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风起欧罗巴</p>
“准备一艘帆船，挂上白旗，我亲自过去。我要见见来自东方的巨龙。”唐胡安道。</p>
“舅舅。”法尔内塞忍不住劝道，“明国人是不是有敌意，我们一概不知，你不要以身犯险啊。”</p>
“法尔内塞。”胡安切切叮嘱着，“你留在圣玛利亚号上，随时策应。我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支舰队，是西班牙。”</p>
法尔内塞比胡安大三岁，两人一起长大，可法尔内塞一直都是胡安的马仔。</p>
一是人家的辈分摆在那里。</p>
二是胡安做事稳重，足智多谋，法尔内塞和唐卡洛斯一直都很敬佩他。</p>
法尔内塞红着眼睛道：“舅舅，可以叫其他人去，你何必亲自去。”</p>
“有些事我必须去做。”胡安拍了拍法尔内塞的肩膀，“不管遇到什么事，照顾自己，照顾好这支舰队，照顾好西班牙。”</p>
法尔内塞看着舅舅忧郁的眼睛，泪水差一点掉下来。</p>
舅舅怎么都过不了这道坎。</p>
56年，头部受伤，经过术后精神有大问题的费利佩二世的长子，比法尔内塞大一个月的表哥，唐卡洛斯试图反抗父亲，计划叛逃去尼德兰。</p>
他把一切计划都告诉了非常信任的叔叔唐胡安。</p>
胡安却把这一切转述给了费利佩二世。</p>
56年月，费利佩二世全副武装，带着卫兵闯入卡洛斯的卧室，宣布对他的逮捕令，没收了他所有的文书和武器，同时把窗户全部钉死，就地囚禁。</p>
半年后，卡洛斯郁郁而终。</p>
胡安背上了沉重的心理包袱，他认为侄子死的完全因为自己。</p>
他万万没有想到，费利佩二世的惩罚会如此严厉，卡洛斯的下场会如此凄惨。</p>
尤其是在费利佩二世严惩了卡洛斯后，开始重用胡安，这让他更加良心不安。他觉得自己的荣华富贵，都是靠出卖侄儿换来的。</p>
看着胡安眼睛决绝的神情，法尔内塞知道，舅舅又像以前奔赴北非、科尔多瓦、希腊和突尼斯一样</p>
抱着决死的心。</p>
正是他一直抱着这种以死赎罪的心态，进而在战场奋不顾身、舍生忘死，赢得了勇敢者胡安的美誉。</p>
但法尔内塞清楚，这个称呼底下的内情。</p>
一艘七十吨的两桅帆船缓缓驶出西班牙船队队形，胡安站在船头，太阳照在他肃穆的脸上，海风吹动着他大毡帽上的羽毛，</p>
法尔内塞和数千西班牙舰队官兵们，看着那艘孤零的船，那个孑立的身影。</p>
沈万象和王用汲在望远镜里看到了这一幕。</p>
放下望远镜，沈万象对王用汲道：“有点意思，明受兄，你看这一出唱的是什么戏文”</p>
王用汲呵呵一笑，“有点像风萧萧兮易水寒！”</p>
“可惜，来的不是荆轲。”</p>
吴关海在旁边道：“不过这西班牙倒是有点燕国的意思了。”</p>
三人对视一眼，笑而不语。</p>
胡安乘坐的帆船挂着白旗，顺利地驶过木槿号、百里洲和隆德号，被引导到云阳号附近。</p>
抬头看着这些庞大的船体，高耸的桅杆，还有密密麻麻的炮口，胡安身为西班牙无敌舰队司令官的高傲，被彻底击碎。</p>
无敌舰队，自己引以为傲的西班牙海军，在这些明国战舰面前，真的不算什么。</p>
水们在船舷放下绳，一位通译趴在船舷上对着帆船喊道：“请问是西班牙使节吗”</p>
“是的。”</p>
“我家统领请西班牙使节上船。”</p>
帆船缓缓地靠近云阳号，胡安麻利地攀着绳，迅速爬上云阳号船舷，翻过扶，站在甲板上。</p>
看着一张张典型东方人的面孔，胡安的神情很坦然，含笑跟他们一一点头。</p>
这些明国人眼神里没有蔑视，也没有居高临下的轻视，就像当年西班牙同胞登上新大陆，看那些野蛮愚昧的印加人那样。</p>
但他们看上去很自信，很从容，对待自己就像面对一位陌生的客人。</p>
不卑不亢。</p>
如果他熟悉中国文化时，心底肯定会冒出这个词。</p>
通译上前道：“你好，我是大明赴葡萄牙使节团通译官，海军中尉肖六宝。”</p>
“在下西班牙海军地中海舰队最高指挥官唐胡安。”</p>
肖六宝一愣。</p>
最高指挥官</p>
好胆，居然敢单刀赴会。</p>
不过我们没有摆鸿门宴。</p>
肖六宝不动声色侧身一站，右往前一引，“请，我们统领和正副使在艉楼等着阁下。”</p>
唐胡安点点头，跟着一起上了楼梯，走到艉楼上。</p>
这里站着一群军官，其中一位指挥官，穿着一身很威武的天青色军装。</p>
两位文官，穿着青色的长衣服，精美的织绣充满了东方美感。胸口上绣着一只鸟，很漂亮。</p>
戴着黑色有翅的帽子，透着一种威严。</p>
他们都很年轻。</p>
年轻！</p>
只有朝气蓬勃的国家，才会有这么多的年轻人才。</p>
唐胡安取下黑色大毡帽，优雅地弯腰行礼：“在下是西班牙地中海舰队总指挥官，奥地利的唐胡安。”</p>
吴关海上前行了一个军礼：“大明出使葡萄牙国使节团护卫舰队统领，吴关海上校。”</p>
王用汲上前拱道：“大明承务郎、鸿胪寺礼西司员外郎王用汲。”</p>
站在最里面的沈万象拱道：“大明奉直大夫、鸿胪寺礼西司郎中沈万象。能在万里之外的茫茫大海上，见到唐先生，真是荣幸之至。”</p>
胡安听完肖六宝的翻译后，明白对面的话事人是看上去最年轻的沈万象，笑着问道。</p>
“你们出使葡萄牙国”</p>
“没错。”沈万象坦然答道，往后面指了指，“葡萄国的马塞洛侯爵，莱昂男爵在后面的船上，亨利王子和雷贝洛号。”</p>
胡安不经意地看了一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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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牙国王塞巴斯蒂昂一世派遣使节前往明国谈判，对于西班牙人来，是公开的秘密。</p>
葡萄牙国有许多亲西的贵族，他们在葡萄牙受封，分享着葡萄牙人民的税收和供养，却是精神西班牙人。</p>
不管葡萄牙王室还是陆海军，稍微有点风吹草动，西班牙都能收到风。</p>
沈万象突然问道：“唐先生身居西班牙地中海舰队提督，掌握着西班牙海军最大的一支舰队，在希腊勒班陀打败了奥斯曼舰队，立下赫赫战功，却没有被封爵”</p>
听了肖六宝的翻译，胡安死死盯着沈万象。</p>
该死的明国人。</p>
提出来的问题，像锋利的尖刀直戳自己的心口。</p>
西班牙国王费利佩二世逢人就，如何信任自己，如何重用自己。</p>
但是全欧洲的人都知道，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从来不会对自己完全信任，也不会真心实意地给予自己褒奖，因为他总是怀疑自己会威胁到他的王位。</p>
这些内情，怎么被明国人知道了</p>
而且他刚才直白的问话，其中的含义，胡安非常清楚。</p>
无非就是挑拨、离间，还有示威的意思在里面。</p>
不要以为我们来自万里迢迢之外，其实你们的底细我们都清楚。</p>
胡安坦然回答了几句话，肖六宝老实翻译过来。</p>
“本官只是托庇祖上遗泽，才恭居高位，无才无能。诸多战功，都是国王殿下英明神武，诸将士用命。</p>
本官未立寸功，有何颜面封爵授勋”</p>
沈万象哈哈一笑，指着旁边的桌子道：“唐先生，请喝茶。”</p>
艉楼上已经架好了一个蜂窝煤，坐好一壶热水在上面。摆了一张桌子，还放了四张椅子。</p>
四人坐下，沈万象慢条斯理地泡好一壶茶，分好四杯，端了一杯放到唐胡安跟前。</p>
“这是我从家乡带来的茶，唐先生，请！”</p>
唐胡安端起茶杯，淡淡的清香如轻烟一般飘进鼻子里。这种清香带着山润水丰、鸟语香，在脑海里盘桓。</p>
明国人自己喝的茶，跟运到欧罗巴的茶截然不同。</p>
唐胡安端起茶杯，口口地喝完，舌颊留香，喉头回甘，一种不出的感觉在胸口回荡。</p>
或许这就是明国，这个东方神秘大国的独特韵味。</p>
“你们正好来了，我代表西班牙要问一问，你们为何要无故侵占我西班牙在新大陆的领地，驱逐我西班牙军民，并对我西班牙海船动以干戈。”</p>
胡安跟大部分西班牙人一样，不明白明国人为什么会跑到万里之外的新大陆，跟西班牙争抢地盘，他们本来就占据着那么广袤的土地。</p>
在他们看来，明国人无非就是贪得无厌。</p>
沈万象不客气地答道：“艮巽洲是我大明领地，克复被占失地，驱逐入侵外敌，天经地义。”</p>
胡安急了，“什么叫你们明国的领地明明是哥伦布奉我西班牙国王和王后之命，渡海发现的。”</p>
“那里居住的土著人，你们叫印第安人、玛雅人和印加人，都是我夏商遗民，同宗同源的族人。他们数千年前因为神州动荡，迁居艮巽两洲，自此在那里定居。</p>
而你西班牙人无故侵占他们的土地，背信弃义，屠杀百姓，累累罪行，罄竹难书！此前的罪行，我们都已经记录在案，前几年我们克复巽洲，你们所的秘鲁和玻利维亚。</p>
你们在那里每年强行征发附近夏商遗民数万青壮，自带干粮去波托西挖矿。</p>
路上走两个月，在那里挖半年，分文没有。侥幸活下来，又需要走两个月回家。回到家里，荒废一年，家里颗粒无收，如果没有邻居接济，一家人都得活活饿死。</p>
我大明海军陆战队，在波托西找到数个万人坑，那些累累白骨，都是你们西班牙人种种罪行的铁证！”</p>
胡安愣住了，“印第安人、印加人和玛雅人是你们族人有什么证据吗”</p>
沈万象非常严肃地道：“你们难道没有发现，这些夏商遗民跟我们长得十分像吗我们测绘队已经勘探出从大明本土，沿着陆路直抵艮洲的路线，证明夏商遗民是有能力从本土迁移到艮巽洲。</p>
同时我们艮巽洲各地挖出许多文物，形状、以及上面的文字跟我们在本土挖出的文物一模一样。</p>
铁证如山！”</p>
沈万象赫然道：“你们屠杀夏商遗民时，以为他们愚昧落后，然后高高在上地要赐予他们文明。</p>
你们所谓的文明就是奴役和屠杀！</p>
荒谬！</p>
他们的文明比你们要悠远多了！他们有文字时，你们的祖先还是一群野人！</p>
他们只是离家太久太远了，孤苦伶仃这才被你们凌辱。现在我们来了，他们的族人来了！我大明皇帝兴起战舰上千艘，火炮万门，勇士数十万，泛海万里，远赴艮巽洲，就是要为他们撑腰！为他们报仇！”</p>
唐胡安听完翻译过来的话，一脸的愕然。</p>
他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在新大陆，明国人会逮着他们西班牙人往死里打。</p>
根源在这里！</p>
他或许是西班牙人里知道被大明打的根源的第一人。</p>
他更惊愕沈万象的大明海军的实力。</p>
有这么强大吗</p>
他半信半疑。</p>
至于沈万象的那些理由，胡安并不放在心上。</p>
只要你们的船够多够大，火炮够密够狠，你就是胡编乱造都是真理。你要是没船没炮，就是铁证如山，也一点用都没有。</p>
“原来是这个原因我们一直以为新大陆是无主之地。”</p>
沈万象呵呵一笑，“无主之地在你们眼里，只要是土地上的人们软弱可欺，那么这片土地就是无主之地！”</p>
胡安感受到对方的咄咄逼人。</p>
自己要是也如此船坚炮利，态度也会如此。</p>
交谈了半个多时，双方了解了许多情况，也达成了默契，保持现状。至少在欧洲，西班牙不会向这支护卫舰队主动发起进攻。</p>
西班牙人也担心打了的，引来老的，打了几只狼，引来数千只狼。</p>
胡安告辞离开了。</p>
看着胡安乘坐的帆船在波澜中逐渐远去，沈万象对王用汲和吴关海道：“从这个唐将军的言辞里可以确定，西班牙确实内忧外患，外强中干！</p>
我们来的正是时候。”</p>
胡安从帆船爬上圣玛利亚号，法尔内塞上前拽住他的，把他拉上甲板，迫不及地地问道。</p>
“胡安，谈得怎么样”</p>
胡安抬头看了一眼，桅杆上的勃艮第十字旗正在风中猎猎作响。</p>
他幽然叹息道：“起风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