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南疆来了个黑心莲 > 第101章
    大概过去了十天半个月, 眼瞅着肇事真凶一直都没抓住,杨润的病情也久久不见好转,丁夫人渐渐灰了心, 听了太医的建议, 先带着孙子回璇州老家,在他从生长的地方好好将养。

    为着辈的身体着想,南老太君也不曾过度挽留, 帮着他们祖孙料理了行装,又选了好些珍稀名贵的药材给他们带上,至六月底, 祖孙俩便出发离京了。

    清黛清照应受过丁夫人的教导,当日也依礼前来相送。

    亲眼看着他们家的几乘平顶灰绸马车消失在城门口, 清黛心里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与此同时,锦衣卫选拔的最终结果也公示出来,沈猎的名字毫不意外地出现在了入选名单之上。

    这事儿原本和清黛这些深宅大院里的女子无甚瓜葛, 但架不住这家有个嘴巴又快又不饶人的六太太。

    又听闻孟烁自去了北疆, 像是铁了心地要洗心革面,在枢州卫所也不仗孟岸的势, 甘心从一个旗官儿做起。

    吃的是大锅饭, 睡的是大通铺,操练军演从无缺席, 一改从前的公子习气, 很受上司看好,前些日子正好空出个百户的缺儿, 便立即让他补上了。

    加上孟岸最新的家书中也由衷地夸了他几句, 有意过段时间就把他带到自己身边, 亲自教导。

    一直夹着尾巴的孟六太太一听, 镇日高悬不下的心落回了肚子里,一抹脸又成了从前那个聒噪高调的侯府六夫人。

    “先前是我糊涂,总想着武宁侯府矜贵,即便是个庶女也无妨,还瞒着家里透了意思过去,结果竟还让他们眼高于顶,瞧不起我们烁哥儿。

    “哼,现在可好,我的烁哥儿是要步步高升了,他们家却又是个什么破落光景,自家的嫡子得自个儿出来参加选拔便罢,年纪轻轻好不容易入选,却又被派到了瑶州那么个穷乡僻壤,没个十几二十年都别想调回来了。”

    这是一个孟侯府里再平凡不过的午后。

    夏日炎炎,清黛清照都怕热,不愿闷在蒸笼似的屋子里,便手挽手逛到了园子里的池塘边,坐在背荫的地方就着水上的习习凉风纳凉。

    没成想她们才刚走过去,就碰巧听到假山另一边孟六太太在和身边的侍女话。

    跟着她的丫鬟奉承得殷勤,“一个手里没兵没权、族中更是后继无人的侯爵罢了,任他再是显赫荣耀,也终有坐冷板凳,败落的一天。到底比不上咱们府,从前只瞧着七爷为圣上器重,连带一直在朝中受冷遇的侯爷跟着被提拔重用,咱们六爷这边却无甚动静。

    “如今可好了,咱们烁哥儿大了、懂事了,也渐渐就要出头了,加之烁哥儿又还年轻,以后的前途可真是有得看呢,到时别是武宁侯府,便是赵国府也要为之侧目!咱们这一房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幸而这对主仆也不过是路过,这样的一篇话完人便也远远走开了,倒也没察觉假山背后的照黛姊妹俩。

    清照白了一眼她们离开的方向,轻蔑地哼,“区区一个百户,芝麻绿豆大便如此嚣张了,该她眼皮子浅还是蠢?”

    清黛道:“难得的是二哥哥肯收心,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并非我见不得二哥哥好,实在是他这个娘太不知轻重了。若不是上头还有我母亲压着,他们这一房早就被她霍霍干净了。加之后来又出了夏家的故事,还以为她能痛定思痛,就此安分,谁能想到才过去多久,又让她得意起来。”

    清照忧心地蹙起双眉,又啐道,“沈家如今再不济,那也是开国元勋,世代栋梁,岂是她那身份配议论的!况且,瑶州哪里就是穷乡僻壤了?幸好这话是在家里,要是让她出了门也这般口无遮拦,别人可又有话咱们侯府了。”

    清黛笑眯眯地盯着她,听她完,遂掩唇调侃道,“是呀,能养出方公子这般俊才的瑶州,哪里能是穷乡僻壤呢?瞧我这姐姐,这还没成婚呢,就护得这样紧啦?”

    清照脸一红,羞赧地用扇子扑她:“我跟你正经的,你却反过来笑话我?”

    “好多心的孟三姑娘,哪里就是笑话你了,明明是羡慕好不好!”

    “羡慕什么?”

    “当然是……羡慕姐姐和方公子彼此扶持,心有灵犀呀!”

    “好啊,还没笑话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两个姑娘话间便起身闹起来。

    绕着池边怪石,香扇罗帕轻扬,笑音清甜如夏天用冰凉的井水沁过的脆枣,不一会儿便双双香汗淋漓,轻喘微微,重新坐了下来。

    “过了七夕你就满十五了,今朝我嫁,赶明儿便轮到了你,你羡慕我与之恒,只怕心里其实也十分忐忑吧?”

    清照一面抚着胸口顺着气,一面温声道,“你从前认死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当你迂腐不化,没想到后来碰上我和之恒的事,你却那般费心费力地帮我、成全我们。

    “事后我便想,你再是恪守成规,却也是个活生生的姑娘,纵使受制中原的繁文缛节,骨子里定然还是自由自在的柔夷人,对终身托付多多少少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是不是?”

    清黛愣了愣,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由着她握住自己的手,语重心长道,“以往闺中,都是你比我温顺安分知进退,一贯也是你在劝着我哄着我,今日便换了我吧。

    “你放心,我母亲虽瞧着冷淡,却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孰轻孰重她比谁都掂量的清,必不会因你不是她生的便薄待了你。而七叔也过要亲自为你的婚事把关,你是我们一家最宝贝的女儿了,想必将来也没哪个男人那么不长眼敢欺负你。”

    “三姐姐……”她的话清黛虽不大同意,但心里的感动却是货真价实的。

    清照叫她一副想要落泪的神情,深怕她把自己的眼泪也招出来,连忙道,“好了不这些了,点儿别的,过几日恐怕就是咱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七夕了,我已跟母亲商量好,让她放咱们姊妹两个到街上看花灯,去织女庙拜织女。”

    自来了中原,每逢佳节,清黛不是在这家的宴席上就是在自家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至多也不过是在高楼或宫墙上,匆匆看过一眼脚下的万家灯火。

    像从前在柔夷那般混在人群里和大家一起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更是想都不敢再想了的。

    今次难得朱若兰松口,也着实让她喜出望外了一番。

    偷偷在心里期待了好几日,终盼到了七夕那一天圆日西沉的一刻。

    她特意用一件水红蝴蝶联珠纹琵琶袖冰纨上衣搭了条新裁的水天蓝织金凤尾裙,头上梳的堕马髻簪着两朵薄纱堆成的宫花并斜挽了两支赤金缠头蝙蝠宝石簪,手提一盏红眼睛的兔子灯便同清照一趟出门了。

    走在车水马龙的长街上,为着不引人瞩目,她们俩身边只各带了两个贴身丫鬟,车马和侍从都远远跟在后边,由着她们自己一路逛过去。

    因是七夕,街上多的都是出门祈福会友的女子。

    她们有的手挽着手三五成群地轻声笑,有的心翼翼地捧了一盏莲花灯要去天龙河上放灯许愿。

    还有老的拽着年轻的,虔诚叩拜着向织女庙过去,嘴里还念念有词,什么早生贵子,什么得嫁高门,各有各的心之所往。

    一眼望去,好似一幅朴实无华的长卷被人间的灯红酒绿染就,重新披上一层名为人生百态的色彩。

    织女庙里的人就更多了,除了来向织女娘娘供奉花果乞巧的姑娘们,还有不少羡煞旁人的恩爱情人在这里出双入对。

    尤其是庙中前堂里的那棵系满了许愿用的红绸铃铛的老树下,聚满了系红绸挂风铃的少男少女,挤得清黛清照一行人几乎寸步难行。

    等清黛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时候,一回头却发现不仅不见了清照,就连跟着她的明珠阿珠也都被纷扰的人群冲散到了其他方向。

    着也巧,她在庙堂檐下的台阶上站定,正想要眺望一番,便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一束盛大得几乎占据半边天的烟花在她头顶绚烂地绽放开来。

    五颜六色的焰光照亮了整座织女庙,把每个人脸上的神态情绪都描摹得一清二楚。

    那一刻,清黛莫名想起了几年前的某个七夕,她和要好的姑娘们一起登上高楼,攀在栏杆上看着这年年岁岁皆相似的繁华烟火。

    也想起了在礼花熄灭的空隙间,那张悄悄送出去的花笺,以及收花笺的人。

    他现住哪里?

    吃得好么?

    睡得好么?

    今年生辰,可有人帮他煮一碗长寿面,向他道一声“生辰吉乐”呢?

    他又会在什么时候,正式启程离开京都?

    还有杨润的事,究竟是不是他所为……

    清黛这样想着,彼时有风经过,带动庭院里那棵树冠巨大蓬松的老树婆娑摇曳,其上拴着殷红绸子也随之轻轻飘舞。

    悦耳的风铃声叮铃叮铃地响,在嘈杂而喧闹的人声中是那样的清明好分辨。

    清黛听着心动,不由朝前望了一眼。

    却在人头攒动、灯影幢幢的凡世里,与一张熟悉的面孔不期而遇。

    彼处的沈猎身穿一身崭新整洁的无绣藏青公服,量身裁剪的衣裳把他的身形衬得愈发挺拔俊逸,站在人来人往的半月门下格外的出挑,让人一眼就能找到。

    他们被熙熙攘攘的人群隔在两端,就这样遥远而沉默地凝望着彼此。

    在这深长的一眼中,透过前世,问过今生,她已隐约猜到了他的来意。

    那棵茂盛的老槐树下,周遭一切的存在都变成了静止的模糊剪影。

    除了时不时响动的风铃声,清黛的耳朵里就只剩下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好久好久才慢慢趋于平静。

    他大约是要走了。清黛在心里默默地想。

    他们同时向着彼此的方向,不需要提前演练,也用不着早早约定,便一个颔首屈膝,一个拢袖弓腰。

    好似低头行礼时,他们都还是初见时青涩稚嫩的孩童,在抬头起身的时候,曾经警惕敏感的男孩儿长成了坦然坚毅的少年,满脸稚气的姑娘长成了明丽清雅的少女。

    清黛一直有种错觉,会觉得他们就像是彼此的影子。

    相识相知,互为明暗,成为彼此人生里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遥遥一见,相视一笑,将这几年相互的帮扶和庇护,尽数化进了这场无声的道别里。

    愿君此去,鹏程万里。

    愿卿此后,岁岁无忧。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