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青春言情 > 南疆来了个黑心莲 > 第213章
    这些天沈猎随军居于军镇教场, 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把清黛那天的话拿出来反复回想。

    想起她怨怒的吻,委屈的眼泪, 他便恨不得给自己两拳, 虽然他也的确这么做了,但他还是忍不住一遍一遍地懊悔,一遍一遍地诘问自己, 凭什么要怨气撒在她身上?

    如她所言,他明明就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她和他一样, 从始自终都把易君彦那种表里不一的伪君子看得透彻明了,从始自终都不可能对他妄动真心。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去嫉妒, 像个幼稚的孩童,又像头未开智的走兽,只能用耍脾气和强词夺理来虚张声势。

    这种唯懦夫才有的行径, 实在为他所不齿。

    是以他想了半天, 还是觉得应该尽快寻个空,再和她好好聊一聊, 好好道声歉。

    恰逢这日程纲纪来向他汇报对之前那个入宫行刺的刺客的最终处置, 他便顺势让程纲纪留在了教场,自己脱身回了城中。

    经过三街口上那家专做玫瑰酥饼的糕饼铺子的时候, 想起是她爱吃的口味, 便专程停下来,耐心等了半天, 才等到一笼最新出炉的买下。

    一路将热乎乎的油纸包裹提在手里, 想着她平日里的馋猫样儿, 他的舌尖心底便不自觉地发甜, 兴冲冲地往家走。

    谁知一进门,坐都没来得及坐下,便听见这么一篇话。

    清黛回头看见他,属实是被他阴沉的脸色和森然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

    多少年了,他已经有多少年未曾再对自己露出过这样冰冷、警戒的神情了?

    清黛当即丢开秀织的手,快步走到他身边解释道:“不是,沈猎你别误会,此事并非我的主意,是太后……”

    沈猎目不斜视,冷冰冰地断她:“太后逼的?”

    清黛本想同他从头到尾解释一遍,被他这么一岔反而断了思路,噎了一下干脆便点头道:“对,太后逼的。”

    “那你是一口答应了,还是推拒了却没推拒掉?”沈猎咬着后槽牙,问道。

    “我……”清黛哑了哑,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凑到他耳边实话实,“我是一口答应了,但你相信我,我另外还有应付的法子,你且先随我回去,我慢慢和你。”

    着,她便试着去拉他的手,却被他像是触火般躲开了。

    一息间,他们之间的气氛直堕冰点。

    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了地上散开的油纸包裹。

    过了这么多年,当年的老实头老板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继承了他手艺的长子长媳,年轻人做事浮躁,包酥饼的油纸和麻绳也不如从前结实,掉在地上的那一刻就散开了。

    圆溜溜的酥饼碎开,酥脆的饼皮落进泥尘,洒得满地都是。

    像极了他们两个人此时此刻,捧给对方的心。

    “侯爷,夫人,要不然咱们先进屋吧,有什么话进了屋咱们再……”一旁的秀织眼瞧着气氛不对,又想着如今自己在这个家里也算半个主子了,便妄自托大,上前劝和。

    不想她都没完,就被沈猎粗暴地吼了回去:“滚出去!”

    秀织被他又冷又狠戾的眼神吓得一哆嗦,仿佛下一刻他就是一刀结果了她也用不着大惊怪,院里其他人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善念,忙上前将她拉住,一并从漪澜居里退了出去。

    随着下人们争先恐后的离开,整个漪澜居陷入一片寂静,唯有风吹动枯叶的零星动静。

    秋日的毛太阳照耀这院子里剩下的两个人,秋光将沈猎身上织金绣彩的补子渡上一圈夺目的金边,刺得清黛眼睛发酸,无意识地泛起泪花。

    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顺便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然后长吸一口气,按着眉心耐着性子道:

    “沈猎,你听我把事情好好捋一捋。

    “淇姐姐与易君彦和离,被宁国府逼着入静慈庵落发,我不忍她自此青灯古佛,了却残生,为她置下宅子,顺手使了个算计,让咱们身边不安分的人误以为宅子是为与易君彦私会买的,使她露出马脚,让太夫人偷鸡不成蚀把米。但以太夫人的为人,当众出了这么大的洋相,定然是要报复回来的。

    “而秀织,就是她的报复手段…就是她去求了太后,让太后单独召我入宫,施压于我,逼我就范。她们这么做的目的,不就是想看到咱们像现在这样吵闹争执,离心离德么?这个道理我不信你不明白,那咱们为何要让她们如愿呢?你到底是怎么了沈猎?你该不会还在为易君彦的事耿耿于怀吧?”

    沈猎抿着嘴唇不话,她寻思着大概是自己接二连三抛出的问题让他有些应接不暇,一时没法作出回应也是有的,便想着再补充点什么,好让他尽快从他的牛角尖里钻出来。

    未曾想他这时竟冷不丁嗤笑了一声,像是自讽又像是嘲弄她与这些天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

    “原是我贪心,少时以为只要能偷偷看着你,与你互为形影便已足够,后来与你重逢于柔夷,见过情人崖,去过三山祭典,我又发觉自己其实不满足只做一个影子,我想要的已然是堂堂正正、名正言顺地与你并肩走在阳光下;再后来,我终于娶到了你,虽有些趁人之危,但成婚之前我确也想过,若你不愿,我便立刻放手,还你自由…幸好你是愿意的…只不过我至今才发现,却也仅仅只是愿意罢了。”

    清黛被他这篇没头没尾的话得有些发愣,一时半刻之间也无法理解他这话的意思,只能木讷讷看着他,听他继续: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不止今日,还有从前许多时候,明明你人就在我面前,我却总觉得你离我很远。你自待我好,成婚后更是事事以我为先,事事无可挑剔,可是呢?每当当你看着我的时候,你确定你真的是在看我吗?”

    “不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清黛真的听糊涂了,她自以为已经足够了解他,却没想到他的心里原来还转过这么多奇奇怪怪又纤细敏感的念头,一下子将她了个措手不及。

    “你当然不明白。”

    沈猎向她走近两步,高大的身影挡住她头顶的太阳,将她整个人纳进自己的影子里。

    大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她的眼尾轻轻摩挲,让她不得不抬起眼眸,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因为你的心,早就不知被你丢哪儿去了,我在你眼里,其实一直都只是你心里那个人的替代品吧?你对我的好,对我的情意,不过是想通过我补偿那个人,让你自己得到慰藉而已。”

    清黛眸光一颤,脑海里忽然闪过前世沈猎身着大红飞鱼服立在城墙上,手持铁弓的画面,霎时间没来由地心虚了一下,慌乱中,竟把此世的他一把推开了:“什么那个人,你到底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

    “我是不是胡思乱想,你心里清楚。”沈猎被她推得心冷,嘴上也顾不上留情,一味脱口而出道,“若换做是那个人,你还会去喝避子汤,会什么都不就去和易君彦见面,会一口答应给他纳妾么?亦或者,抛开‘他’不谈,只你我……

    “你可曾想过独占我?”

    这个问题确实把清黛问住了,不出话了。

    她曾一再标榜自己的清醒,考虑过他会移情别恋,也自然考虑过为他纳妾收房这种在这个时代再常见不过的事。

    可她实际上的所作所为又一直再和这种自以为的清醒相背离,一直都在和自己找各种借口,故意把这些事丢朝一边,视若无睹。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低头,她何止是想过独占他,甚至是每时每刻都在违背自己给自己设下的界限,无法克制地想要独占他。

    然而,即使她现在回答是,他也不会相信不是么?

    想到这里,清黛不禁扯开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沈猎这时候自然是看不懂她的情绪的,还以为她是被自己中心事,无力反驳。

    他的心就此沉入谷底,像是条终于被主人厌倦抛弃了的病犬,连吠叫的力气都没有。

    也罢,也罢。

    “夫人既要为我纳妾,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随便你。”

    这是他们这天最后的对话。

    清黛咬着牙挤出这最后三个字后,便闷头走出了漪澜居。

    午后她紧着便让人从库房里找了些绯红的缎子,将漪澜居简单布置了下,又把自己前两日新做的一身嫣粉的织锦衣裙拿出来,并一套银胎头面赏给了秀织,当作她的嫁衣喜冠。

    夜来更是有一桌子好酒好菜陆陆续续送进灯火通明的漪澜居,人来人往,热闹之至,只怕隔壁沈侯府也都知道了沈猎要在今夜纳妾。

    清黛心里烦闷,是以这夜早早就过了浴,换了寝衣躺进了被子里,想着睡着了就不用想那么多了。

    谁知她所有的思路都被沈猎的那一番话搅乱了,躺进暖暖的被窝里大半晌,也还在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侧身想寻睡在外间榻上的阿珠话,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出嫁之后,她已经很久没让人在屋里守夜了。

    这个时辰,几个姑娘连同庄妈妈估计都已经各自回房睡熟了。

    因想着她们明日还要干活儿,她便也舍不得再把人折腾起来陪自己啰嗦这些有的没的,于是又翻来覆去了一会儿,终是自己挣扎着坐起来,披了外衣偷偷溜进挽春堂的厨房,把她和阿珠珍藏的那几壶柔夷兽骨酒摸了出来,想着酌几杯,促进促进睡眠。

    恰逢新月之夜,天上地下又都是一片空无的清净,夜风吹着虽然有些刺骨,却也同样让人清醒。

    她一时兴起,索性抱着酒壶在廊下的大理石台阶上席地而坐,一边自斟自饮,一边控制不住地反复回想着沈猎过的话。

    其实白天话刚完,她就想反悔了。

    可既是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哪还有随随便便就收回来的道理。

    更何况当时沈猎又是那样一个状态,想必她无论什么,他都不会听。

    静下心来的时候,清黛也慢慢想起了很多。

    想起自己在李家村里第一次漏嘴,赫然发觉,原来他们之间的隔阂那么早就已经出现了。

    他那时没有细问,之后也从不提起,她就以为他并未放在心上,便也顺势扔在了脑后,未曾留心在意。

    只是实在没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就会被他如此在意,在意到居然衍生出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自我折磨的同时,也挫伤了她。

    她对他的感情从来毋庸置疑,可时至今日她也很难不反思,自己到底是怎么做的,才会让他产生了那种荒谬的怀疑。

    如他所言,她予他的爱意仿佛一直都带有强烈的补偿性。

    前世她亲眼目睹过他的所有苦难,今生便总是忍不住想要把那些他从没得到过的、应得却未得的,通通补还与他。

    怕他孤单,便想尽办法挤进他的世界,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怕他伤心,就尽量不去触碰他的疤痕,在他情绪低迷时闭口不言。

    怕他劳累,便努力替他料理好家里家外一应事物,让他能够一门心思投身公务。

    ……

    她自以为自己为他做了很多,也是两个人中一再迁就包容的那个。

    不曾想,这种自以为的保护,反而成了遮蔽住她爱意的横阻,既挡住了沈猎,也给自己在无形中带上了枷锁。

    只可惜她还是了悟得太晚,是她自己亲手把沈猎推了出去。

    此刻时刻,那与她百步之内的漪澜居里,只怕早已是鸳鸯帐暖,梦枕春宵了吧?

    至于她,却只能像个傻子似的,形单影只地坐在寒风里,自自话地喝闷酒。

    拎出来的几壶兽骨酒不知不觉全都见了底,她一向自诩千杯不醉,可是一抬头,天上的月亮还是变成了两个。

    新月弯弯一对,好似一双高高在上的笑眼,正无情地嘲笑着她的愚蠢和自以为是。

    这时的她别是驳斥了,就是站起来走回屋里关上门的力气也没有,脑袋里昏昏沉沉的,满是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感受过的醉意。

    实在不成的时候,她干脆便什么也不想了,了当地倚靠在身畔廊柱硬邦邦的石墩子上,裹紧肩上随便披挂的衣袍,便阖上了沉重的眼皮,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识。

    只在半梦半醒,耳边传来了几声熟悉的轻唤,“清黛,清黛?”

    她下意识强行撑开了眼皮,模模糊糊的,竟看见了沈猎那张俊朗英挺的脸就在自己眼前。

    她的心间冷不防涌上一股子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和委屈,嘴一撅,也顾不得是梦是幻,便倾身上去,将眼前的人影紧紧抱住,将大把大把的眼泪全部淌进他的颈窝里。

    “我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

    嘶,还不算正式和好,下一章吧,下一章一定好好的,到时候都来磕糖!

    (吵架真的不好写啊,这章我卡了两天,重写了好几回才写出来,唉,果然我还是适合搞糖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