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南疆来了个黑心莲 > 第131章
    “阿翁, 不是……”清黛吓得不轻,铃兰桌下的手下意识攥紧了衣角。

    申氏这时也急躁地插话进来,“公爹只怕是喝多了吧?人家沈大人方才不还要靠自己挣功名, 您怎好转头就来与他扯这些个儿女情长?再, 阿宝到底也不是咱们家的孩子,婚配嫁娶咱们了也不算的呀。”

    “大嫂子,我瞧你才是喝多了, 阿爹的话哪里轮得到你当众驳斥?”清黛她姨莫姒仪冷不丁道。

    她平日里最看不惯自己这个嫂子,刚才听她话就觉得不妥,但那时她忙着照看自己儿子喝蛋奶糊没顾上, 现下正好逮到机会,回过头就刺了过来。

    申氏一脸不服, 偏头却见莫望和罗氏萍齐刷刷地瞪着自己,不觉后怕地吞咽了一下,但为了女儿的终身, 她最终也还是梗着脖子, 硬撑住了。

    罗氏萍却没给她再次语出惊人的机会,“莫况媳妇, 回来这么半天你都还没来得及去看一眼阿岑吧?眼下正好我也有些乏了, 不如你陪我出去走走,咱们顺道也去瞧一瞧阿岑?”

    罢, 也不容她啰嗦, 让人过去半架半扶地就把她带着,一起从席上暂时退了下去。

    她人虽走了, 可过的话却还留在人心里膈应着, 莫望也不好再继续之前的话题。

    沈猎和清黛亦是一个比一个把头埋得更低, 不多时这场宴席就在这样微妙的气氛里结束了。

    因为住得近, 他二人又无可避免地要走上一条回去的路。

    晚宴上喝的是莫府自酿的兽骨酒,酒性微烈,清黛这样量度的喝着都有些头晕,沈猎不胜酒力,喝完起身走起路来都踉踉跄跄的,便想着先扶他缓缓走两步,散散酒气。

    月色皎洁,夜风和畅,她轻扶着他的胳膊,慢慢地走在莫府后园的石子路上。

    趁彼此神思都还算清醒,她轻声细语地:“方才席间他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哪一句?”沈猎不明就里。

    清黛失笑:“每一句。”

    沈猎偏头看了看她,忽地也笑了,笑容带了几分清黛看不懂的酸涩,“我倒觉得莫望大人没错什么。”

    清黛心虚得厉害,刻意地避重就轻:“是么?我原想沈家待你不公,所以沈家所有人不管是谁,你也都不喜欢。阿翁拿沈耻将军与你做比,我还以为你会生气呢。”

    不知是醉意上头反应迟钝,还是心中另有思量,他盯着清黛看了好一会儿,才又转过视线,直视前方:“武宁侯府是武宁侯府,沈氏先人是沈氏先人。就如同,人们不会因为康宗皇帝的庸懦无能,去否定高祖皇帝平定天下、开国立业的丰功伟绩。”

    “沈大人得都对。”

    清黛心想,看来离京这半年的拼,一定让他受益良多。

    沈猎缓缓道:“想当年沈氏一族举家蒙冤,男子满十四岁者一律枭首示众,否则充入掖庭永世为奴,抄家灭门已成定局,所有人都以为沈家会就此消亡。可是那位沈耻将军,却在幼年入了掖庭之后仍不屈于命,终于凭着一己之力,走出了掖庭,从一个宫廷侍卫一步步走回了柱国勋位,重新撑起了一个由他而兴的沈家。能与这样的人的相提并论,应是我的荣幸。”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清黛第一次听他这么多的话,不用想都知道,他对沈耻将军是真心敬佩的。

    扶着一个人,自己也还半晕不晕的,清黛走着走着便有些累了。

    低着头,看着地上他们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

    蓦然想起前世,临近尾声之时,易家起兵造反的前夕,已是锦衣卫指挥使的他,和异世女也曾像他们这样有过一次夜游长谈。

    也是这样一个静谧微寒的初春之夜,那年华都的春天来得晚,两侧的宫墙上还卧着一层薄薄的雪。

    冗长的宫道上,异世女让她的宫人退得老远,只有他们两个人并肩一路。

    宿在清黛身体里的异世女,身着奢华雍丽的贵妃宫装,满头珠翠随着她的脚步叮当作响。

    她的脸已被花豹的利爪所毁,戴着半张刻着凤凰镶着宝石的黄金面具,另外完好无损的半张脸上却写满了不符合她年龄的沧桑。

    “本宫很早就想向大人谢过当日的三箭之恩,可惜自那以后,宫中朝中的风波就没断过,以至于本宫一直都没找到机会。”她的声音听上去比刚来的时候要沉稳很多,早不复当年的横冲直撞。

    沈猎也不是现在的沈猎,周身的气息要比现在的他更冷更凌厉。

    连话都要少很多,“事一桩,娘娘不必挂怀。”

    “在大人眼里,什么都是事。权利、感情、人命,大人从不放在眼里。”异世女不禁抚上自己半毁的脸,结果却只摸到了冰凉生硬的金面具,她自嘲地掀起唇角,“所以本宫也很疑惑,那一天,大人究竟为何要救本宫?”

    “是圣上的意思。”沈猎如实回答。

    她却笑得更加孤寒,“本宫已是弃子一枚,是生是死,他竟还会在意?”

    沈猎面无表情地解释:“贵妃死在贵妃生辰宴上,朝中人心更易不安。”

    异世女侧眸盯了他很久,却依旧没办法在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谎的痕迹,心底最后的几分希望还是幻灭了。

    “在你们眼里,本宫这一生是不是很不值?”

    沈猎猜到她接下来还要话,便没有作声,只是在侧静静地听。

    “本宫给大人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个普通的女子,一不心被过路的马车冲撞身亡,死后她的魂魄却没有被阴曹地府的鬼差带走,而是飘进了另一个世界,附在了一个尚在睡梦中的女孩儿身上,从此,她就取代了那个女孩儿,在一个她完全陌生的世界里重新开始生活。

    “那里的人傲慢、冷漠,到处都是吃人的礼教和愚不可及的思想,女子不想像和他们一样,她一直都在竭尽全力地抗争,甚至也尝试过去改变他们,为此她失去了很多,放弃了很多。然而在一个大时代里,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她的力量太弱了,最终面临的只能是失败。

    “所有人笑她、骂她、看不起她,却没有人知道,她原本就不属于这里啊,又凭什么要求她能变得他们一样呢?

    “沈大人,你认为呢?”

    沈猎知道她这是在诉自己的故事,便耐心地听完。

    虽然听上去确实天方夜谭,但他这辈子不管是人是鬼都见得太多,也没什么是他不敢信的了。

    所以他问:“那个女孩。”

    “什么?”

    “就是故事最开始,被附身的女孩,她的魂魄又去了哪里?”

    “不知道,早投胎去了吧,沈大人问这作甚?”

    “本座只是觉得,这个故事里最无辜的,应该是她吧。若是她知道,原本属于她的人生被过成了这样,她该有多难过?”

    这不是异世女第一次和人抱怨自己的经历,但他却是那么多年以来,第一个为清黛这个原主抱不平的人。

    他话时,眼神淡静犹如古井,却通透得仿佛能够穿过一切屏障,笔直地望进清黛的灵魂里。

    终于…终于……

    她困在这无边的枷锁和牢笼里这么久,一直独自忍耐着这种只能看却不能的寂寞,眼睁睁看着本属于自己的至亲、尊严、容貌一一失去的那种无助和绝望……

    终于有人察觉到了。

    哪怕他们从未谋面,哪怕他并不知道她还存在。

    他却能切身地予她理解,与她共鸣。

    就像是漫长的永夜里终于亮起了光。

    光里面没有慈悲的佛陀,没有温柔的神明。

    只有一个魂灵同样伤痕累累的他。

    同样清明的月光下,现世的清黛怔怔地站在原地,眼泪一行一行地淌下来。

    她终于可以用自己的眼睛为那一夜的他和自己落一次泪了。

    “怎么了?”一旁的沈猎被她突如其来的眼泪吓得酒都醒了,一瞬间手忙脚乱,“怎么哭了?我错什么了吗?”

    他想替她擦拭眼泪,却发现自己的袖口都紧紧地扎在护腕里,想将她拥进怀中,却又没有那个资格。

    手足无措了半天,他终于还是心翼翼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满是刀茧的手有些粗糙,轻轻抚在她的眼尾下,带给她的却是温暖的酥痒。

    许是喝了酒以后人多少易感些,却不想他越擦,她的眼泪便越多。

    清黛望着他的眼睛泠泠微颤,越是看他就越停不住地想哭,却又不能不看。

    “沈猎,我给你…讲个故事。”

    她哽咽着,又把异世女的话一字不落地讲给了他。

    可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不管是二十几岁历经磨难,终于功成名就、位极人臣的他,还是十六岁初出京都,还一无所有的他,听完之后的第一反应都是……

    “那个女孩儿呢?”

    清黛哭得更厉害了。

    她整个人再也没有力气站直,只能缓缓蹲下去,把自己的脸深埋进膝盖里。

    她终于还是想起来了,哪怕她从一开始就努力地遗忘,刻意地回避,哪怕她一直都在不断地自欺欺人,蒙蔽自己。

    可到了这一刻,被烈酒一催,她终究无处可逃。

    她喜欢他。

    她喜欢沈猎。

    从上辈子他为她嗟叹,为她抱屈起喜欢。

    可为何偏偏到现在才让她想起来?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