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 定不负你】

    叶凡之所以喜欢孩子,大抵是源于对家庭的渴望。

    他和李曜的情况不同。

    李曜虽然在现代生活了三十多年, 然而他身上依旧是长安侯的部分更多一些, 尤其是等级观念和思维模式,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古代人。

    在叶凡的认知里, 在现代的二十六年才是他真实经历的, 只是穿越到大晋,拥有了古代叶郎的记忆而已。

    所以, 叶凡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孤儿,从心底里渴望能跟李曜组成真正意义上的家庭——受家人的认可, 受法律的保护, 拥有养育子女的权力。

    正是因为这样的观念, 叶凡才更加重视亲情、喜爱孩子。

    天渐渐黑了,外面摆起酒席,胖团和大王也闻着味找了过来。

    叶凡抱着人家的娃娃舍不得撒手, 明明胳膊都酸了。

    耿千户心地请示,“侯爷, 外头都准备好了,您看何时开席?”

    李曜看向叶凡。

    叶凡这才万般不舍地把怀里那个的襁褓放回炕上,想了想, 又解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一样东西,放在娃娃身边。

    “这是富贵钱串,我家阿姐编的, 祝宝宝健康长大。”

    耿千户从青娘那里知道了叶凡的身份,不由地受宠若惊,想要替孙儿收下,又实在惶恐,怔怔地不知道什么好。

    “凡凡给的,便收着。”

    直到李曜点了头,耿千户才千恩万谢地收了。娃娃的父母跪在地上,替自家孩儿给叶凡磕了头。

    不怪他们如此重视,富贵钱串代表的是一生的富贵,正常人不可能给外人的。

    叶凡没想这么多,只觉得遇上了便是缘分。

    李曜也没阻止,只是在落座之后把自己的荷包解下来,系到他腰间。

    叶凡扒着束口瞅了瞅,映着油灯看到葫芦藤似的一串金元宝,每个有拇指肚那么大,用红线缠的络子系着,真真是富“贵”钱串!

    叶凡挤眉弄眼,“我可是赚了。”

    李曜笑笑,夹了一块烤鹿肉喂到他嘴边。

    叶凡习惯性地张开口,美滋滋地吃了。

    席上之人一个个扎着脑袋,只当没看见。

    河甸军中大多是北地人,红白喜事的席面讲究“八凉八热”。

    所谓“八凉”,是用应时的菜凑成八个碟子,大抵是青菜、萝卜、芸薹、芫芜等。

    八个热菜包括四样荤素搭配的时蔬,或煮或蒸,再加上鸡、鱼、肘、肉四大件——当然,这是富贵人家的做法。

    穷人也有穷人的讲究,只要肯用心,青菜、豆腐同样能做出美味的吃食。

    耿千户在李曜手下许多年,颇攒下一些积蓄,这是他第一个孙子,自然不肯抠抠索索,鸡、鱼、肉三样都有,肘子供不起,便换成了四喜丸子。

    这年头瘦肉价贱,鸡蛋自家就有,肉馅和蛋清混在一起团成丸子,中间裹了煮熟的蛋黄,用在满月宴上最是应景。

    叶凡夹了大半个,就着烙得金黄的面果饼一起吃,一边吃一边同李曜话。

    “这个丸子肉嫩,还加了鲜虾粉,比你家厨子做的都好吃。”

    他的声音不,听得耿千户心里舒坦,直把放丸子的大陶碗往他跟前让。

    叶凡笑得眼睛弯弯。

    带着这么个贪吃鬼,旁边还有俩偷嘴的光脑,长安侯大人丝毫不觉得丢脸,反而光明正大地当着帮凶。

    他的筷子频频往丸子上夹,郎君吃完一块另一块立马送上。

    整整四个大丸子,别人都不好意思动,全都进了叶凡的肚子。

    酒足饭饱,叶凡舍不得走,大伙也想借着机会同李曜亲近亲近。

    双方一拍即合,当即燃起火堆,铺上草席,在空地上坐了下来。

    璀璨的星光,灼热的篝火,一张张粗犷的面孔,让李曜不由地想起当年从军的日子,虽紧张凶险,却也简单充实。

    大王也记起了上辈子的事,难得没有傲娇地吐槽,而是安安静静地挂在树杈上,装深沉。

    这边,李曜替叶凡斟茶倒酒,殷勤备至;那边,胖团悄悄拿了个酒杯,乐呵呵地送到大王跟前。

    大王学着人类的样子,慢悠悠地喝了,然后把空杯丢给它,“再来一杯。”

    “遵命!”胖团软软地应了,乐颠颠地去盛酒。

    两只家伙一个理所当然,一个乐此不疲,当真是愿愿挨。

    篝火堆旁,围坐的都是在军中有些地位的人,大多像耿千户这样年逾不惑,两鬓生斑。

    部下们热情而又心地着从军时的趣事,多少有些讨好李曜的意思。

    李曜找了个空隙,主动转移了话题。

    “回头跟各处的千户知会一声,谷雨之前重新统计军中丁口,年过三十愿意解甲者,分田地、农具,归为课户。”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变了脸色,或惊讶,或欣喜,亦或两者皆有。

    按照李曜的意思,三十以上愿意退伍的,不仅不会拦着,还给分地,并且纳为普通的课户,从今往后子孙后代便不必强制服兵役。

    尽管李曜得明白,大伙还是不敢相信,因为虽然这对军户们来是天大的好事,对李曜而言却恰恰相反——哪个主帅不想要更多的兵?

    在场的各副将、统领、千户长、百户长你看我,我看你,皆是惊疑不定。

    最后,还是一位年长的副将率先开口,言语郑重:“侯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诸位不必多虑。”

    李曜语气果断,“河甸军自我父在时便从未裁军减员,如今过去这些年,虽人数甚多,却并非人人都有一战之力……”

    趁着这个机会,李曜把接下来的算同这些老部下们了。

    他的计划实际受了现代军事理念的影响——兵员贵精不贵多,真正需要加强力度提升的是单兵素质、对战模式、先进兵器等,而不是囤兵的人数。

    所以,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裁减兵员。

    第二步便是加强训练,提高单兵作战能力。

    第三步,在不触犯时空法则的前提下,研发先进兵器。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像耿千户这样有能力成家立业,儿孙绕膝。

    军中更多的是下级兵士,这些人虽已年长,却生活穷困,伤痛缠身,不事耕作,若连军饷都失去,他们很有可能活不下去。

    这一点,李曜也考虑到了。

    “倘若不愿耕作,也有其他营生。”

    他想尽快建立起一个物流网络,以大宁为中心,往北到晋州、太原、恒州、定州,以至于大晋与契丹交界的燕州,甚至更北。

    往东沿着黄河,城市更加密集繁华,河中府、陕州、西京、郑州、东京、宋州……直至东海琅琊国。

    至于往西、往南,李曜从前没有涉及,往后想要开拓这方面贸易,就得用上许多功夫。

    还有煤炭、矿场、兵器作坊,都需要大量的人手,而且是可靠的人手——还有谁会比这些前朝留下的太子亲卫更加忠心?

    李曜话不多,却句句到点子上。

    部下们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今晚便不睡了,撸起袖子立马干。

    叶凡喝着酒,托着下巴看着前男友,亮晶晶的眼里闪着崇拜的光。

    一不心就喝多了。

    回去的路上,伴着满天星光。

    高大神圣的白鹿,悠闲地漫步在白壁青崖间,皎洁的月色映在金黄的鹿角上,交汇成神秘的光晕。

    白鹿背上驮着一位唇红齿白的少年,眸光熠熠,眉目精致,不似凡人。

    只是,少年似乎喝多了,晃着脑袋,唱着曲,荒腔走板。

    红枣走在外侧,李曜的目光不离少年,一马一人默契地守护着彼此的心爱之物。

    大王慢悠悠地在空中飞着,扁圆形的身体上趴着一个软绵绵的团子。

    家伙金色的眼睛半阖着,嘴角沾着一丝晶亮。

    大王嫌弃地抹掉它的口水,粗声粗气地嘟囔:“连乙醇都分解不了,果然是个呆瓜!”

    然后继续心翼翼地驮着。

    叶凡唱累了,黑亮的眼睛缓缓闭上,脑袋随着身体的颠动一点一点。

    “可是困了?”李曜开口,声音微哑,更显磁性。

    “没、才没有。”叶凡下意识否认。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不困,故意努力睁大眼睛,一本正经地坐直身体——不知道在倔强什么。

    这样的反应看在李曜眼中,只觉得可爱,可爱到心坎里。

    为了找回面子,叶凡清了清嗓子,起了开春的算。

    “要把金针菇和瓜子油卖出去,就借助你的物流网,卖到那什么州、什么州……”

    “还有面果树种,不能久放,干脆种到地里,长个三五年就卖掉或送人——比如那个琅琊王,我觉得这人就不错。”

    毕竟送了他那么多大虾。

    叶凡咂咂嘴,絮絮叨叨地着。

    之所以变得这么积极,到底是受了李曜的影响,前男友那么优秀,他可不想落后太多。

    李曜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应一句,大抵是“好”“可以”“放心”,总之只要叶凡想做的,他便会排除万难,替他去做。

    叶凡着着,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身子也微微弯着,起了鼾。

    这回,是真睡着了。

    李曜挨过去,将人抱到身前。

    叶凡皱眉,口中发出低低的呓语。

    长安侯拍拍他的背,像时候那样轻声哄:“乖,睡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叶凡安下心,在他怀里蹭啊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李曜扯过背上的大氅,拢至身前,包裹住两个人的身体。

    暖烘烘的气息聚拢在的空间,少年像是找到了最安心的所在,舒展眉头,沉沉睡去。

    骏马白鹿相伴而行,蹄声叩地,安稳而沉静。

    李曜想到了从前的一些事。

    功名利禄、九五之位,没有他不曾经历的,唯独这个人,三生之缘,两世不得善终,这一回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

    前面的路曲折而漫长,好在有明月相伴,亦有满天星光。

    李曜垂首,看着怀中的人。

    此生,定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