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东家[民国] > 正文 第42章 新年夜
    宋旸谷过年不花钱,他如今也知道钱重要了,家里买办什么的,都是宋映谷的,他跟着后面吃现成的,还能往外扒拉扒拉。

    天一擦黑,扶桑家里人少,吃饭吃的一向快,没有磨蹭的习惯,都是赶紧吃完了赶紧办事儿去。

    荣师傅今晚是要喝点儿的,扶桑开一坛子泥封酒,倒进去杯子里面一看,挂壁呢,清澈地很,是好酒。

    扶桑不喝酒,她开伍德的红酒,伍德年前给她一箱子呢,他是不差钱的,一个人怎么吃用月光都没有人关,不养老不养,自己天天就看病就行了,透着乐呵。

    还像模像样的配了一套红酒杯,荣问扶桑,“好喝吗?”

    扶桑觉得比白酒好喝,“还行,你喝完尝尝。”

    胳膊肘怼了荣一下,荣就会意,“师傅,我敬您,祝您啊,年年有今朝,岁岁胜彭祖!”

    彭祖八百年,他盼着荣师傅最起码再有把式年才好,荣师傅满饮,“坐下,都坐着。”

    扶桑紧跟着起来,她弯着腰,今儿穿的是新棉袍,淘气跟荣做了一样的,俩人差不多大,就是她显得格外的秀气,薄柿色的外袍,梅染领扣儿,走马灯影动在她的脸上,光影斑驳,“师傅,再满饮一杯,我祝我自个啊,能年年孝敬我师傅!”

    讨巧又活泼,就是马师傅这样的人也不得不羡慕荣师傅,这么俩孩子在跟前儿,多少人家都没有。

    他替荣师傅满倒酒杯里面,早前的人喝酒不爱用高脚杯,都爱用酒蛊,的浅浅的,在指尖端着像是捏着一轮的月亮,一杯一敬,浅尝辄止。

    酒席便能从擦黑吃到月儿高悬,恰好吟诗一句,明月当空!

    荣师傅再饮一杯,马师傅觉得自己也该敬酒一杯,“我喝我的,荣师傅您随意,咱们不拘礼,我是个粗人,难得您待我好。”

    马师傅满饮,扶桑倒酒,荣师傅浅浅一口,锅子里的热气蒸腾起来了,羊肉咕咚咕咚的熬着白菜,八仙桌中间一个热锅子,下面摆着木炭,年夜饭总是爱吃锅子的。

    味儿出来,扶桑先给荣师傅盛出来,外面大力进来,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呢,“想着你们大概不会包,家里没个女的操持,我索性煮好了端过来,萝卜羊肉馅儿的呢。”

    他穿的单薄,荣师傅今儿怪高兴,他也觉得人生此刻圆满,“荣,加个凳子去,要你大力叔一起吃。”

    扶桑不用吩咐,“大力叔您坐我这儿,我去您家里喊婶子一起来吃,您家里也几口人我,我们也几口人。原本早该喊你们的,只是怕唐突了你们。”

    大力要推脱,这怎么能好意思,年夜饭没有在别人家打秋风的道理,就被扶桑一把摁住,“您瞧,这好些菜呢,咱们街坊邻居的,比一般的亲戚见了还要亲呢,甭客气,您一家子在啊,我们才热闹呢,大家同乐乐。”

    这话儿的,全是理儿,教人实在是找不出一个缝儿插进去,转眼看着扶桑掀开帘子就走了。

    桌子确实大,菜也属实多,大力接过来碗筷,先吃一口羊肉,“哎呦,瞧瞧这一桌子,荣师傅您这家里在咱们胡同儿,就属您日子最顺心了,瞧瞧您下面两个孩子,咱们黄桃斜街的街坊们,就没有一个不夸的,是真的眼红。”

    瞧瞧这大羊腿,就这么直不楞登上桌子,味道是真好,他吃的痛快,“这是哪家的羊腿,味道是真正。”

    荣把桌椅都摆好,“都是扶桑朋友们送的,羊腿是,这红酒也是,还有这焖子,我都没吃过,也是她所里朋友给的,您瞧瞧,我们东拼西凑的,别嫌弃,您只管当自己家。”

    他是真自豪,瞧瞧他师弟混的,这是一门子的荣辱。

    大力拍拍他肩膀,“子,你等着我夸你师弟呢是不是?这一桌子还能嫌弃?我大力溜溜地跑一个月,买不了这一根羊腿,多肥啊你瞧瞧。”

    就在桌子上摆着嗯,旁边放着刀,要吃自己片呢,真带劲。

    扶桑去隔壁一看,就知道这家里年菜没有,饺子大概就只紧着给自己家里了,因为锅里是一锅杂菜窝窝头,里面大概放了一点白面,看起来不那么散碎。

    这世道已经算是太平了,没有饿死人,也还能教人吃饱肚子,过年还能吃点白面,尝尝白面饺子的味道。

    妞妞碗里有三个饺子呢,舍不得吃,自己一口一口不见少,扶桑一把抱着她起来,“走,去荣爷爷家里过年去,有菜有肉,咱们妞妞啊,今晚吃大餐去。”

    大力家的觉得对不住,“我不去,他们都吃饺子呢,别去了闹的人头疼,这家里什么都齐全,只我觉得吃不了,才做的杂粮窝头,这钱不能全花吃上是不是?”

    家里有钱,但是得攒着,吃苦耐劳攒钱已经是深入骨髓的习惯了,攒钱吃糠咽菜也幸福。

    扶桑牵着力的,“好子,拉着你妈去,你爸爸等着你吃席呢,咱们热闹热闹,我师傅这么大年纪了,我跟荣不争气,也没让他子孙绕膝,您去捧个场。”

    如此拽着三人都去了,大力媳妇看她情真,拍拍就跟着去了,她也是知礼的人,在外面做事也学着一点儿,进门就教孩子们磕头,“快,给荣爷爷拜个早年!”

    荣师傅看着孩子更高兴了,他的红包是早就准备好的了,明儿一早孩子们肯定来家里,要给杂拌儿给松子糖,还给红封儿呢。

    年纪大了,喜欢热闹,喜欢孩子。

    平日里有荣扶桑就够热闹的了,今天更热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会儿吃了饭,去院子里放盒子花去,有一脚踢也有仙女散花呢。”

    荣买的,车推回来很多,能放好一会儿呢。

    一桌子人热热闹闹的,屋子里笑胡同里面都能听到,送财神的爱捡这样的人家,扶桑知道这个时候,肯定是送财神的。

    她用捻了一下,一沓子呢,“您这是进货多啊?”

    孩儿一个,冻的指头跟胡萝卜一样,瞧了院子里一眼,有些羡慕,“您多挑几张吧。”

    扶桑看了看怀表,差不多点儿了,东京那边跟这有时差呢,“今儿啊,我全要了,你家里去吧,多余的你就当新年红封儿了。”

    又抓一把杂拌儿果子给他吃,“好孩子,家里去吧。”

    那孩子喜得不行,遇见好人了,“谢谢您了,您发大财,我给您唱一段儿。”

    扶桑怜他冷,“不用唱我今晚也要发财的,五路财神护着我呢。”

    进屋子里,荣师傅看得有二三十张,知道她自来喜欢买这个,一年比一年多,不知道管用不管用,反正扶桑是只要家里有人送,她就接。

    荣师傅披着大氅衣,荣点了香,院子里花灯簇簇燃起,在空竹爆仗的此起彼伏中,院子里的盒子花三人同点,绚烂多彩。

    屋子里钟摆整点报时,悠扬儿舒缓,院子里芝麻杆咯吱咯吱“踩岁”,烟花的火彩倒影在眼眸里面。

    扶桑听着钟表报时的声音,现在是东京时间整十二,北平整十一。

    她的钱,应该落袋为安了。

    侧耳听着,她微笑。

    全是钱的脆响。

    伍德做事情非常严谨靠谱,即便今天新年,他到时间也自己去医院打电话,家里人对于他的格格不入习以为常。

    医院是有一部长途电话的,扶桑有资助,他先拨打长途冠码,对着电话单国码区码一层一层转接到东京。

    那边人有接通,信号很差,他还是听清楚了,十五倍。

    短短几天,又加五倍,“伍德,日本人南下了,从沈阳南下天津直奔京畿了。”

    伍德愣了一下,医院只有值班医生,就连看门的都回家去了,偷都不会在年三十作案,人人都看重新年,人人都在辞旧迎新。

    可是日本人,偏偏在今晚,南下了。

    就跟扶桑想的一样,在年三十卖掉庆祝一下,从本钱到十倍到十五倍,“因为前几天攻占沈阳,国内自信心大增,对政府很信任,金融交易所也一场活跃,一下子从十倍到十五倍。”

    电话那边的很艰难,几度哽咽,“如果今夜能打到北平,那——”

    如果今晚能拿下来天津,一路先吞东四省,再入天津,然后从南大门宛平入北平,又何止十五倍,怕是一百五十倍都要成为日本人的狂欢了。

    北边的矿产,铁矿石煤炭原木还有粮食储备,这些东西,哪一样都让那个弹丸岛国垂涎,都能刺激他们的经济脉搏,让他们强有力的跳动。

    更何况还有大量的劳工,到时候奴役北边的劳工,驱使他们为日本本土生产物资,那么日本可以直接横越大洋,碾压到目前疲乏的欧美市场中去。

    代价只是一个中国。

    他们嘴里的年夜饭上的一只肥羊一样。

    伍德听不到北边的枪炮,他从狭长阴暗的走廊里面穿过,站在窗户前的一尺月光里,看着黄桃斜街烂漫的烟花。

    我们的火药用来做烟花,最后日本人的子母弹在北地上空轰炸,成为焦土。

    北边反应很迅速,他们跟日本人打交道多年,又有良将镇守,即便年夜饭也只是支着锅子一锅白菜猪肉炖粉条,一人一缸子。

    是夜,消息在国内还没传开,东北守军却守着防线步步为营,他们在北平时间十一点发起进攻,从沈阳向周边三路南下,突破一二两道防线。

    打的是闪击战,炮弹飞开路,所过之地为焦土,先打破防线,后面大量尖锐步兵团开进,都是精锐老兵,他们的单兵作战能力很强。

    我们的新式陆军才短短三年不到,扶然这样的学生兵刚毕业,里拿着的还是陆军守则。

    伍德不知道该些什么,他在想,明天早上该怎么跟那个孩子——扶桑起来这个事情。

    你多赚五倍,是因为你的母国被侵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