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南疆来了个黑心莲 > 第37章
    清黛其实从未见过沈狂的本人,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回不来。

    而她记忆中有关沈狂的那部分,大多都与宋祈密不可分。

    御书房内藏在书架后, 是他的全身画像;帝王寝殿内架着的, 是他穿过的第一套铠甲;还有他们少时一起玩过的木偶,一起读过的兵书,一起酿了埋在乾清宫后花园柳树下的梅子酒。

    皇宫中很多地方, 都还保留着他存在过的痕迹。

    可惜,如今却是云烟过眼,失不复得。

    抛开那些无聊的儿女私情和流言蜚语不谈, 沈狂这个人在行军仗上的能力当是毋庸置疑的。

    此番他再次率领千人不到的轻骑兵力,趁着夏日天气尚还晴朗之时, 于目连山雪狼谷中潜伏数日,故意放出假军情,号称自己下落不明, 诱敌出击。

    敌帅忽如烈也是个久经沙场的悍将了, 最初也是半信半疑,派人多番探, 始终不肯贸然发兵。

    沈狂见敌方一直按兵不动, 便又使出一计调虎离山。

    亲自领百人队如天降一般出现在忽如烈安扎在目连山后的大营前,引得他亲率大军出营追击。

    两军从雪狼谷战至虎啸岗, 为了给援军争取时间, 跟随沈狂出击这一千不到的勇士,哪怕战至只剩最后一人, 也依旧不肯弃逃。

    等到援军赶到的时候, 竟然只剩下三五个还在拼死搏杀。

    包括沈狂。

    “听闻为了斩杀忽如烈, 沈狂将军是冒着枪林箭雨, 孤身纵马杀过去的。死时身前背后全都是箭,可到了最后一刻依然倚着他们沈家的云山枪,不肯倒下,去得实在……英烈。”庄妈妈如是慨叹。

    随着时日渐渐往前推移,关于沈狂与呼如烈的决战之情报在京中越来越多,一点点丰富着这场足以载入史册的盛战的细枝末节。

    渐渐地,便是清黛清照她们这些深宅大院里的女眷们也对此耳熟能详。

    清照也不禁长舒一口气,喟然道:“十三年过去,而今的北羌不过就是一盘散沙,再没了忽如烈,那便更是一冲击垮,毫无回旋之余地了。”

    抱香跟着她叹了一声:“只可惜了沈狂将军,英年早逝,还有前些年也战死了的沈狩将军…沈家一门,真不愧为传承了百年不倒的柱国之族。”

    帮着清黛整理丝线的阿珠却钝钝地道:“如果朝中没有吵那么久,一早就发了援兵北上支援,沈狂将军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还正跟手里那瓣怎么绣怎么歪的桃叶较劲的清黛听了,惊奇地抬起头看她。

    庄妈妈也奇道:“你这回反应倒快。”

    清照就着阿珠的话嘲弄:“那帮子自私自利的迂人,确也着实看轻了沈狂将军、看轻了圣上。哼,他们现在啊,指不定在哪儿烧香拜佛,但求圣上病愈以后不要追究他们延误战机之罪吧?”

    果不其然,到了六月中旬,宋祈的身子虽还未好全,他的下一步棋确已布下。

    原承袭长平侯爵位的一品长平夫人被都察院上表弹劾卖官鬻爵、贪赃枉法、又纵容家中豪奴在外施放印子钱,逼死人命几条罪责,宋祈借坡下驴地命人彻查。

    这一查,确实从长平侯府中一气儿搬出了八十八万两雪花银、十四万两黄金并金银珠宝无数。

    除去他们本家应得的月例还有宫中的赏赐和田铺钱庄上的收入之外,却还有七十二万两白银和三万两黄金来源于各种不法途径。

    宋祈龙颜大怒,雷厉风行地褫了长平侯府的世袭二等勋爵,交予三法司法办。

    谁知那长平夫人是素来依附在太后身边卖乖邀宠惯了的,一经查处,非但没有想着及时认罪,还四处向其他几位交好的女爵夫人奔走销赃,更妄图进宫献宝,以求太后庇护。

    朝上那群男人闻之,险些没有被她的愚蠢笑掉大牙,就连太后也因为此事被一众文官清流问责。

    有些意气风发的愣头青更是当朝质疑太后是否也曾包庇纵容,更直指她们为红颜祸水,误事误国。

    这样的言论,本是冒犯天子之母的大不敬之罪,谁曾想拥护太后的那些人哪怕哭告到了宋祈的病榻前,他也未置一词,不赞同也不加责罚。

    只在六月二十那日,与内阁几位首辅大臣议定,闷声不响地将一纸裁撤女爵令的诏书拟好后,由中书舍人誊抄完毕便发往各地布政司,自当年十月天长节起生效。

    诏令已下,任凭太后一党如何反对如何请命,都无法逆转已然尘埃落定的局势。

    太后惊怒之下,立时哭到了桓宗与孝武桓皇后的牌位前,怪责宋祈不敬祖先,妄改祖制,乃失徳之君也。

    宋祈依旧不曾与她啰嗦,只让人传话出去:因为长平夫人一事,他对其他那些个袭了父爵后无实权却又尊贵的女爵夫人们也起了疑心,让她们自己看着办吧。

    当即,因女爵令得利受惠的人家不闹了,太后也不哭祖庙了,天下暂时太平了。

    不料彼时,威远侯府却也跟着变了天。

    江氏近来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即便是在朱若兰的朝晖堂,也敢大声笑了:“女爵令确是桓宗皇帝因着孝武桓皇后之功勋卓著半道颁布,如今不过沿袭三代,根本算不得什么祖制,看来这太后娘娘啊,也真是黔驴技穷了。”

    郑氏却并不能和她感同身受,蹙眉忧心不已:“弟妹真是心宽,这女爵令一撤,受影响的岂止是那些平素爱凑在太后面前阿谀奉承的女爵夫人,别忘了还有咱们家照姐儿。明明七弟才在边疆立了功,圣上却又来了这一手,真不是是何用意。”

    “七弟是七弟,照姐儿是照姐儿,何况本身这两件事便没甚么因果关联,全然是嫂嫂你杞人忧天罢了。”

    江氏笑得花枝乱颤,趁着朱若兰还未起身,竟是越越得意起来,“再,即便女爵令撤了,咱们家又不止照姐儿一个孩子,往前有你家煜哥儿,往后还有我家烁哥儿,都是一样儿的。”

    “弟妹慎言!”郑氏听了反而紧张地跳了起来,眼神不自觉地瞥了下坐在对面的清黛和清照。

    今日不用上学,清照穿着身家常的烟粉色绣兰花绡纱褙子,斜挽着的堕马髻插了两支缠枝海棠绒花。

    清丽矜傲如昨,神情冷淡依旧,仿佛丝毫不受此事的影响。

    至于一旁还困得直瞌睡的清黛,她一个女孩儿又是最的那个,轮来轮去这爵位都轮不到她,这事儿着实和她关系不大。

    郑氏还是有些介意清照心情的,思来想去还是笑着向她道:“照丫头,你也莫要生气,你是知道你这婶子向来爱玩笑,爵位之事想必还是有法子解决的。别的不,你七叔现如今作为圣上倚重的援边大将,将来指不定还要替圣上担当封疆大吏,镇守北疆,单是看在你七叔的面子上,想必圣上也不会为难咱们孟家。”

    然而清照却并不领她的情,连冷笑都不愿,只凉飕飕地盯着她:“怎么,是我爹娘都不在了么,怎的我们孟家到了此时,在天家面前全都要去看七叔的面儿了?”

    郑氏被她噎了个哑口无言,反而让旁观一侧的江氏看了笑话:“就是了,咱们照姐儿从志气高,即便没有女爵令又如何,照样能够得嫁高门,名利荣华一样儿不缺的,做不成女爵夫人,诰命夫人将来定然也是做得的。”

    她牙尖嘴利,直戳在清照最膈应的虚名利禄上明里暗里地损她。

    但终究是长辈,清照不好当众与她顶嘴争执,怒得攥紧了手里的茶碗,牙关咬紧,眼神森冷地瞪着她。

    这时却不知清黛何时醒了瞌睡,忽着哈欠开口:“还有一个多月便是秋闱了,三姐姐,听闻今年南家的旻哥哥和哥哥都要下场了?”

    她忽然插进来这么个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题,令清照也十分疑惑,“不错,还有易家那公爷,也是今年下场。”

    “旻哥哥和公爷暂且不提,他们功课一向都是数一数二的,倒是这哥哥,平日瞧着吊儿郎当了些,没成想读书倒也算成器呢。”

    清黛兴致盎然地和清照唠完,转头又眨巴着天真无比的杏子眼看向江氏,“六伯娘,我记着哥哥之前也很爱来找烁二哥哥顽的,烁二哥哥今年是不是也跟他们一起下场呀?”

    江氏脸上的笑容旋即一僵,刚才那嘚瑟的人嘴脸登时云消雾散。

    呵,丫头一句看似无心的话,倒是直不楞登地问到了江氏的最痛之处。

    烁二少爷他,咳咳,还是先当上廪生,再谈其他吧。

    清黛原本也只算装做个瞎了耳朵,聋了眼睛的透明人,但要她看着清照被人得志的江氏如此讥笑羞辱,那她心里怎能好受。

    这些时日一次次都是清照护着她,偶尔也该换一换了。

    随即,郑氏立时接过清黛手里的刀,再一次往江氏身上补。

    “也是,这大户人家的女子向来都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像照姐儿和阿宝这样家世优渥,父母出色,还有显赫的外祖可做依靠的姑娘,将来的日子也差不到哪儿去。倒是这家里的男孩儿,若是教养得不足以修身齐家,将来分家,别是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就是寻常过日子怕都难了。”

    “你们!”

    江氏这回也算是惹了众怒,连素来温和的郑氏都出言讽刺。

    在这般三方围剿的局面下,她那一句口不择言的“你家那闷葫芦的煜哥儿也好不到哪儿去”只能硬生生憋回肚子里。

    幸而这时朱若兰身边的薛妈妈从内室走了出来,也算是来给她解了围。

    “宫中的天使不时就要到了,还请各位夫人姐安静些个,莫要失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