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再生欢 > 正文 第123章 三更君
    杨仪眼睁睁地看着萧太康的刀往下压,他果真拼了老命似的,这一刀下去,毫无意外便会将陈献劈成两半!

    杨仪似乎能看见血从陈献肩头飞溅她是大夫,见惯了这些场景,但杨仪面对病人时候的冷静,是因为要救命,面对死者之时的冷静,是因为要探因,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屠夫,不会像是这样毫无慈悲地——杀人。

    而且是用这种残忍冷酷的方式。

    就在杨仪没法反应的时候,甘突然伸在她眼前一挡。

    她看不见前方发生的惨状,心里着急,但却没法儿不感激这突然而来的遮挡。

    “不要紧,薛侯爷会救他”甘在杨仪耳畔低低了这句,微微放低了。

    杨仪定睛一看,薛放竟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掠向战团。

    这会儿陈献命在一线,萧太康下无情,薛放人还没到,挥拳直出。

    拳风所至,银背大环刀上的银环被震动,发出哗啦啦的响动。

    原本向下的刀锋,却突然间转了方向。

    高过招,生死就在一瞬。

    薛放给陈献夺得了一瞬,陈十九郎也即刻抓住了这救命的一瞬。

    刀锋顿滞的刹那,陈献俯身旋腰,肩头鲜血飚出之时,他人已经自那雪色的刀锋底下闪身而退!

    薛放取代了陈献的位置,立在萧太康对面。

    萧太康已经从单持刀改成了双,威风凛凛,一如秦叔宝尉迟恭再世。

    这可是当年在战场上人人退避三舍的银背环刀萧太康,他本就是扈远侯的铁杆嫡系,若论拳脚功夫,甚至还在扈远侯之上,所以当年扈远侯才叫他教导薛放。

    当初扈远侯镇守北境的时候,若非萧太康自称旧伤早早退了下来,这会儿岂会只是区区一个旅帅。

    杨仪更加紧张,过分的屏息让她总想咳嗽,只能死死忍着。

    此刻的薛放,已经跟她“熟悉”的那个十七郎全然不同了,身上没有丝毫“和气”,冷的像是才从冰山上抽出来的寒刃。

    望着站在萧太康对面的薛十七郎,杨仪心中竟隐隐生畏,不太敢直视他的脸。

    杨仪不知道两个人的对峙情形会是怎样,但结果一定不会好看。

    她的心七上八下,幸而此刻陈献退了下来。

    陈献那骇人的伤势,顿时牵动杨仪,她急忙去扶住陈十七郎,看向他肩头。

    鲜血从陈献肩膀上流下,将他的袍服染的面目全非,杨仪屏息,确定并没伤及颈间大脉,只不知有没有伤到骨头。

    陈献咳嗽了声:“这萧老头,还真下死。”

    杨仪道:“陈旅帅别动,你的伤要尽快处理。”

    但是厅门口上,都是萧太康的下,这情形又是一触即发,杨仪只能道:“权且就在这里吧。”

    陈十九郎却仿佛不在意自己伤的如何,仍盯着薛放跟萧太康的方向:“我还算命大,死不了,不过也值了”

    伤的这样,再多一寸只怕就要损及性命,他竟还能如此。

    杨仪看着他被血溅染的有些妖异的娃娃脸,叫屠竹扶着他就在廊檐上靠坐着,从腰间荷包里去翻自己随身带的伤药。

    之前在回京的路上,俞星臣为保护她而受伤,用了些“十灰止血散”,后来为防万一,杨仪便又多做了些,随身携带。

    今日出门,也自带了些在身上,当下忙拿出一包,给陈献洒在伤处。

    眼见那出血稍稍见缓,又忙找了一颗千金丹塞到他嘴里去。

    陈献正在打量她给自己撒的药:“这是”

    才刚开口,嘴里又多了一颗,他含着药丸,吃惊地看向杨仪。

    杨仪道:“吞下。”做完这些就忙回头又看薛放。

    陈十九郎欲言又止,默默地把嘴里的药丸吃了,也跟着看向薛放和萧太康。

    看了会儿,陈献的脸上露出一点跟他的伤并不相称的笑意:“这下,至少十七就可以不用只顾及旧情了。”

    杨仪起初并不懂这话的意思。

    她又看了一眼陈献的伤处:“陈旅帅这伤只怕要缝合。”

    陈献疑惑:“你连这个也会?”

    杨仪懊恼:“没带针线。”

    陈十九郎不知她指的是桑白皮做的那缝合线,便笑:“针线,你要把我当女红来缝?”

    “别笑,也别动,”杨仪肃然:“伤口裂开于你无益。”

    陈献看着她冷冷的脸色,半晌,才“啊”了声,果然没有再再笑了。

    此刻,前方薛放望着近在咫尺的萧太康,冷然:“你很让我失望。”

    萧太康持大环刀:“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薛放盯着萧太康的眼睛:“你知道我不愿意跟你打,但你就笃定以为我不会对你动吗?”

    萧太康仰头一笑:“十七,我知道你早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人护着的孩子了,不然的话,我方才叫你断案,你早就答应了。又何必闹得现在刀兵相见。”

    薛放道:“你叫我断案,把这些统统推给沈暂。那你有没有问过沈暂的家人,他们怎么。”

    萧太康的脸色微微一变,然后冷漠地道:“他们能怎么?沈仵作留的那遗言信,便是一切。自作孽不可活!他亦是罪有应得!”

    “草菅人命,这不是你。”

    萧太康的喉头微动:“我们多年不见,自然各有变化,我想为自己多考虑考虑,不成吗?”

    薛放回头看了眼陈献跟杨仪,回头:“我最后一次跟你这话,只要你现在放下刀,我便可以当方才无事发生。”

    陈献皱眉,想要站起身,不料杨仪抬一指,他只好又坐着不动。

    萧太康的目光变化:“好,可除非你答应我的条件,了结此案。”

    薛放在听见那声“好”的时候,目光稍微一变,直到萧太康完,他的眼神暗了:“若我不答应,你就也要像是对陈献一样对我?”

    萧太康的眼中透出几分凶色:“十七,你不要逼我。”

    “是你在逼我!”薛放怒吼了声:“萧太康,你不要冥顽不灵,这已经是我最后的劝告!”

    他的眼睛都红了。

    面前的,可是他从就尊敬之人。

    萧太康却似铁了心,丝毫也不领薛放的情:“既然互不相让,那只能拳脚上见真章了!”

    薛放只觉着心都沉入了冰渊:“你从开始就预谋好了,要我们困死在此?”

    萧太康冷笑:“我知道你此番出京,必不会先惊动京畿的人,是你自投罗,又不肯听我的劝。”

    “如果我败了,陈十九还有你会把他们怎样?”

    萧太康呵呵而笑:“十七,你不会想知道我的答案。”

    薛放的唇动了动,他仿佛想笑,目光却比刀锋还要凌厉冷冽,那是杀人的眼神。

    他道:“看样子我没得选。”

    萧太康淡淡一笑,道:“来人,给侯爷一把刀。”

    “不用!”薛放制止,“你年纪大了,又跟陈献打了许久,我不能欺负人。”

    萧太康的眼神微变:“你如此轻视我,是觉着我老迈无用了?你这般轻浮容易吃大亏。”

    薛放道:“那不正合你的意思?来吧!”

    萧太康的动了动,掌中的大环刀发出刷刷的响动,然后他暴喝一声:“受死!”

    杨仪不敢看。

    不知是因为忙了太久还是怎么,她竟又有些发晕。

    甘及时地扶住她,丫头眼珠转动,低低地对杨仪道:“方才豆子冲着一个人叫。”

    杨仪试着缓缓呼吸:“不是向着萧旅帅吗?”

    “不是,”甘道:“豆子不是向着那萧大人,是向着他身后那个人。”

    杨仪一愣:“那是谁?”

    “就是那个看着阴阴冷冷香的过分的人。”

    杨仪竟不知这衙门内还有哪个阴冷之人,但香的过分她心头一动。

    “你的”杨仪迟疑:“是闫主簿?”

    “对了,就是这个人。”甘回答,“豆子好像不太喜欢他。”

    就在这时,只听萧太康一声断喝,银背大环刀开山裂石之力,向着薛放方向掠去。

    杨仪后退了半步,靠在陈献身边坐了。

    陈献凝神看着场中,见薛放并未还击,而只是脚尖一顿,向着旁边掠开。

    “别担心,”陈十九郎看了眼杨仪:“方才我跟萧老头打了一阵,萧老头想我死,自然是全力以赴,十七很知道深浅,他不会吃亏。”

    方才就算落于下风,陈献都没叫薛放相救。

    薛放以为他是能够抗的住,但陈献却是为了另一个目的。

    陈献想看看萧太康是不是会对自己下杀,但凡萧太康真的要取他性命,就证明他已经丧心病狂,那么薛放自然也会看得出来,十七郎就不必再下留情了。

    陈献不想让薛放被旧情所牵制,所以宁肯舍命一赌。

    此时,薛放已经闪了三招,身形倒退避开萧太康的大环刀锋芒,薛放道:“萧师父,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萧太康仿佛杀红了眼:“放马来吧!”

    杨仪屏住呼吸,无意识地抓住了甘的。

    甘感觉她死死抓着自己,越来越紧,她忽然凑近杨仪耳畔道:“姑娘,那个闫主簿怎么不在?”

    杨仪一愣,她此刻全身心都在薛放身上,没心思想别的,给甘提醒,才想起来从验房那里,闫主簿就消失了。

    当想起验房的时候,杨仪心里突然闪过一点什么,好像是极重要不可忽略的。

    她抬扶着额,竟没看见薛放跟萧太康那边,形势已经扭转!

    陈献忍不住坐直了些,眼睛死死盯着。

    薛放不再退守,开始反攻。

    萧太康的银背大环刀,有寻常腰刀的十倍重,刀刀声势惊人。在战场上是能横扫一片的利器,所向披靡。

    薛放却无寸铁,怎么看都像是必在劣势。

    但他却把这种劣势,变成了优势。

    大环刀锋重,且利,所有刀剑碰上,多半会如陈献的腰刀一样落得个被砍成两半的下场。

    薛放并没兵器,而用空夺白刃的功夫,只是他并没有真的要去夺萧太康的刀,而只是以拳对刀。

    每当他的拳风袭来,击中大环刀宽厚的刀身之时,就算是双握刀,萧太康仍是忍不住虎口发颤,整个人都似乎被震得真气紊乱。

    他没想到竟还有这种刁钻而厉害的打法儿,自己的气息不稳,刀锋失去准头,薛放又是近身打法儿,又大又重的环刀失去了本来的优势,反而成了累赘。

    就在他有些气急之时,薛放一招袭来,却竟是化拳为掌,直奔萧太康面门。

    萧旅帅惊出一身冷汗,慌忙后退,可薛放这一击竟是虚招。

    他的眼睛盯着萧太康,右再度变招,竟是从掌又转为刀。

    萧太康先前以为他化拳为掌已是实招,没想到竟又化为刀,实应接不暇,若自己不动,这一刀势必直奔面门。

    电光火石,萧太康被迫仰身直避,不料薛放这右上的一变再变,仍是虚招。

    他的左灵蛇般袭向萧太康失去防备的腕,“咔”地一声,萧旅帅疼的闷哼,上一松,大环刀轻轻松松被薛放夺走。

    就在萧太康心头一凉的瞬间,薛放纵身跃起,如苍鹰缚兔,踢中萧太康胸腹。

    萧旅帅向后疾退,身后王参军等大叫着上前扶住。

    薛放持萧太康的大环刀,缓缓落地,冷冷地望着对方。

    方才他本来可以一刀掠出顺势解决萧太康性命的。

    萧太康知道,陈献也知道。

    陈十九郎觉着遗憾,萧旅帅则

    萧太康人未起,先呕了一口血。

    他把扶着自己的下属们推开,狠狠地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可的。你动就是!”

    薛放看着他冥顽不灵死不回头的样子:“原来人真的是会变得面目全非,可恶可憎。”

    萧太康哈哈大笑:“你才知道?十七,永远别太过于相信一个人,那样你会吃大亏的,这就算是老夫最后教你的吧!”

    薛放单臂一振,银背大环刀在他掌中铃铃发声。

    他的身形端直,凛然如剑,微微抬头睥睨着萧太康:“我不需要你教!你没资格教我!”

    萧太康的瞳仁震了震,他的嘴角牵动似乎想笑,却又没有真的笑出来,只道:“好好吧!来,来!你动吧。”

    陈献恨不得薛放即刻杀了这糟老头子。

    但他这时侯却在左顾右盼,原来陈献方才过于投入地看薛放反败为胜,没留意身旁,此刻杨仪,还有屠竹甘竟都不见了,连那只黑狗都不见了。

    豆子颠颠地在前面跑。

    一边跑一边时不时地低头在地上闻一闻,或者抬头向着空气里嗅动。

    屠竹尽量控制着它别叫它跑的太快。

    甘扶着杨仪跟在后面:“为什么要去找那个闫主簿?”

    杨仪因方才走的过快,心里又惦记着薛放,此刻又开始咳嗽,额头微汗。

    她擦擦汗,从荷包里泛出一刻梅苏丸含了:“我有个猜想,得找到他才行。”

    甘道:“他走了有半刻钟了,万一离开巡检司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谁知他们并没有追很久。

    就在巡检司的门口,照县巡检司的士兵们在内,鸡鸣县陈献带来的人则在外头。

    而在门内,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闫主簿,他身旁还有个孩子,却是沈仵作之子。

    豆子见了闫主簿,汪汪地叫了两声。

    闫一安回头,望见他们三个,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

    那孩子则指着豆子:“狗子,狗子闫叔叔,我爹答应过也给我找一只狗的,他什么时候才能许我养一只狗子?”

    闫一安低头看看那孩子天真烂漫的脸,一笑:“去找你娘吧。”

    孩子仍是看着豆子,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杨仪点头:“闫主簿。”

    闫一安走回了几步:“从之先生,怎么到这里来了。”

    杨仪闻到他身上香囊的香气,不由又咳嗽了几声:“有几句话想请教闫主簿。”

    “什么话?”他带点笑。

    豆子自喉咙里轻轻咆哮。

    杨仪道:“鸡鸣十里庄上出事的时候,您在哪里?”

    闫一安眯起眼睛,继而笑道:“那天,我奉命前去后桥,处置一桩私下殴斗之事。从之先生如此相问,莫非也是怀疑我吗?”

    杨仪道:“那自然是有许多人证的了?”

    “确实。”

    “闫主簿莫要见怪,不过是旅帅有命,巡检司内都要查证咳,”她了这句又道:“不知主簿可愿一这殴斗之事的详细?”

    闫一安沉吟:“来简单,不过是王员外家里丢了一只羊,便以为是乡民所偷,言差语错,那乡民动了,王员外便不依不饶要拿他坐牢。”

    “那么拿住了吗?”

    “这倒没有,那孙五害怕,便一直潜逃,今日我本来是奉旅帅之命想去他家里一趟,叫他们快通知孙五来衙门出首呢。可惜竟又去不成了。”

    杨仪似听的专注,末了问:“闫主簿觉着,沈仵作是飞尸案的真凶么?”

    闫一安皱眉:“我是不信的,不过他竟然畏罪自杀又留了遗书,也不由得人不信。”

    “闫主簿是本地人?”

    闫一安微怔:“怎么?”

    “啊,不过随口问问。”杨仪微笑。

    “我原本非此地之人,是跟着萧旅帅来至此地的。”

    “哦?那原先是哪里人,家人可都在?”

    闫一安的神情略冷了几分:“从之先生,如果是要审问,怕是找错了地方,也找错了人吧?”

    杨仪道:“我只是个、不成气候的大夫,哪里敢审问什么,就是觉着闫主簿最近的气色不佳,不知是不是身体有恙?”

    闫一安的瞳仁收缩了几分,他直直看着杨仪,目光转动又看向甘跟屠竹,终于道:“有劳从之先生操心,不过,我并未觉着有任何不适。”

    杨仪似乎没感觉到他的冷意:“那不知,闫主簿可愿意让我诊一诊脉吗?”

    “不必。”闫一安拒绝:“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他完后,转身往门口走去。

    杨仪望着他的背影:“萧旅帅跟十七爷在里头动了,闫主簿不想知道,谁生谁死吗?”

    闫一安脚步一顿,却终于一言不发,加快脚步往外走去。

    杨仪到“谁生谁死”,虽信陈献判断,可仍着急想回去亲眼见着薛放无事,见他居然要出门,便对屠竹做了个势。

    屠竹上前将闫一安拦住:“主簿请留步。”

    闫一安冷笑:“这是照县巡检司,你们当真要反客为主吗?”

    屠竹大声道:“我们十七爷是京畿巡检司所派,又不是跟你平级的,没什么反不反!何况如今萧旅帅的所有心腹都在巡检司内,你却这样忙着走,岂不叫人觉着反常?”

    门内照县巡检司那些人,听见闫一安的话,本正要过来查看,没想到屠竹反应迅速,竟以言语辖制住了。

    他们彼此相看,商议了几句,还是按兵不动了。

    闫一安双握紧,眼神极其阴鸷。

    屠竹毕竟是跟着薛放的,即刻警惕:“你莫非想动?那就试试!里头是照县巡检司的人,外头是鸡鸣县的,就算你能从我这儿闯出去,你能闯过这两关吗?不怕死你就来!”

    闫主簿却竟温和一笑:“哪里话,你是拿刀的,我不过是个拿笔的,无端端跟你动,我岂不是傻了么?”

    话间他竟向着杨仪走近:“从之先生方才要为我诊脉。既然先生开口,我也难拂美意,请”

    他挽起袖子,好像要把腕送到杨仪身边来。

    闫主簿的腕很细,且白,杨仪只闻到一股过分的浓香、底下似乎还有细微腥恶气味,似有若无。

    杨仪正欲掩住口鼻,只听甘厉声喝道:“你做什么!”

    与此同时,豆子狂吠数声,竟挣扎着往前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