——”

    李曜抬手,断他的话,“可是耿大添了人口?”

    “是、是!”

    “是男是女?”

    “是个男娃。”

    耿千户连连点头,耿大是他长子,新添的娃娃便是他的第一个孙子。

    若是放在往年,必定不敢大办,只是年前了胜仗,李曜赏了银钱,河甸军也不必再藏着掖着,在众人的撺掇下,耿千户才想着热闹热闹。

    没承想,竟惊动了李曜。

    耿千户心如擂鼓,实在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

    李曜起身,“带我去看看罢。”

    耿千户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侯爷……要看娃娃?

    就连李玄都不敢断定李曜的心思。

    倒是青娘,看到叶凡脸上的期待,又偷眼瞅了瞅李曜,低声提醒:“耿叔,侯爷要看娃娃,这可是莫大的恩典……”

    耿千户听她一,面上现出极大的惊喜。

    侯爷不仅没怪罪,还要看娃娃,真、真不知道什么好!

    叶凡也很高兴,不仅是因为可以看到娃娃,还因为李曜懂他,知道他想看娃娃。

    嘻!

    山谷中挨挨挤挤建着许多房子,少能容纳几千户。此时,所有人到聚在空地上,看到李曜纷纷行礼。

    密密麻麻的人,一眼望去十分壮观,叶凡着实惊到了。

    实际上,这只是河甸军的一个千户所,二十五万人马,就这样化整为零隐匿于山谷密林之中。

    李曜御下虽严,也只是在纪律方面下狠手,军饷用度上从不苛待。

    军户中手中有余粮,大人吃得饱,奶水足,娃娃也养得好。

    白白软软一只,眼睛水水润润,胳膊腿如藕节一般,叶凡看着就喜欢,既想抱,又不敢。

    李曜把娃娃接到怀里,亲自示范给他看,“这只手托着头颈,这只手扶在腰上,放松些。”

    娴熟的动作,不仅让叶凡目瞪口呆,娃娃的双亲更是欣喜若狂。

    这崽子得侯爷一抱,得是多大的福分!

    在他们眼中,李曜是堪比天子的存在,比龙椅上那位更加得他们的敬重。

    屋内站的都是军中排得上号的,不免投来羡慕的目光。耿千户拍着长子的肩膀,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

    这边,叶凡认真地学着抱娃娃,在人家母亲的首肯下,终于心翼翼地抱到了。

    啊,真的好软,好,好可爱!

    叶凡看着娃娃,李曜看着他。

    透过少年精致的眉眼,长安侯大人的记忆不由地回溯到了十七年前。

    也是在这样一个热闹的屋子里,也有一个可爱的娃娃,当时的他比眼前的少年还要年幼,同样这样笨笨拙拙地把家伙抱了起来。

    那个娃娃可不像眼前的这般乖巧,他还没抱稳,家伙便咧开没牙的嘴,不怀好意地了他一巴掌。

    当年的李曜只觉丢脸,如今却以为三生有幸。

    当真是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