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当户对】

    蒲县在大宁东边, 晋江下游,境内多平原, 土地肥沃, 加上如今的县令为官清正,百姓们的日子不至于太过艰难。

    梨树台是蒲县最富裕的一个村子, 皆因村中这棵千年“梨树王”, 每年产梨上千斤,作为贡物送入京城, 连带着其他树上的梨子也卖得极好。

    此时,叶凡就站在梨树王跟前, 一脸惊叹。

    并非想象中那般高大, 老梨树的主干不过两米多高, 树皮青黑,裂开一道道沟壑,就像这片土地。

    粗壮的分枝向四面八方斜生而去, 枝上又生枝,枝枝曲折, 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让人不由地心生敬仰。

    叶凡想象着满树梨花白的画面,“这要是开了满树的花, 得有多壮观?”

    “好看着呢!哥若得了闲,下月再来,那时正是梨花开的时候,村里热闹得很。介时让家里那婆娘做上两样菜, 咱爷俩好好喝两杯。”

    “子在这先谢过江叔了,到时候一准儿来!”

    这江村长和叶凡都是健谈的脾气,再加上一起编排长安侯的“情谊”,很快混熟,叔叔、哥地相互叫起来。

    至于李曜,江村长一度也想拉他“入伙”,怎奈他一直护在叶凡身旁,哑巴似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只得作罢。

    看完了梨树王,江村长便带着他们去挑梨树苗。

    因着梨树王的名气,前来买树的人络绎不绝,梨树台每年都会培育一些苗木,也算一项不错的收入。

    还没走到苗圃,土路上便过来一个人,边跑边喊:“郎君请留步!”

    叶凡抬眼一看,这不是那江二郎么?

    江二郎跑到近前,还没话,便“扑通”一声跪下了。

    来了古代这么久,叶凡依旧没有适应这些人动不动就下跪的习惯,连忙去扶,“江二叔这是做什么?”

    江二郎不起来,握住叶凡的手臂,激动又愧疚,“方才我只顾着心疼侄子侄女,竟忘了给郎君磕个头,您救了那俩娃的命,就是救了我的命……”

    “不不,可没您得这么严重,就是顺路,碰上了。”

    叶凡想把他拉起来,没拉动,想抽出胳膊,却被他攥得死死的,一时间有些窘迫。

    李曜从旁伸出一只手,没见用力,便把叶凡解救出来,顺带着江二郎也被拉了起来。

    江二郎看来已经从江娘子那里听了李曜的身份,眼中满是敬畏。

    叶凡朝李曜挤了挤眼,笑道:“江二叔就算谢也不该谢我,救人的是侯爷家的人。”

    江二郎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似的,口中连连称是,又要跪李曜。

    叶凡原是想逗李曜,没承想老实人当了真,连忙扶住他,“江二叔不必多礼,侯爷可不在意这些。”

    江二郎一听,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一味扎着脑袋,搓着手,紧张得不出话,显然是十分怕李曜。

    叶凡笑笑,:“还是回去看顾家人吧,娘子和郎君泡了水,合该请个郎君看上一看。”

    提到江娘子,江二郎终于想起了出门前侄女的叮嘱。

    “郎君……和侯爷救了我那侄子侄女的命,家里也没啥能报答的,只有村北的十亩田地,百余株果树,原是我家兄长留给侄子侄女的,还请郎君……还、还有侯爷不要嫌弃,务必收下。”

    江二郎生性憨厚,木讷又嘴拙,这话是江娘子一句句教给他的,他像背书一样完,终于松了口气。

    叶凡闻言,不免对这一家的为人生出敬重之心,“既然是先人留给儿女的,我们怎么好占去?”

    “可……”

    “况且,我家也有树,几千棵呢,再多就种不过来了。”叶凡朝着他笑笑,略略向江村长告了个别,拉上李曜转身就走。

    梨树暂时就先不买了,这时候买摆明了就是占人家的便宜。

    江二郎怔了怔,追在后面问:“敢问郎君高姓大名?”

    “上叶下凡,后会有期。”

    江二郎一听,脚下不由顿住。

    叶凡……叶家郎?

    莫非是韩家岭的叶郎?!

    “大郎哥,我没听错吧?他真的是叶郎?”

    江村长正僵着,被他一推这才稍稍回神,声音颤颤巍巍,“你、你刚刚叫那个人……啥?”

    江二郎也是一副状况外的模样,“叶郎啊,他他姓叶,叫、叫叶凡……这不是叶家郎的名讳么?”

    “另一个!我问的是另一个!”江村长看着李曜的背影,风中凌乱。

    “个高的那个呀?”

    “别跟我提个高!”

    “为啥?长安侯大人果真好威武,吓得我哟,都不敢看他一眼。”

    他是长安侯你怎么不早?!

    想想方才当着本尊的面的那些话,江村长死的心都有了。

    “别拦着我,我要去跳江!”

    “……哦。”

    “你真不拦我?”

    一天跳八百回,大伙都习惯了。

    ***

    救人的事叶凡根本没放在心上,回家后只略略对二姐提了提,姐弟两个唏嘘一阵,转头便忘了。

    叶凡虽然拒绝了江二郎的“谢礼”,江家人却记下了这份恩情。

    过了两日,待到江郎君身子好了些,便由阿姐以及叔叔婶婶带着,亲自登门感谢。

    对方很有诚意,不仅全家人都来了,还带来了梨树苗以及地契。

    叶凡刚好不在家,是叶二姐接待的。

    江娘子能会道,又不显得张扬,三言两语,差点哄得叶二姐把地契收下。

    好在,这件事实在太大,叶二姐终归把住了劲儿,没有收,只是对那娘子的印象当真是好得很,等到人家走到,忍不住夸了又夸。

    于婶瞧出她的心思,笑着点了出来,“二娘子若喜欢,不如便替郎求了来——从在晋州长大,又念过书,刚好比咱们郎一岁,确实般配。”

    这话算是到了叶二姐心坎里,既期盼,又疑虑,“不知道人家爹娘在世时有没有定下亲事……”

    “这事简单,听听便知道了。”

    于婶常在酒坊那边看店,南来北往的客人认识不少,梨树台离着不远,时不时便有汉子婆娘前来买酒。

    赶巧了,第二日便有梨树台的人过来,还是个惯爱媒揽事的。

    为了娘子的名节,于婶没有直接问,只是拉着对方聊家常,一来二去对方便主动了起来。

    “也是可怜,没了爹娘,又险些被恶仆所害,幸好那江二郎是个实在的,愿意收留……只是那娘子到了亲的年纪,怕是在家里留不了两年了……”

    “听您这话,娘子莫不是还没上人家?不能吧,瞧那模样,怎么也得有十五六了……”

    “十六了,昨儿个我还去瞧了瞧,顶好的模样,原本是订好了的,因着家里出事,退了。”

    “原来是这样……来,喝茶、喝茶。”

    “您客气了。”

    于婶面上不显,心内却犯起了思量。

    送走了客人,她再也待不住,收拾收拾便回了家。

    “依我看,不然这事便算了……”对着叶二姐,于婶也不必绕弯了,直接了当出了心里话,“郎过了年才十七,不必急,再好好挑挑。”

    叶二姐笑笑,慢言细语:“我知道,婶子是为凡子好,只是咱们这乡下地方,哪里容易碰到这么好的?别人嫌弃她无父无母,咱们家可嫌弃不着。”

    叶二姐不仅不嫌弃,反而觉得是缘分。

    “家父家母同样早逝,早日成家,彼此间也算有个依靠。”

    于婶点点头,凭良心,单看对方的家世人品,确实配得上。

    叶二姐定了主意,趁着县里大集,便约上叶三姐一同去了大姐的食肆。

    自从叶老爹去世后,叶凡的婚事便成了叶大姐心里的头等大事,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好的,叶大姐当即闭了店,亲自往梨树台去了一趟。

    娘子自然见不到,江家的为人处事被她听了个一清二楚。

    姐妹三个再碰头,甚至已经商量起了请哪个媒人、何时去提亲。

    这天,叶凡回到家,冷不丁看到叶大姐在,还挺纳闷。

    “这是咋了?城门失火,还是外甥高中,我那一心钻到钱眼里的阿姐,怎么舍得抽出功夫回娘家了?”

    叶大姐听了他的调侃,并不恼,反而笑着戳戳他脑门,“这时候就可着劲儿罢,等娘子进了门,看你还能不能如此牙尖嘴利!”

    叶凡权当是在开玩笑,咧了咧嘴,“那得先有个娘子才成!”

    “原本是没有的,这不我家阿弟争气,自个儿从水里捞出来一个么!”

    叶凡一听,这话不对味儿呀,讪讪道:“姐,亲姐,你在逗我吧?”

    叶大姐扑哧一声笑了,“听听,这时候叫起亲姐来了!放心,不让你白叫,赶明儿阿姐就请媒人,到江家提亲去。”

    什么江家?

    提什么亲?

    给谁提亲?

    叶凡瞅瞅这个,瞅瞅那个,蒙了。

    姐妹三个交换了个眼神,皆是笑了——叶凡的反应实实的被她们当成了害羞。

    ***

    “害个头的羞呀!”

    等到大姐、三姐走后,叶凡终于把事情搞清楚了,他不敢冲着叶二姐闹脾气,却跑到前男友跟前发疯。

    “我是gay呀,怎么能娶娘子?这不是害了人家嘛!”

    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床铺被他左滚一下,右滚一下,滚成了皱巴巴一团。

    长安侯大人坐在六角扶椅上,就那样眯着眼睛看着他。哪怕叶凡分出一点点注意力在他身上,便能发现,此时前男友心情不佳。

    只是此时的叶凡一心沉浸在懊恼之中,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脑子考虑自己是不是挑错了倾诉对象。

    胖团都替他担心。

    ——这种“找三”的事,不应该背着大爸爸偷偷来吗?

    ——凡凡为什么要跑过来,主动招供?

    ——唔……大爸爸的表情好可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