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岫从家里出来,脸上被晚风吹着，一直沿着弯弯绕绕的绿道走到区门口，才按捺下自己的做贼心虚,长吁了一口气,决定不要再想某个被她丢在家里的人了。
她谈恋爱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有什么资格甩脸给她看，她管他高不高兴呢。
安抚好自己的情绪，唐岫拿出,给程煊熠打了个电话。
“你现在在哪儿呢？我准备好了。”
“你准备好了？这么快,”程煊熠看了眼时间，想了想问,“我刚洗完澡,要不我先去找你，然后我们一起去店里？”
“你过来找我太麻烦了吧，店在哪里？我们直接在那里碰头就行。”唐岫吃完酸奶更饿了，不想折腾来折腾去。
“可以可以,我问问我室友，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程煊熠回答。
“那我现在就过去,你也早一点来,就算其他人没到我们也可以先吃点。”唐岫提醒。
“行行行，我快饿吐了,马上就来。”程煊熠到吃饭，声音都提高不少。
烧烤店离学校不远,二十分钟后,唐岫看到推门进来的程煊熠，后面还跟着三个男生。
体育生先不看脸，光是身高和身材就能吸引来一众目光,更何况是四个一米八几的男生结伴。唐岫注意到他们的时候，隔壁几桌的人也跟着抬起头来，打住原本聊到一半的话题，提醒背对着门的同伴也回头看看。
唐岫也认真瞧了一眼，发现她看男人果然先看脸，程煊熠是四个里面长得最好的，双眼皮，高鼻梁，五官端正。
之后才伸招了招，示意他：“这儿。”
程煊熠转头看见她，眼前一亮，还没开口，嘴角已经自动咧开来，到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凑近告诉她：“你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
被人夸总是高兴的，唐岫往边上躲了躲，听清他的话后，带着点笑意轻“哼”了声。
程煊熠完悄悄话就坐直了，跟那几个男生介绍她：“我女朋友，你们学姐，唐岫。”
“学姐好。”之前运动会给她占座的那个男生明显认得她，冲她笑笑。
“学姐好。”另外两个似乎也觉得这个称呼挺有意思，跟着附和。
“我们寝都是校田径队的，韦昊练撑杆跳，简鹏涛跟林文翔都是短跑。”程煊熠对唐岫介绍道。
唐岫点点头，她记名字不太行，这会儿只有一个音，不确定是哪个字就更记不住了，只注意到撑杆跳的男生跟程煊熠差不多高，短跑的比他们矮点，看着也壮一点。一边礼貌地点点头：“嗯，你们好。”
简单寒暄过后，唐岫示意程煊熠桌上的二维码：“我把我想吃的都点了，还给你点了主食和牛肉串，你们再看看。”
“行，”程煊熠拿出，一边问韦昊，“蔡丞凯他们那个寝呢，我们出来的时候他们不已经在吹头发了吗？”
“不知道，我问问，顺便问问舞蹈社那些女生啥时候来。”对方回答，发了一会儿微信，抬起头来，“我们位置是不是不够，再拼两张桌子进来，六男六女，十二个人。”
唐岫之前没仔细问今天的状况，听到居然有十二个人，心里惊了一下。她只有过年走亲戚才会跟这么多人坐下来一块儿吃饭，不由感慨十八岁的大学生就是不一样，社交属性强得可怕，动辄就是十人以上的大局。
另外两个男生没找服务员，动把隔壁的两张桌子推了过来，拼成十二人的大长桌，这才坐下来点菜。
“喝什么？”简鹏涛扫了桌上的码，问。
“吃烧烤不喝啤酒喝什么，先点两打吧，要冰的。”另一个回。
“你喝什么？”程煊熠问她。
“刚刚点过了，我喝豆奶。”唐岫回答。
“行。”程煊熠点点头，在微信菜单上狂加五花肉。
等几个男生把第二轮订单提交上去，唐岫之前点的菜也上了，为了照顾体育生的饭量，特意多点了两份煎饺和两份炒饭。
酒水上得也快，程煊熠用啤酒开帮她把玻璃瓶装的豆奶打开，插上吸管递给她。几个男生都喝啤酒，“呲”“呲”开了好几罐，递给他两罐。
程煊熠也不拒绝，仰头喝了一口，开始认真干饭。
唐岫咬着鱿鱼须，不由侧目：“你可以喝啤酒吗？不是下周有比赛？”
虽然她不是运动员，但也知道酒精这种东西对肌肉有害无益。他那几个室友喝酒她管不着，他还是要多问一句的。
“还好，离比赛还有十来天，很快就代谢掉了。”程煊熠回答。
“那你别喝太多，就这两罐吧。”唐岫提醒。
“好。”程煊熠往嘴里塞了两个饺子，想也不想就答应。他不太爱喝酒，相比之下还是羊排和碳水对他更有吸引力。
这话一出，就被那几个男生抓住了话柄，笑道：“程哥，你跟学姐才在一起多久啊，现在就管得这么严？”
“咳”唐岫被孜然呛到，有点受不了这年纪的男生，什么管不管的，也太学生了。
“管得严不好吗？”程煊熠吃着东西，口齿不太清楚，就着啤酒咽下后才道，“至少我有人管吧？”
他没脸没皮，几个人也没辙，练撑杆跳的男生转过头来问：“学姐不喝酒吗？”
“不太会，而且我不爱喝啤酒。”唐岫回答。
“那你爱喝什么？我们给你点。”对方追问。
“不喝了，明天还有早八。”
“我们明天早上也要出早训啊，就喝一点，没事儿。”练短跑的接上茬。
唐岫在一问一答中逐渐失去耐心，轻皱了一下眉。
她平时并不讨厌喝酒，有时候来了兴致，还会主动买几瓶果酒酌一杯。但她讨厌被不熟的人劝着喝，更何况还是这么难喝的啤酒。
程煊熠这几天也见识到她的厉害了，一看她表情不对，赶紧放下里的木签，出面打圆场：“害，差不多可以了，她酒量不好，我帮她喝吧。”
着便从一旁的桌上又拿了两罐过来，端起刚才的第一罐，仰头三两口喝完，示意他们：“这样行吗？”
他帮着唐岫话，几个室友面子上就有点挂不住：“不是，你这样代喝算什么”
可惜话没完，就被一群人推门进来的动静打断，有男有女，女生各个都精心打扮过，一下子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改口招呼他们坐过来。
唐岫眯起眼睛打量了这些人一圈，忍不住凑到程煊熠边上，问他：“你不是你们男生都有收拾过吗，怎么看起来还是差一大截？”
两个新来的男生高是高，但长得一般，有一个皮肤还不太好。反观舞蹈社的女生，衣服都是精心搭配过的，妆容也精致，五个美女坐成一排，她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
“这已经收拾得挺人模狗样了，要不然你去男寝看一眼，遍地都是只穿一条裤衩的，”程煊熠跟她实话实，中途还挑了一下眉，示意她，“我们寝还集体修眉了，你看出来了吗？”
唐岫认真打量了眼，点点头：“怪不得我刚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修得挺好。”
他们话的档口，菜陆陆续续上来，几个男生把桌上拆开的啤酒全分了，给刚坐下的女生一人一瓶，另一个自我介绍是篮球队的男生开口：“我们面对面建个群吧，这样加微信方便点。”
“好啊。”女生们答应，纷纷拿出。
“数字259，可以把备注改一下，好认一点。”那人又补充，流程太过熟练，看起来简直像个老。
唐岫默默观察着，有刚才被劝酒的不好印象在前，加上剩下这五个男生长得让人没有想认识的**，索性凑到程煊熠边上告诉他：“我就不进群了吧，我不缺男朋友。”
程煊熠被这句“不缺男朋友”听得心里一美，等反应过来自己拿着干了什么后，愣住了：“啊？可是我已经进去了，要不我再退出来？”
“没事，你进去了就进去了，反正都是跟你同一届的，认识一下也好。”唐岫大方摆摆，夹走盘子里的最后一个煎饺。
这些体育生吃起饭来简直风卷残云，她点的这么多菜这会儿已经全扫干净了，就给她吃上了两串鱿鱼须和一串牛肉。
程煊熠“哦”了声，碍于面子，确实不好进去了再退出来，喝了口啤酒，默默等菜。
群加完之后，十二个人自我介绍都得好一会儿。程煊熠轮到最后一个，那些女生对他明显更有兴趣，话音落毕便接上话：“我知道，你一万米破了我们校运会的记录，冲刺的时候超级帅！我当时就在观众席，还给你加油了。”
“对对对，而且现在大数据太夸张了，我前昨天还在站刷到你那天比赛的视频，应该是我们学校的人传的，播放量很高。”另一个女生道。
“是吗，还好还好”程煊熠轻咳一声，尝试谦虚。
“所以你是哪儿人啊，从就练长跑吗？”
“山城人，差不多从就在练吧。”
“从就在练，那真的好厉害啊对了，群里哪个是你？好像没看到你的备注。”对方向他示意。
“我，呃”程煊熠瞄了唐岫一眼，回答，“我id就是名字缩写，y。然后跟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20级文保专业的，唐岫。”
他求生欲拉满，倒是看得唐岫好笑，对那些向她问好的女生弯起眼睛点了点头。等视线收回来，恰巧路过那几个体育生脸上的表情，有两个坐在女生正对面的，看程煊熠的眼神渐渐有些变味。
倒也正常，他长得最帅，这次运动会又狠狠风光了一把，估计女生们大都是冲着他才来参加这次联谊的，不是为了剩下这些体育生。
这会儿听到他有女朋友了，她们的情绪虽然下降不少，但还是很体面，又和唐岫寒暄了几句，问他们差两级是怎么认识的，话题的中心一直轮不到其他人。
一直挨到服务员一口气上了很多菜，那个叫蔡丞凯的篮球体特才找到会，如释重负地开口打断他们的交流：“都这个点了，女生肯定都饿了吧，先吃饭先吃饭，不够吃我们再加。”
“对，把这盘放她们那边，要不她们够不到，”韦昊主动端起盘子换了个位置，顺便提醒，“都多吃点，今天晚上我们男生请客。”
在座的都还半生不熟，女生们虽然嘴上都应好，吃相还是很斯文。有两个看面前只有啤酒，也没什么，打开浅浅抿了一口。剩下一个叫顾清溪的女生，跟坐在她身边的人悄声交谈了两句，便抬起头来，问：“只有啤酒吗？”
“不是吃烧烤么，你们都不喝酒？”韦昊问她。
“也不是”顾清溪觉得为难，把放到易拉罐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打开。
唐岫看不过眼，松开嘴里咬着的吸管，出声提醒她：“菜单上有饮料，不喜欢酒可以跟我一样喝豆奶，明天又不是周末，还得上课呢。”
顾清溪松了一口气，对她投来感激的目光，然而没等她开口，就被蔡丞凯打断：“别啊，不是联谊么，都喝饮料了还有什么意思？”
着又看向另一个女生：“学姐，咱们学校女生这么多，舞蹈社难得跟我们校队联谊一次，别这么不给面子吧，都是成年人了，喝一瓶啤酒有什么关系？又不会把你们怎么样。”
这话得不讲道理，才第一次见面，女生们出于礼貌，只是尴尬地笑笑，他的话掉在地上，没人接茬。
唐岫一早就发现了，程煊熠是个意外，这几个人更符合她对体育生的刻板印象，就算是名校的体育生，也都一个样。
不过她不是来这儿参加非诚勿扰的，才不管这些男的对她的印象如何，开口打破冷场，问他：“都是联谊了，给女生留下好印象很重要吧？喝不喝酒是她们的自由，才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劝酒，我不觉得这种行为给人的观感会好。”
蔡丞凯被她这么直白地指责，转过脸来盯着她，一早就觉得她不顺眼，眼神很不好，语气隐隐带上意思威胁：“你我什么？”
唐岫平时的社交圈很窄，除了一直要好的朋友，就是家里宠着她的长辈，还是第一次看到身边有人露出这种没素质的流氓表情，一副强忍着才没骂她的样子，也跟着冷下了脸。
上下打量了这人两眼，她的指已经落在的紧急拨号键上，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这家烧烤店的名字，正想开口回呛，却被程煊熠抢白：“她也没错，女生想喝酒就喝，不想喝就点饮料吧，不要勉强。”
虽然是在维护她，但原本紧绷的气氛被他这样一搅和，把架给拉住了。唐岫没了话口，只能转过眼瞥他，脸上还带着没撒出去的气。
对面舞蹈社社长也怕这联谊到最后真吵起来，开口打圆场：“没事儿没事儿，我可以喝酒，学妹还，没学会也正常，给她们点两扎橙汁吧。”
“行，那就橙汁。”刚才还在劝酒的韦昊也倒了戈，拿出扫码加单。
程煊熠看场面稳定下来，伸拍拍唐岫的后背，声提醒她：“算了吧，我们吃完了早点走。”
唐岫收回视线，转头看了圈这群人。为了掩盖刚才的插曲，舞蹈社社长主动挑了个新的话题出来，问在座的人bt是什么类型，话题重新被打开，有人当场要拿出来测，气氛逐渐转好。
她本来也不是个特别咄咄逼人的人，看到这儿就算了，伸拿了两串淀粉肠，不再开口，只管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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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知春花苑
宋修筠今天这顿晚餐吃得潦草，唐岫走后出神了许久，才起身收拾餐厅和厨房，给莫奈换了尿垫，给瓶子里的木瓜海棠换了水，浇花，拖地，倒垃圾，把家里的活都做到做无可做了，心绪却依旧芜杂。
已经过去一个时了，他依然想不明白自己在听到她谈恋爱这个消息的时候，怎么会如遭雷击。
他为什么不想让她跟别的男生谈恋爱呢？
难不成是他有某方面的人格障碍，控制欲作祟？
但这并不合理，唐岫又不是他的女儿，这种念头放唐昶允和管柯身上或许还有可能，他跟她非亲非故的，只是因为两家世交才做了名义上的长辈，哪来的控制欲？
那到底是为什么？
宋修筠想不明白，心浮气躁在家里踱来踱去，莫奈便仰头巴巴地看着他，摇着尾巴来回打转。
直到宋修筠在客厅的一角停下，弯腰打开茶柜。
他身边认识的人都爱喝茶，相互之间多有馈赠，他耳濡目染，也渐渐有了这样的习惯，到各地出差总会向熟人打听一二，带点特产回来。久而久之，柜子里就攒出了来自国内各地的十几种茶，各个品类的都有。
藤编的餐边柜一打开，迎面就是温和的茶香，他选了一会儿，挑出一盒黄山松萝。
喝绿茶好，绿茶降火。
宋修筠回到厨房烧水，一个人喝茶，也没心情穷讲究，只拿出玻璃杯，舀入一大勺茶叶，用温水快速洗了一盏便加满水，给自己泡了浓浓一杯。
松萝比一般绿茶出汤要快，才从厨房端到茶几的功夫，茶汤已经转为碧绿色，滋味也更醇更厚。宋修筠在沙发上坐下，端起杯子吹了吹，浅啜了一口，松萝茶就从舌尖眨眼苦到舌根，满鼻子清苦的橄榄香气，让人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
喝了一口，宋修筠把杯子放下，拿起茶几旁堆得高高的梵天佛地，翻开第四卷。
国内的大部分考古书籍都和他们学院有些渊源，这套书的精装本在市面上已经绝，他里这套是托关系收藏来的，是目前研究十四世纪西藏佛教艺术最重要的参考资料，甚至没有之一。
考古类书籍讲究图文并茂，这套书里包括大量实地拍摄的图像资料与翻译过程中增添的修订与补充明，思路清晰，细节充实，许多藏文的偈颂部分翻译得也十分精巧准确，按理来，读起来并不会让人觉得枯燥。
但十多分钟过后，宋修筠就把这套书放了下来，发现自己看图片居然都在走神，比三岁孩还不如。
书看不下去，只好喝茶。这么浓的绿茶喝完大半杯也没用，他依旧觉得心绪不定，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唐岫的那句“男朋友”，一次比一次鲜明，仿佛出来就是为了气他的。
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他觉得眼红？嫉妒心作祟？因为他活了二十七年没谈过对象，所以见不得年纪比自己的姑娘找男朋友？
可他身边的师兄学长都陆陆续续结婚生子了，他包着礼金去参加婚礼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听几个教授催他也早点找对象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更何况这句轻飘飘的“男朋友”呢。
那到底是为什么
宋修筠靠在沙发上，百思不得其解，家里只开着玄关的灯，暮色上涌，从落地窗没进来，一直蔓延到客厅。
他的余光瞥见边几上放着的音箱，片刻后，把旋钮转到蓝牙模式。
音箱是唐岫买的，他搬进来时就发现了，但从没用过。
唐岫怕打扰他，没在他面前放过歌，只有他上次出差回来那一次，不心闯入只属于她的日落时刻。
音箱开启，但唐岫不在家，连不上她的蓝牙，顶上的红点缓慢闪烁着，映着窗外黑透了的光景，像海面上无望的灯塔。
耳边没有歌，宋修筠仰头枕在沙发靠背上，闭上眼睛，浓沉的睫毛因此融入夜色。
记得上次问起来，她对他过一个歌名，然而现在歌名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乐队的名字十分大胆。
他尝试回忆当时听到的片段旋律，却只回想起唐岫那天晚上躺在这张沙发上晃动脑袋的样子，回想起他们在一起度过的很多个黄昏，随着晚霞漂浮的发丝，仓皇掠起的一蓬雪白香灰。
直到心在某一刻细微地抽动了一下，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种酸意翻腾的情绪的确是嫉妒，但对象不是唐岫，而是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横插一脚的男生。
他喜欢她。
宋修筠意识到这一点后，这辈子头一次发现自己愚钝。
喜欢一个人，居然要在对方被捷足先登之后才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