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南疆来了个黑心莲 > 第49章
    初冬的白昼短得可怜, 夜幕低垂,侯府檐下灯火明亮。

    一大家子人多少年才团聚这一回,又是一相聚便因这般骇人听闻之事, 各个哭得肝肠寸断, 晚饭用的也便一个比一个少。

    饭后朱若兰特意借口自己头疾发作,替孟桑请了个嘴严可靠的太医为她诊脉,扎扎实实开了几帖温补滋养的良方, 又特别配了调养亏空、宁神静心的药膳食谱给她。

    朱若兰和郑氏都是心细之人,与太医再三确认了方子之后,方才千恩万谢地将人送走。

    侯府这厢虽安排了孟桑住下, 但此事终究不是一时之间就能拿定主意的,是以当夜孟槐和孟樱也都遣人去了自己家清缘由, 俱留宿在了娘家。

    孟桑出嫁时还没有照黛姊妹俩,夜来她不得安寝,清黛便自告奋勇要去相陪。

    众人见她素来伶俐乖巧, 便也无人阻拦, 只是在临走的时候朱若兰把清照也推了过去。

    白天的时候孟桑乃至众人将心思全都放在了她经受的那些苦楚上,让她们姑侄几个也未曾好好相认。

    此时夜深人静, 孟桑看着伴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女孩儿, 虽乍一看眉眼相似犹如同胞所生,但细看却又觉得大些的那个面若冷玉, 纤瘦窈窕, 些的这个唇红齿白,眉眼带笑, 又美得各有各的可取之处。

    不过在长辈面前, 大多还是懂得撒娇撒痴的清黛更占些便宜, 她又晓得话分寸, 倒也不拿“放心吧”“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之类的套话安慰,专门只捡些自己的趣事糗事来给她四姑姑解闷,替她转移注意力,纾解释然。

    直到孟桑睡着的前一刻,还拉着她的手舍不得松开。

    等她彻底睡熟之后,清照和清黛才放下心来,准备回自己屋里休息。

    谁知才跨出门去,便见着守在门外庭院中的孟烁。

    夜里风凉,他身边的丫鬟想是去替他换汤婆子还没回来,便只见他一个人裹着斗篷在院子里冻得搓手跺脚。

    抬眸看见她们出来,便如见了救星一般,“二位妹妹可算出来了,四姑姑睡下了?”

    “饮过一碗浓浓的安神汤,与我们了没多久的话便困了,这会儿睡得正熟呢。”

    清黛瞧他冻得可怜,兄妹俩虽不怎么熟,她心里却也不落忍,便把自己的手炉给他塞了过去,“倒是烁二哥哥,一个人等在院子里做什么,怎的不去屋里暖暖?”

    孟烁大喜过望地接过她递来的手炉,又道:“还不是我娘多事,见二伯娘让你们过来陪四姑姑,便也不许我闲着,非要赶我过来。可我到底也是男子,妹妹们也渐渐大了,夜来都挤在四姑姑屋里算怎么回事,所以我就没进去,只等你们出来问四姑姑的好。”

    清黛礼貌道:“四姑姑好容易睡着个安稳觉,就别进去叨扰她了,再这天寒地冻的,二哥哥也尽早回去歇了吧。”

    孟烁却摇头道:“只怕今夜这府上除了四姑姑,再无人能安安生生睡上一觉了。”

    清照疑惑地微一挑眉:“此话怎讲?”

    孟烁目光闪烁,又神秘兮兮地朝两个人凑近了些才声道:“我在朝晖堂外留了只耳朵,咱们家的长辈们这会儿都还在里面,一个都没出来呢,方才还听见大姑姑和二伯娘似乎起了争执。”

    清黛瞧他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就来气,恨不得立刻就把刚刚给过去的手炉抢回来。

    清照也不大高兴,只扭头问清黛:“我要到朝晖堂去,你若困了就先去睡吧。”

    清黛摇摇头,“我不困,咱们一路过去吧。”

    罢,她们便很有默契地把孟烁抛在了后边,一路从孟桑的旧院子转回朝晖堂,孟烁只得跟在她们身后。

    此时此刻的朝晖堂内,却没有清黛想象中的那样唇枪舌剑,争执不断。

    相反,这里安静得像是所有人都被捂住了嘴,只偶尔能听见孟樱和郑氏低低的抽泣声。

    坐在上首的孟岩夫妇还有他们手边客座首位的孟槐脸色都不怎么好,孟槐像是赌了一口气般紧紧抿着嘴角不话,朱若兰虽面上依旧云淡风轻,但她身边为她不停揉着太阳穴的薛妈妈却已然将她的心境出卖得一干二净。

    孟槐抬眼看见照黛姊妹俩和孟烁前后脚走了进来,等他们请过安后便问:“你们这会儿过来,可是四姑姑已经安睡下了?”

    清照简单应了一声是,就又见她点了点头,叹了一声:“难为你们姊妹俩有心,能在这会儿替长辈陪在四姑姑身边,果真是长大了,都能替我们分忧了。”

    朱若兰一瞥眼看见角落里的江氏又要开口,生怕她趁机又起什么尖酸之语,连忙抢白:“夜深了,你们便都先回去歇着吧。”

    清照却不肯,重又福身下去:“母亲我不累,我只想知道要如何处置那狗胆包天之徒。”

    朱若兰不悦地皱眉,正要训斥她两句安守女子本分的话,却被身旁的丈夫先开了口:“也罢,翻年照儿就要及笄,阿宝也有十二岁了,确实该让她们见些是非,晓些道理,留下来听一听也无妨。”

    “那侄儿……”

    孟烁一开始就没算再过来,原以为她们也只是过来个招呼,自己没好意思当着两个妹妹的面躲懒不来,这会儿眼见不妙赶紧就想溜号。

    谁知却被他老子孟岚一个眼神瞪过去:“你大哥哥和妹妹们都还在这儿,偏你这羔子没心没肺又好吃懒做,一夜不睡就能累死你了不成!”

    孟烁被骂得一哆嗦,乖乖站回江氏身后,再不敢多言半个字了。

    却也是被孟岚这么一骂,倒是让厅下的气氛重新又活了过来。

    挨着长姐坐着的孟三忽一拍手边的桌几,看向朱若兰,“左右二嫂方才的意思就是,这件事不论如何也得先让辉哥儿知道,由他来拿主意,我孟家堂堂京都侯府,都得排在他那么一个边陲官后面,听凭他的发落了?”

    江氏跟着就接上了嘴:“二嫂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是,孟家是不如你朱家根基深厚,家传渊源,但再怎么着也是京都有头有脸的门户,二嫂怎么不想想,此事若传出去,岂不是让外人笑话我孟家无能,自家姑太太受了委屈竟也无力回护?”

    “那你们要如何,难道真要一纸状书将姓谭的送进大狱?还是与他对簿公堂,要我们家侯爷如同市井泼妇一般地在众目睽睽之下与那种混账东西对峙扯皮?”

    朱若兰的眉头越皱越深,烦躁之下,干脆一掌推开了薛妈妈的手站起身来,“或者,你们便是想让官府判他们和离,让全京城都知道孟家出了和离女?”

    大约是碍着清黛清照在场,众人便都不话了,只听她一个人站到厅中继续:“京城人人皆知,当年是谭老校尉奄奄一息的老侯爷从尸山火海里背了出来,否则孟家又哪来这跻身侯爵的显赫机会?不论如何,谭家于我孟家都有大恩,那姓谭的当年对照儿她姑姑何等痴情专一,也是京中人尽皆知之事,不提他是否从那时起就为了攀附孟家逢场作戏,光是这两桩,我们家硬要发难于他且还想占足了道理,便不是易事!”

    她得没错,凡人多少都有些仇富厌贵,但见争执双方中有一方地位超然或是财力超然,必然会先去疑心是他们恃强凌弱。

    尤其是谭孟两家这般关系复杂的,但凡错一句话,拿了一点乔,定然少不了要被人诟病为忘恩负义,仗势欺人。

    再一扫这满堂兄弟姊妹,孟三脾气暴躁爱冲动,孟六家里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挑事精,长姐孟槐心慈手软,妹孟樱跟她四姐其实也差不离,不管年岁如何遇事都只会躲在哥哥姐姐身后哭。

    五姑太太和孟岸倒都是有主意且当的起事的,但问题是这两个人一南一北,一时半会儿也还都赶不回来。

    朱若兰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家的闷葫芦一号,她的死鬼丈夫身上,鬼知道他也还正执着在自己妹妹被人欺负了这件事上,还没转过弯来。

    清黛看着都替她心累。

    孟槐这时也忍不住张口了:“二弟妹,你的顾忌我理解,你无非是怕四妹这件事闹大了之后会影响到照姐儿的前途,可你非要先叫远在阳州的辉哥儿拿主意,这实在不妥了些。就如你所言,谭家于孟家有大恩,在他们家人面前孟氏一族不便以威势压制,但阳州边关与京城足有四千里之遥,车马书信一来一回总得十天半个月吧,我只怕即便辉哥儿那边收到了消息想要赶回来处理,都已经晚了。”

    “麻烦就在这儿了,”郑氏也无奈地叹了口气,为难地看向朱若兰,“辉哥儿如今尚在任上,若是为此告假,将来被别有用心之徒拿住了把柄,以此参他一个擅离职守,公私不分,那岂不是白白耽搁了辉哥儿的仕途?”

    孟三不时也急吼吼地推波助澜:“依我看,便先别管辉哥儿了!就该快刀斩乱麻,绑了那厮进京,押到华都府门前,让全天下的人都来看看他这等表里不一、口蜜腹剑的丑恶嘴脸!将他千刀万剐,剁成肉酱!”

    清黛不禁汗颜,孟峒先生已经嚷了一天要把谭富贵剁成肉酱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城北菜市口上卖猪肉的孟一刀呢。

    朱若兰被他们逼急了,也不禁大起嗓门:“闹大了对谁有好处?!到时候只会被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一通抢白,现下京中局势如此复杂,圣上和太后又都都圣意难测,谁知这件事若是彻底闹开,又有多少人会相信真相,会站在我们这边!要知道这世间的道理从来不在天道王法,而是在于人心人言!要不然又何来人言可畏四字!”

    孟三吼得比她还大声:“我却不知二嫂你这番似是而非的道理是从哪儿得来的,人家都在我们头上拉屎撒尿了,你竟然还顾忌着外头的那点子议论!想我孟家堂堂威远侯府,竟都不能护着自己的姊妹,为她平反报仇么!

    难道真就指望谭辉那个初出茅庐的王八羔子?!我就问二嫂一句,倘若那王八羔子也是个糊涂不的混账,净只偏帮他老子,二嫂你到时有待如何?!”

    那当然是借力力,就此得了出师之名,去他什么救命鸟恩痴心佳话,与他谭家彻彻底底地一场酣畅淋漓的官司,让全华都甚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孟家是多么谦恭知恩,多么良善大度,而谭家又是如何挟恩图报,目无王法啊!

    清黛明白朱若兰的真正意图,虽她这一招以退为进还算妙法,但确实也没有顾忌到阳州和京都之间的客观距离以及这家人的平均智力,争论了半天,竟没有一个人顺着她的思路仔细考虑,只知道一味否定指责她。

    清黛真的替她心累。

    好在除了个别突出的某人,其他人却也不至于笨到无药可救。

    话到这里,孟岩和孟槐也终于开始有点明白朱若兰的用意了。

    看他们纷纷颔首思考的模样,清黛急得心口嘭嘭直跳,真恨不得一个元神附体到他们身上,替他们把最要紧的话出来。

    终于……终于,她端庄大方、持家有道的槐大姑姑终于开口了:“不如这样,咱们着手安排两路人马,一边是去给辉哥儿送信,一边是回远山关把那姓谭的提到京里,先扣在咱们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免得他听见风声逃窜起来。待辉哥儿回了消息,是将他送官法办还是两家私了,便到时再来从长计议吧。”

    清黛闻言,急得险些就要站起来大喊不不对,幸而接下来轮到她那少言寡语的六伯发话了,“你们当那姓谭的傻?四妹从远山关逃回华都这么长一段时间,他能不晓得?此时他即便没有因为畏惧侯府降罪潜逃,也必定早就想好应对之法了呀!”

    果不其然,就在众人商量一夜也没结果最后纷纷悻悻而去的这夜过后,翻篇一大早,府里大多数人都在睡梦之中的时候,便听见侯府正门之外传来了一阵一阵声势鼎沸的喧哗。

    动静之大,就连深居后宅的清黛清照也都能隐隐约约地听见外面的嘈杂混乱。

    遣人前去探,也是好半天才虎着脸回来禀报:“是那不要脸的四姑老爷,他不知何时也来了京城,背着一捆荆棘,赤膊从城门一路磕着头到咱们门口,此时正跪在阶下,怎么劝都不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