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后半夜了,但奥尔科特并没有回去休息。
魔塔主的工作远比外界认知要复杂庞得多，这里接纳着无数天才，也意味接纳了一群傲慢自大眼高入顶的疯子。有时候他们惹出的事情他们自以为摆平了,但其实一些更为隐蔽阴暗的事情，几乎都被魔塔专门的处理者摆平了。
或支付代价，或物理服——这不是一件让奥尔科特感到预愉悦的内容，可偏偏这就是他工作不可忽略的一部分。
在这样,无人会打扰的深夜中,奥尔科特也释放了自己的喜恶，他不再严肃,而是臭着脸处理着里的工作，直到有人敲了敲窗户。
奥尔科特陡然一惊。
先不提遍布了魔塔的结界,以奥尔科特法神的实力，整个大陆也就寥寥几人能够近身五英尺不让他发现，而能够接近他的窗户,直到敲响门窗才被他感觉到也只有——
身体先于意识抬起了头。
隔着雕花的玻璃窗，他看见了那张脸，仿佛是神明在人间化身面容在星光下,铺满钻石的黑丝绒仿佛披在她的肩膀上。
‘果然是她。’
“请进来吧。”奥尔科特挂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微笑，这样道。
来人,艾斯特尔再敲了敲窗户：“那我进来了。”
她换了一件斗篷，是毫无瑕疵的纯白，披在她的身后，艾斯特尔：“我明天将要前往北域。”
“是有哪里让你不满吗？”
‘为什么这么问？’
艾斯特尔困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只是得到了一些新的消息，所以想赶快前往北域验证一下。”
‘她没有听到那些话。’
魔塔主松了口气，他沉默了一会后,：“那您大概什么时候离开？”
“明天早上八点半。”艾斯特尔想到自己刚刚寄出的信。
‘如果利用特殊渠道运送，明天早上应该就到菲比里，我离开的时候她大概就在给我回信吧？’
这种联想让她的心情变好了点：“吃过早饭就走，利用传送阵到北域的奥本港。”
“那快去休息吧。”奥尔科特最终只了这一句话。
‘他在向我隐瞒什么。’
艾斯特尔推开门，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对我的。”
但在触及了奥尔科特的面庞时，艾斯特尔有些错愕，她立刻改口：“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先走了。”
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艾斯特尔听见了幽幽的叹息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已经身为魔塔主的法神如此忧愁呢？
蔷薇庄园的一座屋子里，依旧灯火通明，菲比把几次润色后的内容一边抄在新的信纸上，一边回想昨天的受洗仪式。
受洗仪式在清晨便已经开始了，这一次神殿的态度甚至有些强硬，圣殿骑士团几乎倾巢出动，而皇室这一次也难得选择了默认与支持态度，因此这一次的受洗仪式极为盛大。
菲比一大早便出发了，这位蔷薇剑圣的贴身女仆几乎是第一批到达受洗会场——城市中央那座巨大的喷泉。
受洗仪式，自然是与水有着密切联系了。光明神殿的受洗仪式曾经非常烦琐且复杂，但经过仪式的简化和革新后，现在的受洗仪式已经变得非常简单，默念一句咒语后，喝下经过魔法处理过的圣水便够了。
菲比远远看见，喷泉里的水里掺杂着金色的水纹，她下意识皱眉，勉强控制自己不漏出嫌恶的表情。
‘这种水真的可以喝吗？喝了之后不会腹泻得病吗？’
某种意义来，菲比不愧是与艾斯特尔一同长大的，两个人关于魔法与斗气这种力量的看法非常相似，她们不觉得它们神圣，也不觉得拥有它们便值得欣喜，更不觉得它们是万能的。
至少，艾斯特尔对于所谓的光属性魔法拥有净化一切的力量一直保持一种怀疑态度。而菲比，早在幼年时，一位自称是光明系魔法师的男人亲自净化了污水递给他们这些孩子，信誓旦旦着水没有一点问题，结果喝过水的同伴得了严重的痢疾脱水而死后，菲比对魔法的信任度便下降到了地平线。
直到遇见了艾斯特尔后，收留自己的姐并没有像其余人一样自以为魔法是高高在上的学问，她教给她文字，知识，所谓的魔法的原理，并慷慨地给予她独立思考的能力。
‘魔法绝没有宣扬中那样神奇。’
现在，女仆宁愿像自己侍奉的姐一样喝一杯最普通的烧开的水，也不会去喝别人口中价格昂贵经过光明魔法净化赐福的水。
看着这源源不断涌出的含有金光的泉水，菲比的脸庞也扭曲了一瞬。
‘没办法，为了检查是否有黑魔法的残留’
女仆抬起扶住胸口，抑制住想呕吐的**，如果不是因为事关自己的姐，菲比今天绝对不会来这里参加什么受洗仪式。
“菲比？”
是圣殿骑士团的一员，女仆抬起头，难得露出一点笑容：“汤姆？”
走过来的青年同样是当初出身贫民窟被艾斯特尔资助过的男孩，当初的艾斯特尔在察觉出汤姆不俗的光元素亲和力和斗气天赋后，最终还是把他送到了圣殿骑士团培养。
脸上有点雀斑的清秀青年不好意思笑起来：“你竟然来得这么早？”
菲比看了眼已经散开的骑士团：“正好有时间罢了，倒是你，恭喜啊，听你晋升为掌旗官了。”
汤姆轻咳一声，想费力压下脸上的笑：“谢谢你，菲比。”，他向后看了眼菲比身后，隐隐约约想什么。
一眼看出他的想法的菲比直接回答他：“姐还没有回来。”
汤姆“啊”了一声，唉声叹气：“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姐了。”
‘姐与你也并没有太熟悉吧？’
菲比其实很不喜欢那些被艾斯特尔帮助过的人锲而不舍地接近她。但菲比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不把这种**付诸行动，她清楚，如果自己真的越界后，自己便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了。到了那个时候姐只怕会远离她。
菲比不想做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傻事，所以哪怕现在的她因为汤姆的话心情陡然变得很糟，她还是能维持着与往日别无一致的笑容继续与对方交谈，直到有同僚叫了一声汤姆的名字，他意犹未尽地闭上嘴惋惜与对方道别。
‘虽然见到他们我很开心，但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菲比含着微笑挥，目送汤姆离开，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自己被一股目光注视着，敏锐的感知让菲比感觉自己浑身有股针扎般痛感。女仆抬头，只看到了，圣女希贝尔正合着眼跪在喷泉旁祈祷，圣骑士长克莱斯特正站在她身旁沉默无比。
但菲比并不觉得这是幻觉，她的目光死死盯住两人，过了片刻，希贝尔睁开眼结束了祈祷，在看见死死盯住了自己的菲比，她露出与以往别无一致的笑容。
虚伪。
早在当年第一次看见希贝尔，本能便告诉菲比，这位圣女的本质与自己很相似，甚至，与她相比，自己也算得上是一个正常人。
本能在告诉菲比，刚才的目光就是来自圣女！
明明处在人群的前列，却出乎意料的“平庸”融入人群的女仆对着圣女勾起了嘴角。
‘讨厌的女人。’
一阵喧哗声，菲比侧过头，看见了皇太子埃德温走下了马车来到了喷泉前。这也代表着仪式即将开始。菲比的余光依旧盯住圣女，就在那一瞬间，女仆的眼角跳了一下——
圣女她好像在期待什么？
‘怎么呢？这种喜悦的感觉更像是’
更像是年幼时，依旧被饥饿折磨得要死的孩子们在看见一大块细腻香软的白面包，看见一只皮肉细嫩的羔羊的期待。
一种希望对方毁灭成为自己身体养分的喜悦。
这种联想让菲比精神一振，钟声响起，作为皇室的代表，皇太子埃德温会成为接受仪式的第一人。菲比的眼光牢牢锁定在埃德温身上，这大概是她前半生头一次如此关注这一位皇太子。
菲比屏住了呼吸，希贝尔也同样屏住了呼吸。
‘让我看看吧，让我看看吧。’
圣女在心中默念。
‘你究竟是奇迹还是恶意呢？’
在万众瞩目之中，埃德温用捧起了水，喝了下去。
他的身体突然停滞了。
*
会选择早上八点半的时间离开的原因很简单，艾斯特尔随意抛了一枚硬币，最后选中的时间就是八点半。
但真到了那个时候，艾斯特尔看着人来人往的学徒，有一点点尴尬——
现在是早饭时间，学徒们要么在赶向塔下的食堂，要么吃过早饭在魔塔周围的花园闲逛，而逆着人群走下大门的艾斯特尔便比较惹眼。
她肩膀的斗篷在昨天被她塞进了空间戒指里面，但一身轻便偏骑士装的打扮在魔塔里就已经够惹眼了，不少昨天没有与她共同上课的学徒在刚刚看见艾斯特尔的时候都会呆愣许久，哪怕她走远了也忍不住回头去看。
看她乌黑的发，看她碧蓝的眼，看她白皙的肌肤。
这种目光让她有些不适，但艾斯特尔并没有表现出来，她只是沉默着向外走去，她的发丝在阳光下似乎点缀了金粉，就像是蝴蝶翅膀上闪着的光。
一直快走到了塔底的出口处，四周的喧哗声突然消失了。
‘谁？’
艾斯特尔转过头，下一刻，她的瞳孔紧缩一下，微微张口，瞠目结舌地看着——
周围的学徒们无声无息列成两排，而那个穿过了人群缓缓走来的，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奥尔科特穿上了自己有五十年没有拿出了法神袍，那长袍上挂着名贵的以红黑两色为主的宝石，其间还点缀着琥珀，金银线绣成的花纹穿插其中，华丽异常。
他的一只握住他的法杖，在这一刻，艾斯特尔突然发现，奥尔科特同样拥有一张非常优异的脸。
不，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我来送你了。”
奥尔科特站在距离她两英尺的距离，威严的、高贵的、强大到让大陆的所有人都会侧目的魔塔主，这样站在一个不知名的少女面前，出这一句话。
‘这是在干什么啊！！’
回过神的艾斯特尔在学徒们狐疑与好奇的目光中想要夺门而逃，但理智让她维持了形象——于是学徒们便看见，那个既没有身着华服也没有头戴冠冕的少女静静看着魔塔主，无尊重，也无蔑视。她的身上没有珠宝，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她比魔塔主更加耀眼夺目。
——也许是因为那绝伦的美丽，也许是因为一些不可言的事物。
于是学徒们的目光也转为畏惧，他们不由垂下头，不敢去看尽头的艾斯特尔。
他们最终只听见了最后一番对话。
“衷心地希望你心愿达成。”
过去了许久，他们听见了一个淡漠的声音回答——
“我听到了，奥尔科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