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你嫂子】

    叶凡想办女学, 并非出于诸如“推动社会进步”这样高大上的目的,而是考虑到家里姐妹们, 希望她们的生活能更加丰富多彩。

    因此, 同李曜商议之后,他又去争求叶二姐的意见。刚好, 于三娘以及李家的娘子们都在。

    叶凡把事情一, 叶二姐没有发表意见,而是看向李二娘。

    李二娘攥着八娘的手, 脸上的意动不加掩饰,“郎可是从兄长那边来?”

    叶凡点头。

    李二娘又问。“兄长怎么?”

    叶凡笑道:“侯爷已经同意了。”

    李五娘一听这话立马急了, “不成不成, 好不容易不用上家学了, 怎么又办起女学来?”

    若只是叶凡的她还能混过去,如果换成李曜,她哪里敢?

    于三娘笑着了她一下, “读书还不好,怎么你竟吓成这样?”

    李五娘鼓着脸, 唉声叹气,“你是不知道,我从脑子就不好使, 字也写不好,文章也背不过,天天挨手板,可不是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于三娘一听, 也有些怕,“竟是要挨手板么?”

    李二娘抿着嘴笑,“你怎么不问问她,为何会挨手板。”

    “为何?”

    李五娘一改颓丧的表情,凑到姐妹耳边,把年少时那些调皮捣蛋的事捡着了,惊得于三娘瞪大了眼。

    “你呀,怪不得先生你!”

    “这还是轻的,有一回偷了二郎的评策是自己的,被先生一眼认出来,罚她给姊妹们整整磨了三天的墨!”

    “还有一回,忘了抄写先生布置的诗论,临到头拿着二夫人的佛经充数,差点被……”

    “求别!”李五娘扑好去,“亲姐姐”“好姐姐”一通叫,逗得娘子们笑声不断。

    叶凡笑着,再次开口,“这回不用担心板子,也不用担心挨骂,再背不过、写不好,只需像刚才那样撒撒娇就成。”

    李五娘鼓起脸,嘟囔道:“对着白胡子的夫子撒娇,还不得让我阿娘死?”

    叶凡朝着李二娘和叶二姐的方向一指,“这就是你的‘白胡子夫子’。”

    李家的娘子们俱是一愣。

    叶二姐似是早就料到了,摆摆手,笑道:“二娘饱读诗书,当个先生还可以,我可不成?”

    “怎么不成?”叶凡摸了摸炕桌上的彩缎,丝线细密,色彩绚丽,一丝瑕疵都没有,“论这彩织手艺,整个安州都找不出比阿姐好的来。”

    叶二姐掩着嘴笑,“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算真如你的,学堂里还能教人织布不成?”

    “别人的学堂兴许不成,咱们的却是可以。”叶凡扬着下巴,一副自得模样。

    娘子们疑惑地相互看看,催着他把话清楚。

    叶凡也不含糊,直截了当地出了自己的算。

    按照他之前分析的,女娃们之所以鲜少读书,多半还是因为家里生计艰难。倘若学堂里不单教读书写字,还能传授给她们一些安身立命的本身,还愁没人来吗?

    “就看阿姐舍不舍得这一身本事。”叶凡玩笑道。

    “我当然舍得!”叶二姐脱口而出。

    完又觉得不妥,讪讪道:“怕只怕,我这一介村妇,担不起‘先生’之责。”

    李二娘忙道:“师父也是念过书的,哪里是寻常村妇比得?”

    叶凡搞怪地挤挤眼,“侯爷了,要让阿姐做女学的山长。”

    叶二姐大惊,“这怎么使得?”完又回过味来,“定是你胡乱的!”

    “不信你去问侯爷。”叶凡一脸笃定。他既然敢这样,就是料定了叶二姐不会去问。

    李二娘从旁帮腔,“师父确有山长之能。”

    她跟着叶二姐学手艺,看得最是清楚。虽只是织布,叶二姐却能讲得深入浅出,循循善诱,还能根据不同人的资质因材施教,不仅有实力,还有心胸。

    叶二姐连连摆手,怎么都不肯同意。

    叶凡使出杀手锏,“阿姐,你想想村里那些女娃娃,甘心看着她们年纪就在家整日劳作,将来稀里糊涂找个人嫁了吗?”

    这话着实戳到了叶二姐的软肋。

    她不由地想到自己,若不是爹娘当初心善又明智,让她学了这门彩织的手艺,还算能挣些银钱,在袁家的那些年估计早就被磋磨死了,哪里能等来自家兄弟的搭救?

    于三娘也帮着话,“我听胡家庄的娘子们最好亲,就是因为会养蚕织布。”

    “对对,我娘也了。”李五娘跟着点头。

    叶凡又道:“不只是织布,读书写字还是要教的,这个就拜托二娘子。”

    “郎客气了。”李二娘微笑着颔首,在她心里早就把叶凡当成自家大嫂了。

    “我教算术!天天被我娘拉着理账,我算术最好了。”李五娘自告奋勇。

    这是她突然想出来的法子——当了先生就不用当学生了,哈哈!

    叶凡点点头,看向于三娘,“三娘呢?”

    于三娘惊喜,“我、我也可以?”

    “自然。”不别的,单是她那手绘画的功底就足以开班授徒了。

    “我也可以当先生!”于三娘拉住李五娘的手,激动异常。

    众人期待地看向叶二姐。

    叶二姐思索良久,最终道:“教织布可以,只是山长一职万万不可。”

    叶凡无所谓地:“只是个称呼而已,阿姐要是不想叫山长,那就换个别的。就叫……”

    “‘学令’,如何?”李二娘提议。

    叶凡拍板,“这个好,就叫学令,真贴切。”

    娘子们皆笑。

    于三娘充满幻想,“咱们也跟男学一样,有一间北山学堂那般气派的院子吗?”

    “咱们就是北山学堂的一分子,学舍选在北山学堂东边那栋阁楼,没必要再分男学堂、女学堂。”叶凡理所当然地。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就连一开始就十分支持的李二娘此时也不免犹疑,“这样一来,那些原本有意让女娃来念书的人家会不会有所顾忌?”

    “北山学堂地方大,屋子多,即便再多出一倍的学子都占不满,实在没必要再建一个。”

    叶凡轻叹一声,认真道:“侯爷提供了地方,诸位姊妹义务教学,倘若这样还不能让她们为自己的前途争取一次,恐怕就算咱们另建校舍,也不会让这些人变得更勇敢。”

    听了他的话,娘子们皆沉默不语。

    最终,叶二姐轻声道:“就这么办罢,这一步总得让她们自个儿迈出来。”

    ***

    叶凡在家吃了晚饭,又晃悠到了李曜的院子。

    这时候天已经微微擦黑了,按照往常的习惯,叶凡这时候来了八成会留宿。

    负责整理床铺的仆妇悄没声地把他惯用的软枕拿出来,之后故意藏起多余的被褥,只留了一床。

    李曜瞧见了,只略略一抬眼,那仆妇便知道今晚值夜的零嘴钱有了。

    叶凡扒在前男友身上,没顾得上几句话,长随就来报,二娘子来了。

    李曜手上一顿,不得不,兄妹相处二十余年,这还是李二娘第一次主动找他。

    “请进来。”

    “不要呀!”叶凡吓得跳起来,“天都快黑了,要是让她看到我在你屋里,不知道会怎么想。”

    李曜笑,“即使看不到,她们就不知道吗?”

    “那不一样。”叶凡惯会掩耳盗铃,“你出去,在外面。”

    好在,这个屋子原本就分为内外两室,中间用折屏遮挡,没有主人的允许客人势必不会进到里间。

    叶凡蹲在折屏下,一边慢吞吞地吃着香蕉一边听着外面的谈话声。

    昏黄的烛光把兄妹二人的身影映在折屏上,显得修长而优美。

    李二娘行了礼,缓声道:“我要做女学的先生一事,想必兄长已经知晓了。”

    李曜点头,“凡凡了。”顿了顿,又道,“你可愿意?”

    时隔数月,他再与家中的姊妹相处,已经不像先前那般生疏无措。

    李二娘点点头,声音温柔顺和,“愿意。”

    “那便好好做,有何难处尽管找我来。”李曜的语气自然而然,就像普通的兄长在关心幼妹。

    亲切的话语,让李二娘凭添几分勇气。

    她抬起头,看向李曜,“兄长,倘若我因为抛头露面而被旁人耻笑,因此而婚事不遂,你可愿意……我是,你可容许我在家度过余生?”

    事实上,她原本想的是“你可愿意养我后半生,就像郎养叶家姐姐那样”,只是,这样的话实在不适合兄妹二人之间的性格。

    看着她紧张的模样,李曜背过手,淡声道:“我李家的女儿,想在家便在家,想抛头露面便抛头露面。还由不得旁人三道四。只要你过得舒心,嫁不嫁人,又有什么关系?”

    淡淡的语气,却一记锤一下接一下地敲在李二娘的脊梁上,让她不由地抬起了头,挺直了腰,再也不必俯首贴耳、垂拱屈膝。

    她微微侧头,看向折屏一角,那里映着一个清瘦的人形,蜷着身子,支愣着脑袋,脸颊一鼓一鼓,似乎在吃什么人间美味。

    李二娘眼中闪着点点晶莹,嘴角不由地上扬。

    “想必,郎也不会介意吧。”

    折屏上,鼓动的脸颊突然一顿。

    李曜微微一笑,“回头你自己问问他。”

    李二娘目光柔和,“郎那般好,想必是不会介意的。”

    李曜笑意加深。

    折屏上,影子像是赌气般一口吞掉了大半截香蕉。

    ——你哥养你就养你,关我什么事?

    ——我、我又不是你嫂子!

    ——嗷!前男友到底什么时候求和好!

    叶凡扎下脑袋,气恼地吃香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