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予春光 > 正文 46. Chapter 47 以后再拥抱时,……
    我好想你。

    很想很想。

    盛穗想,她依旧害怕、依旧无助、也依旧茫然无措。

    只不过是被思念如狂占据上风。

    时至今日,迟钝如她终于明白,原来人类情感的先决条件是存在载体。

    因为有寄托情感的载体,她的喜欢、她的思念、甚至于她的惶然与愤怒,才存在意义。

    周时予是她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是她的辗转纠结万千,更是她的思念不如相见。

    几乎是认命般,盛穗深吸口气,轻声重复:“周时予,我很想你。”

    大抵是她平日好听话的太少,听筒里对面的男人闻言后,先是陷入沉默。

    “穗穗,”漫长的几秒过去,头顶上方和听筒里传来的低声重合,两重奏般落盖而下,

    “回头。”

    盛穗微愣,转身就见周时予站在几步外,海风将男人宽松的白衫吹鼓起。

    男人不知何时到来,身后的橙红光束勾勒宽阔肩线,将柔顺黑发都染上点点碎金,宽肩窄腰长腿,温和如旧的神态,总让人想到从天而降的神祇。

    这才是她所熟悉的周时予:温柔而强大、荣辱不惊的包容和亲和力、以及几分难以捉摸的神秘莫测。

    而不是日记本里,连落笔都颤抖不止,敏感、脆弱、仿佛一片枯叶就能轻易压垮的青年。

    其中脱胎换骨的变化,盛穗无从找寻,她更害怕知道这些年里,周时予都经历了哪些不为人知。

    成熟男人和艰涩青年,强烈的违和感,让盛穗的脑子和眼睛开始打架。

    四目相对,她定定望着周时予雕般精刻细琢的五官,笑容温文平和,莫名想到橱窗里,价格昂贵的精美娃娃。

    娃娃拥有无可挑剔的精致容貌,身着最昂贵华丽的礼服,内里却是满身疮痍。

    撕开娃娃自肩背蜿蜒向下的疤痕,受潮发霉的填充棉花便会争先恐后地往外溢,最后只剩下左胸膛下、仍旧在微弱跳动的一块腐肉——

    原来那是娃娃唯一鲜活的心脏。

    “你什么时候来的?”

    再“你好”实在太生分,盛穗主动朝周时予的离岸边走去,将拿光碟的右藏在背后:“一直都在这边么。”

    见她过去,周时予才迈着长腿几步走来,温声道:“嗯,我一直都在。”

    毕竟看着她的背影等待,向来是周时予最擅长的事情。

    盛穗只是抬头,直勾勾望着男人笑容,似是在极力寻找什么,没话找话道:

    “你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你。”

    “我站的很远,不想打扰你。”

    两人四目相对,周时予垂眸向她伸出,仿佛无事发生地柔声询问:

    “穗穗,要不要和我回家。”

    盛穗望着男人无可挑剔的笑容,学着他模样、扯唇想要上扬,几秒后不出意外的失败。

    “对不起,”数次失败后,她避开视线,不再去看男人镜片后的含笑黑眸,

    “周时予,我好像真的做不到。”

    周遭气氛凝固,男人悬空的顿住。

    盛穗没留意这些细节,只是害怕再看周时予此时脸上的笑容,望着海边浪花卷起又潮落,低低道:“我可能不是个合格的爱人。”

    “我没办法给你最好的支持和帮助、没办法铿锵有力地出‘我对你的过去毫不介怀‘、也没办法立刻接受所有真相。”

    “所有道理我都懂,”她的声音很轻,顷刻间门便消散在腥咸海风中,“我该些漂亮话、或者至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我试了一下午,还是不行。”

    盛穗回头,露出比哭还难过的笑容,眼底悲伤像是直刺进周时予胸口的一把尖刀,比过往划开他腕皮肤的任意一把,都还要锋利千万倍。

    女人在夕阳失坠间门轻轻摇头,发丝随风飘动,呼唤他姓名:“周时予。”

    “我做不到,把你经历的一切当作无事发生。”

    日记是她自己非要看的,怪不得别人,也没有任何理由视而不见。

    刚止住的泪意再度涌上眼眶,鬓角情丝在袭来的海风中狂舞,盛穗再转身去看表情平和的男人时,仍旧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从来没见过如周时予一般的人,伤痕累累时还能笑得出来,还能若无其事地站在她面前,哪怕肩负巨大伤痛、还在担心这份苦痛是否会惊扰到她。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周时予只深深望进她眼睛,这一次,镜片都掩不住温和黑眸下的几分忧伤。

    男人本意想牵她的悬滞空中,最终还是放下,勾唇笑了笑,语气是盛穗第一次听过的迷茫: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现在就是我很难过、也很愤怒。”

    盛穗几乎要痛恨,此时还在对周时予恶语相向的自己,藏着后背的紧捏到指尖发白:“周时予,我觉得很委屈。”

    喉结滚动,男人脸上完美的微笑终于出现一丝裂纹,嘶哑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

    盛穗不自觉扬高声调,近乎粗鲁的态度打断男人后半句,终于还是感觉到两行滚热的两行泪滚下,重重砸落脚边。

    “周时予,没有任何人,是为了习惯痛苦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她总归是嘴笨,激动时带着哽咽、就越发的语无伦次:“你不要成为这样的人、不要习惯这些伤痛,你不应该承受这些的,凭什么是你——”

    话音未落时,眼前便有黑影落下,盛穗被周时予以依赖的姿态,弯腰抱在怀中。

    “我知道的。”

    紧接着,盛穗感觉到温热干燥的大轻揉着她后脑勺,一下又一下,无声抚慰、捡起她碎裂一地的不安。

    她颈窝里埋着男人脑袋,低音与滚热呼吸同时落在她颈侧:

    “你心疼我,我都知道的。”

    “我——”

    “没事的,”低声温哑,周时予宛如在安抚夜里被雷雨惊醒的孩童,一遍遍告诉盛穗,

    “所有不幸,总有一天都会过去的。”

    一时间门,盛穗耳边只剩下男人的剧烈心跳,咚咚咚地扣的她耳痛,心想怎么是她被安慰,就听周时予在她耳边闷闷笑了笑:

    “你或许不相信,其实我现在很高兴。”

    “”

    “我以为你会被吓跑;以为一切会重演,我会像以前那样、再次把你弄丢。”

    感受着对方胸腔震动,盛穗听见男人嘶哑的低音,一点一点从她肩膀溢出来:

    “盛穗,其实我也会害怕的。”

    “害怕看见你知道我是精神病人的反应,所以做了胆鬼,越想靠近、就越要躲得再远一些。”

    男人话时的语气平静,上却逐渐用了力气;

    盛穗被搂紧到呼吸发紧,恍惚间门只觉得,周时予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倚靠的胸膛温热滚烫,她抬回抱,掌心隔着衣料触碰到男人清瘦背脊时,情不自禁想到精致华贵的娃娃后背撕裂。

    每跌跌撞撞地向她走近一步,娃娃身体里的棉花团,便会一个接连一个地掉出来,带着跳动腐肉的深褐色干涸血迹。

    盛穗不通针线、不会缝合裂口。

    但她或许可以把落地沾灰的棉花捡起来,趁着春光正好时,放在阳光下晒去霉菌,再重新为娃娃塞回去。

    她是愚钝的,但只要她想,总归有能做的事情,不是么。

    “周时予。”

    “嗯。”

    盛穗在凸起的礁石上踮起脚尖,想让周时予靠着她更舒服些、不需要再深深弯腰:“你知道的,我一直是个很胆的人。”

    “时候就算被父亲打,我因为害怕也不敢哭、更不敢找人帮忙;后来母亲对我不好,也不敢发脾气、总想着再忍一忍就会好的。”

    “但我刚才敢和你吵架、也敢冲你发脾气了。”

    盛穗话没完,就害臊地脸通红,人往周时予怀里埋了埋,声自圆其着:“这明——我结婚后,胆子大了不少。”

    两秒沉寂后,她感觉到周时予明显抖了下,热意冲上头顶,用额头撞了下周时予肩膀:“你先别笑。”

    “好,不笑,”周时予嗓音带着点点未散笑意,又将盛穗往怀里搂了搂,贪婪般汲取她温软气息,

    “慢慢,我的时间门都是你的。”

    “虽然二十七岁这些很奇怪,“盛穗轻推男人肩膀后退、结束了这个长久的拥抱,“但我想变得再勇敢一些。”

    她抬眸,看向周时予时眼眶泛红,在落日都忍不住亲吻她面颊时,别有几分惊鸿一瞥的艳丽。

    周时予垂眸目不转睛,虚搂着她盈盈一握的细腰,柔韧触感隔着布料传递给指尖,是微弱电流过身般的酥麻感。

    两人各怀心事时,盛穗深吸口气,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不再甘心被周时予以保护姿态圈抱在怀中,而是再次踮起脚尖。

    尖锐礁石扎在脚尖后传来阵阵刺痛,盛穗在相比之下、纤弱瘦的身躯抬起胳膊,细白的一双胳膊环住男人脖颈。

    她重心不稳地晃了下,随后被坚实有力的胳膊托住,动作远远望去,像是人扑了周时予满怀。

    原来像她这样胆怯懦的人,也可以做到的。

    盛穗此时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踮脚站在尖石上几乎寸步难行,痛感更令人无法忽视。

    但有些话,她一定要现在、马上、立刻告诉他。

    “周时予,”盛穗费力而笨拙地抱着爱人,再痛也不想结束这个拥抱,薄唇贴在周时予耳边,一字一句认真道,

    “以后再拥抱时,不再是只有你为我弯腰,我也同样可以为你踮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