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嫁不了别人】

    为了跟焦婆子对质, 叶凡当真请来了整个韩家岭的人,全村几百口人, 无论男女老少悉数到场, 就站在村口让焦婆子一一指认。

    如此明火执仗地对抗流言,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本就是胡乱污蔑, 焦婆子自然指不出来, 少不得胡乱点几个。

    然而,无论点到谁, 对方皆能清楚地出某时某地跟某某在一处,根本和叶二姐搭不上边。

    也有原本就待在家中, 守着媳妇娃娃喝酒的, 家里婆娘泼辣地冲出来, 恨不得撕烂焦婆子的嘴。

    根本不用叶凡动手,焦婆子已经挨了好几顿。她实在抗不住,只好厚着脸皮:“老婆子年纪大了, 离得远,没看清, 就当我认错了!”

    “就当?”叶凡气笑了,“你一个‘就当’不紧,我阿姐的后半辈子险些被毁了!”

    焦婆子暗暗啐了一口, 毫无愧疚之心,“这不是清了吗,郎君还想怎么样?”

    “此事你不必问凡子,他一不是朝廷的官吏, 二不是天上的神仙,判不了你这心黑的毒妇!”叶二姐端着手臂走过来,清秀的面容绷着,有种前所未有的果断气度。

    锤子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皱着一张黑脸,愧疚地看向叶凡,“我照着你的拦来着……没拦住。”

    叶凡摸摸他的头,朝叶二姐迎上去,“阿姐不是睡了吗,怎么过来了?”

    叶二姐看向自家弟弟,面色不由地缓和下来,“既然是我的事,我自然要来。”

    她的视线往焦家人身上扫了一圈,待看到那位哭哭涕涕的焦娘子时,目光微微一顿,“有什么事,索性摊开了。”

    焦娘子也在看她,湿红的眼中满是怨毒。

    关二郎不着痕迹地护在叶二姐身前,愧疚又心疼,却不能多什么。

    叶二姐冲着众人深施一礼,缓缓开口,“今日是我家兄弟豁出脸面,又有各位乡邻仗义相帮,这才让我有了辩白的机会。试问,若非如此,今后我的名声将会如何?再问,此事若在别家头上,又是如何?”

    大伙顺着她的话一想,不由地心惊。

    可不是么,倘若不是叶凡豁得出去,倘若不是叶家人缘好,叶二姐八成得吃下这个哑巴亏!

    一个女子的名节若是毁了,受苦受罪的可不单单是她一个人,连带着她的父母亲族、家中姊妹,甚至将来的子侄辈都有可能被轻贱唾弃,不知道会影响多少人。

    “用心险恶,用心险恶哇!”

    那些有女儿的人家同仇敌忾地冲着焦婆子啐口水。还有人气愤地抓起土疙瘩往她身上砸。

    连带着旁边的焦大、焦二以及焦娘子都被砸得一身土。

    没想到不吵不闹平平静静几句话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叶凡暗地里竖起大拇指。

    叶二姐没有半点得意的样子,目光平静地看向焦婆子,再次开口,“方才你问我兄弟这事怎么办,倒是问错人了。这么着吧,既是搬弄是非毁我清誉,便由我豁出脸面,敲了鸣冤鼓,请县令大人决断。”

    焦婆子一听,吓得脸上的褶子都撑开了,“你疯了吗,一个婆娘,敢上公堂?”

    “都被人欺负到没活路了,我为何不敢?”叶二姐红着眼圈,一字一顿。

    村民们同样吃惊,也有那见多识广的,声提醒:“敲了鸣冤鼓,即便是首告也要吃板子的。”

    “命都快没了,区区板子,不怕。”叶凡姐语气淡淡。

    叶凡都想给她鼓掌了,不愧是他家阿姐,当真不是软弱的!

    在他看来,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就该把这件事闹大,让全大宁的人都知道,那些烂七八糟的话都是编出来污蔑叶二姐的。

    这个时代就是有太多人为了维护脸面千瞒万瞒,期待着大事化事化了,反落得叫人背后念叨。

    且看吧,他家二姐为了维护清白连公堂都敢上,半点不心虚!

    当然,上公堂不至于,就是出来吓人的。

    焦婆子确实被吓到了,两条腿哆哆嗦嗦,面条似的。越是害怕,她叫喊得声音越大,“一个和离回家的,连县太爷的衙门都敢上,真是不要脸!”

    她把视线移到叶凡身上,“就算你不要,你们叶家也不要了吗?叶郎还没亲吧,有这样的大姑子,哪家娘子肯嫁他?”

    叶二姐不仅不气,反而笑了一下,“你不必拿话挑拨,我叶二娘虽千不幸万不幸,万幸有个好兄弟。”

    叶凡听了这话,顿时灭了火,顺了气,浑身上下不出来的舒坦。

    阿姐信任自己,这就够了!

    叶凡挥了挥手,“走,去公堂!”

    关家兄弟挽起袖子,算押人。

    焦家人一见来真的撒腿就跑,村民们当即聚到一起,围得密不透风。

    焦婆子见势不妙,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长声短气地骂:

    “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看,叶家仗着势大不给咱穷人留活路呀!”

    “这是要逼着我们一家老去死哇,活不成啦!”

    焦娘子做出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跪到叶二姐跟前呜呜地哭,“姐姐有个好娘家,又有侯爷这样的大靠山,就当、就当是可怜可怜我,把二郎哥哥还给我吧!我和二郎哥哥早就订了婚,原本、原本就要成亲了……”

    “当初是哪家上门,叫着骂着想要退亲,短短数月光景,焦娘子竟是忘了么?”叶三姐人未至,声先到,清亮利落的嗓音,叫人不由地看过去。

    村民们让开一条路。

    叶三姐穿着红底碎花的春衫,关家的子侄推着平板车,旁边还跟着个装红戴绿的媒人。

    媒人笑盈盈地走到近前,看了看叶二姐,又冲着叶凡福了福身,“关家大妇托了我前来替她家二郎提亲,求的是您家二娘子,还望叶郎应允。”

    这话完,她自己便笑了,因着想到了“关大大妇”同叶二姐的关系。

    焦娘子挂着泪珠子,怔怔地愣在那里。

    焦婆子讥讽地笑,“街坊四邻来瞧瞧,亲妹子来提阿姐的亲,老婆子都替你们臊得慌!”

    叶三姐往前一站,嗓门高过天,“我是关二郎的大嫂,婆母早丧,长嫂为母,我替他请了正经的媒人来提亲,有什么不对?”

    焦娘子急急地:“叶二娘子是和离过的,怎么能、怎么能嫁给二郎哥哥?”

    “男未婚女未嫁,为何不能?”叶三姐压了压唇角,笑着看向叶二姐,“倘若二姐答应了,将来便是三媒六礼,花轿入门,定然不叫你受委屈。”

    叶二姐低着头,不言语。

    村民们纷纷点头,“也算是亲上加亲,倒是没什么不好。”

    也有那心直口快的,当即便:“总好过那些趁人家病着反了悔,回头又往上贴的!”

    一句话得焦娘子面红耳赤,柔柔弱弱地看向关二郎,呜呜地哭。

    关二郎连个眼神都欠奉,只一心看着叶二姐。

    叶三姐抿着嘴笑笑,给媒人递了个眼色。

    媒人立即掏出一张红笺,递到叶凡面前,“这是关家二郎的生辰八字,郎若有意,咱们当即便请人合了。”

    叶凡不大懂,看向于婶。

    于婶心内涌出一股无法名状的激动。

    叶二姐遭此祸事,关二郎不仅愿意为她出头,还当着众人的面提亲,就算不是感天动地,至少也是雪中送炭,更何况还是亲上加亲,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不仅是她,在场之人皆是这样的想法,大伙理所当然地认为,这真是一场绝好的姻缘。

    于婶悄声:“这事还得郎和二娘子做主,若有意,这红笺咱们便接了。”

    叶凡观察着叶二姐的神色,注意到她眼中的感动,不由地笑笑,冲着于婶点点头。

    于婶松了口气,伸手去接红笺。

    “婶子且慢。”叶二姐突然开口。

    众人转头看她。

    叶二姐冲着媒人屈了屈膝,轻声道:“辛苦婶子跑这一趟,我暂时尚无成亲的算,还请关家二哥另择佳偶。”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关二郎,方才有多欣喜,此时就有多失落。

    他拿眼看向叶二姐,想要问问她,为什么不愿意,是嫌登门礼太少,还是嫌媒人名气,抑或是太过仓促,显得不庄重?

    可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不出来。

    他不舍得逼问她,不舍得她为难。

    叶二姐低着头,似乎想什么,却又没能开口,最终只是冲着关二郎的方向福了福身,朝着家中走去。

    于三娘和锤子一前一后追上去,于婶和叶三姐双双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叶二姐的脚步有些急,险些跌倒。

    关二郎心头一紧,想要去扶。

    叶凡挡在他面前,脸色臭臭的,“你别去,免得我姐不高兴。”

    关二郎心内焦急,又怕伤到叶凡,只得低声恳求:“郎别拦,我去看看她。”

    “我们家人那么多,用不着你。”叶凡语气不大好。

    媒人托着红笺,尴尬地看向关二郎,“这、这个……”

    关二郎勉强地笑笑,“婶子且收着,待过上两日,还得劳您走一趟。”

    “没见我姐不愿意吗,不用了。”叶凡嫌弃地往旁边移了两步,就像在跟他划清界线。

    关二郎整个人都蒙了,“郎,你方才还会考虑。”

    叶凡翻脸不认人,“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我阿姐都拒绝你了,我还考虑个球球!”

    在叶二姐欲言又止的那一刻,叶凡注意到她的手在发抖。

    他的阿姐在害怕。

    害怕焦娘子纠缠不清,从此家宅不宁。害怕人心易变,从此生出第二个、第三个焦娘子。最怕的还是累及关二郎的前程和名声。

    所以,叶二姐选择了拒绝,并且当着全村人的面,想后悔都不成。

    ——这是胖团告诉叶凡的。

    叶二姐的情绪波动太大,家伙一不心“听”到了。

    关二郎握了握拳,神色坚定,“我此生,非二娘子不娶。”

    一句话得掷地有声。是给叶凡听的,也是给焦家人听的,更是给在场的村民听的。

    从今往后,凡是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会知道,叶家二娘子这辈子都会被他惦记着。

    叶凡给了他一拳,“你这是在坏我阿姐的名声,想害她嫁不出去!”

    关二郎拼着得罪舅子的风险,坦率地:“我就是让她嫁不了别人。”

    “你、你个——”

    想到三姐、姐夫、外甥,叶凡把满屏的国骂生生地吞回了肚子里。

    他连焦家人都懒得再管,狠狠地踹了关二郎一脚,气哄哄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