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南疆来了个黑心莲 > 第24章
    当日傍晚,自从送客以后,沈柯氏就一直坐在花厅里没有挪动。

    耐心地等着崔五家的去将后院管事的那几个婆子大丫鬟一一提了来,仔仔细细地把沈猎屋里的事问了个清楚。

    其中,黄妈妈仗着帮沈柯氏管了几年丫鬟们的规矩,分外理直气壮,头个儿开口狡辩。

    “夫人啊,真不是奴婢狗胆包天,敢拦着人不去伺候猎哥儿。先前奴婢也曾让几个老实头儿过去,谁知没两日就被猎哥儿了出来,奴婢当时觉着主子奴才那是天经地义,便没敢报给夫人听,底下的人大都胆子,无有敢去猎哥儿那院的,恰好那阵子府里事多忙乱得很,给哥儿派人的事儿就一直耽搁着了……”

    与她好得几乎穿一条裤子的蔡妈妈也连声附和着“是啊”地凑了上来,“要咱们做下人的欺负主子,那可是借咱们十个胆子都不敢的呀!往日里的炭火、份例银子哪样不是一五一十地送过去。四哥儿年幼,又刚从乡下回到京城里,还正是看什么都新鲜有趣的时候,银子花用起来心里没个底数也是有的。何况,有些时候哥儿那头的银子花超了,还是咱们这几个悄悄用体己钱给补上的呢,夫人大可对对账簿啊。”

    紧接着,又有这个婆子那个妈妈七嘴八舌地赶上来和崔五家的诉自己的“委屈”,个中牵强附会、前言不搭后语的鬼扯起来,比起挑头这两个妈妈只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崔五家的听着都替那孩子憋火,沉默地看着这群唾沫横飞的长舌妇是如何为了自己开脱,不惜代价地诋毁一个仅仅十岁的孩子,心里一点一点地发冷。

    然而屋里的主子不开口,她也只能强忍着往下听。

    不过一千道一万,她们之所以这样肆无忌惮、有恃无恐地刻薄沈猎,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人家亲娘的态度本就如此。

    亲儿子房里都是什么人伺候、日里的银钱炭柴够不够用、衣裳鞋子够不够穿这些原本都应当是沈柯氏这个亲娘该时时过问的。

    可她却一直不闻不问,这等连后娘都比不上的冷漠疏离,这次若不是被那孟家姐撞破,只怕她要一辈子都把这个儿子看做透明的了。

    崔五家的不能理解,但她一个下人,便是再有体面也没有胆子拿这根主家的心头刺再往深里扎,就只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悄悄摇头叹息了。

    “蔡妈妈。”

    终于,掩着厚棉帘子的厅门内传出这样一声听不出情绪的轻唤。

    “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四哥儿年方十岁,为何天胤九年十月初七那天,怡红院的鸨子会使厮拿着有哥儿名字的赊条上门来收账呢?”

    方才还满口道理在那儿飞唾沫的方脸妇人登时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老母鸡,不出话来。

    一时心虚加疑惑,还不由偏头看了一眼自家那个镇日听戏吃花酒,从不老实当差的混账儿子。

    没等她回答,沈柯氏坐在里面又扬声问:“黄妈妈,之前都是哪几个老实孩子去了猎哥儿的院子,被那孽障伤着了?此事原是我不知道,如今既然听到了,那自然是要安慰一二的,要不让人知道了或者被哪个爱嚼舌根的蹄子出去到处嘴,岂不是要我沈家苛待本分人了?”

    那姓黄的老虔婆哪里得出来,当即也住了口,不再敢饶舌。

    心里也多少没了底,她在这位侯夫人手下当差也有些年头了,对于她的心思一向也都摸得准,自己亦是按着她的心意办事的啊,难不成真的是因为做得太过了?

    “都不出来了?”

    沈柯氏的冷笑声被厚重的棉花门帘挡住了,便显得她的怒气来得格外突然,“那么,究竟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到我面前睁眼瞎话的!”

    她的一声暴吼带着近乎歇斯底里的疯狂从屋子里尖声炸响,像是一颗惊雷,又像是某种大俗大雅的乐器。

    外头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着她在里面高声叫骂:“往日便罢,我念着你们都是府里的老人儿,狐假虎威也是人之常情。可如今呢,差点没让我在孟家那对母女面前臊死!正月里这样好的日子,家里定然人来人往,你们竟也不知遮掩避讳,量着是想早一日让我被华都城里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你们就能早一日认西院那贱人做新主子了?!”

    下人们当下哪敢再言其他,稀里哗啦跪倒一片,皆是惶惶不安地埋头请罪。

    “一群忘了本的猪猡!脑子里成天想的不是屎尿就是被窝里放屁!”

    又见她言语越发不堪入耳,全无侯门夫人该有的气度修养,接下来果然就要动刑,“崔五家的,还不把让人这姓黄的、姓蔡的腌臜婆拖下去板子伺候?!难道要等我亲自动手么?”

    崔五家的赶忙应声,扬手让那几个早就提着绳索棍棒等在一边的凶悍婆子把两个人从地上捉了起来,一并像拖死猪一般蹭着地面拖了出去。

    隔着院墙,惨叫声和板子在血肉上的声音旋即此起彼伏,回荡在沈家后宅一向沉默而寂静的上空。

    那蔡妈妈的儿子蔡文听着老子娘一声惨过一声的大叫,不知是心虚过甚还是惊吓过度,竟是抖若筛糠,脸色惨白。

    崔五家的转头瞥见,嘲讽了一句:“这会儿倒知道心疼自己老子娘了?”

    谁知竟被耳尖的沈柯氏听了去,立时又尖声骂了起来:“没人伦的王八羔子!这时候倒充起孝顺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顶着沈家名头做下的烂事,平日我懒得与你计较,今儿还这么不知趣,跟你那千人骑的母狗老娘一起见鬼去吧!来人,拖走!”

    这一通板子下去,直把人得皮开肉绽,晕了又醒,醒了又晕,还剩半个口气的时候才让住手。

    三个人身上甭管担着多大的差事,顷刻全虢了去,只剩那几滩明晃晃的血迹深深沁入沈家内宅石板子路的缝隙里,经久难消。

    当夜,崔五家的便亲自按照沈柯氏的意思给沈猎的屋子里添上蜡烛炭火,随她一道去的还有个姓花的婆子,是方才才被沈柯氏临时提上来顶替蔡妈妈的。

    花婆子仗着和崔五家的有两分交情,趁着丫头在里面忙活的时候,在外悄声和她抱怨起来。

    “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每次发起怒来都比那些市井泼妇骂街还要不堪入耳,就这还是侯府主母、太后嫡亲的侄女儿呢。黄妈妈和蔡妈妈母子也冤得慌,她自己先不把少爷当人看,做下人的就算拜高踩低,那还不都是看主子眼色行事?难不成还指望大家各个都是菩萨心肠,敢逆着她的心意暗中照拂少爷?那她岂不是更有的闹!”

    站在没有光亮的廊下,崔五家的耐心极好地听完了她这一通牢骚,才道:“老姐姐这番话除了我以外,便再不要跟人提了,你往后当蔡妈妈原来那份差,时常要去到夫人面前回话,可得仔细着些。”

    “你当我愁什么,我正愁这个呢!”

    花婆子一把抓着崔五家的,急切地瞪起外凸的老眼,“如今我是越老越糊涂了,委实弄不明白夫人真正的心思。她虽是重罚了黄妈妈几人,但非要论起来的话,这家里里外外谁没明里暗里地给少爷脸子瞧!她却从头到尾既没有叫少爷过去,也未曾派人安慰,甚至连句约束的话都不曾,这究竟是要咱们以后如何处事啊?”

    “老姐姐,你且想想夫人这回动怒的原因吧。”崔五家的知道这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便也不上这个套,话得云山雾绕,“唉,要啊,若不是那孟家姐来这一趟,今儿何至于此?”

    花婆子见一时拿不住她这只活泥鳅,也不再刨根问底惹人烦,正好那两个进屋烧炭点灯的丫头们办完了事儿出来,她便顺口问了句:“都办妥了,哥儿可还有别的吩咐?”

    其中一个丫鬟答:“哥儿已歇下了。”

    崔五家的便轻声招呼起来:“那咱们也不吵他了,这就回吧。”

    然而也不知崔五家的是否存心,方才她和花婆子话之处与沈猎的床榻只有一墙之隔。

    她们这一番看似避人耳目的悄悄话,其实一字不落全被面朝墙躺在床上的沈猎听了去。

    温暖的烛光从旧帐子外隐隐约约透进来,让沈猎能够看清自己怀中那只手闷子上绣得胖乎乎的猎字。

    曾经简陋空荡的旧屋被那一笼新炭烘着,来自炭火的光与热正一点点将屋子里原本的寒意驱散。

    但在沈猎那床厚厚的棉被下,其实早就已经被他自己睡前灌好的汤婆子给焐热了。

    更别提他怀里还抱着那只清黛版加厚加厚再加厚的手闷子。

    沁人心脾的山茶花香洋溢在他的呼吸间,暖得就好像是置身在春日盛开的山茶花树丛中,又莫名让他想起那个成天笑嘻嘻的女孩儿。

    清黛?阿宝?

    好像都有人这样叫过她。

    宝一定是如珍似宝的宝。

    就是不知道又会是哪个清?哪个黛?

    算了,应该也不重要,就是有点让人想不通而已。

    她傻吧,她又确实面善嘴甜,每做一件事都能考虑到所有人的感受。

    她不傻吧,她又实在看不出周围的情势,居然敢这样待他。

    沈猎不觉勾了下唇角,也不知是嘲弄她人,还是自讥自讽。

    随手拨开了那只厚厚暖暖的手闷子,翻了个身,闭上了眼。

    结果却又总觉得胸口和臂弯间就像是平白缺了点什么似的,怎么睡怎么别扭。

    折腾了好一会儿,倔孩儿倔不起来了。

    认命地反手把脑后那只手闷子抽回来,抱在了怀里。

    这下确是踏实了许多,但就是……

    到底是哪个清,哪个黛啊?

    他为何偏就如此在意?

    作者有话:

    沈猎:有亿点点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