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p>
天还未亮,朱厚熜便起了,在黄锦的服侍下,穿龙袍,戴帝冠,整理仪容。</p>
望着铜镜中日益成熟的自己,朱厚熜心中惆怅,神色黯然。</p>
长生真的可追寻吗?</p>
为什么那个人可以青春永驻,可自己却</p>
“唉”</p>
几乎同时,黄锦也“唉”了一声,朱厚熜惊诧了下,瞧向黄锦,苦笑道,“黄公公也有心事啊?”</p>
黄锦知道主子是寻他开心,可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p>
“皇上,奴婢想与您些事。”</p>
“想就呗,何必扭扭捏捏”朱厚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李青来过了?”</p>
黄锦吃惊的睁大眼睛。</p>
果然,看来昨夜多半就是他了朱厚熜吁了口气,“他了什么?”</p>
见状,黄锦也没了心理负担,一五一十的将李青的话,复述给了主子</p>
听完内容,朱厚熜久久未语。</p>
“皇上,李青虽过分,可心肠不坏的”黄锦迟疑着。</p>
朱厚熜没有反驳,只是怔怔出神。</p>
半晌,</p>
“朕明白”</p>
“那皇上?”</p>
朱厚熜在梳妆台前坐下,疲倦道:“晓喻百官,有事留疏待阅。”</p>
黄锦点点头,行了个礼,转身匆匆去了。</p>
朱厚熜一人静坐,痴痴望着铜镜中的自己</p>
他明白,李青假扮太宗吓他只为出心头恶气,也没想利用太宗神魂,迫使自己让步妥协,不然,李青也不会再让黄锦转达这一番话了。</p>
什么叫‘他不行王道,我只能行霸道’?</p>
白了,就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p>
无奈,自己根本没有反制段。</p>
这点,昨夜就得到了彻底体现。</p>
昨晚可以假扮太宗吓唬自己,今晚也可以假扮太宗勾走自己的‘魂魄’,这也是‘我未必不会做出疯狂之事’的潜台词。</p>
朱厚熜明白</p>
太子已立,储君虽年幼,却也保障了皇位传承。</p>
昔年,英宗八岁登基,大明朝廷就停止运行了?并没有,事实上,若没有亲征那一战,英宗未必做不得英主。</p>
换之时下,亦然。</p>
哪怕今日自己就驾崩,大明也绝不会倾覆。</p>
当初李青能在三杨秉政下,文官集团权力巅峰时,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当下自然也可以。</p>
对李青来,有没有自己并不重要,连自己都远不是他对,又何况一个娃娃</p>
朱厚熜苦笑自嘲道:“我是不是应该庆幸,庆幸有没有我对你不重要,而不是没有我对你很重要?”</p>
对李青,他是复杂的。</p>
有敬畏,有痛恨,想依赖,又想摆脱</p>
明面上,李青不恋权,不夺权,甚至连名都可以不要,不要他的钱,也不要他的权;</p>
实际上,李青那双一直在拨弄大明风云。</p>
而他始终被笼罩在李青的阴影之下,无法摆脱,更无法随心所欲。</p>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李青列出一系列的规章制度,如此那般,他还能从中找出漏洞,以‘合理’的方式来行自己欲行之事;</p>
可李青并没有。</p>
没有明晰的标准,便也没了合理规避的可能。</p>
李青就像悬在头上的一把剑,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随时可能会因为自己做了某件事,狠狠斩下。</p>
具体什么时候,具体因什么事,他不知道。</p>
可他知道的是,这一次,真就是离落下最近的一次。</p>
之后,随着太子日益长大,这把剑的灵敏度还可能会越来越高</p>
这让朱厚熜极端愤怒,又无可奈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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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p>
朱厚熜再下中旨,以孝道名义,对没盖棺定论的祭祀制度再做调整,由成祖配享堂祭,并对神位摆放做了微调</p>
明堂刚开始建设,献皇帝还未享受到堂祭,成祖也未享受到郊祀,如此,倒也不算朝令夕改。</p>
群臣颇感意外,毕竟,都知道太宗升为成祖,就是皇帝为了提高祭祀太宗的规格,以空出堂祭的名额祭祀献皇帝。</p>
皇帝如此,实在让他们费解。</p>
不管如何,这终究是好事,更符合礼法,群臣自然不会反对,随着一声声的“皇上圣明”,日益僵化的君臣关系,得到了一丝缓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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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着</p>
朝堂之上,明争暗斗,阵营逐渐清晰、对立,在皇帝的政治腕下,维持着表面和谐,一边相对积极,按部就班的推行着国策</p>
地方官府,有积极响应,有相对积极,亦有阳奉阴违。</p>
大富商绅之间,抢占市场,角逐利益,有良性,有恶性;好在有商会的存在,受朝廷监管之下,恶性也还有个限度。</p>
十成利好的国策,达成率却不足四成,可即便这般,它也在变好。</p>
朝堂之上,国策稳健推行,地方之上,愈发繁荣。</p>
新主粮的推广初步取得成效,有朝廷做表率,又有太医院做背书,百姓并不如何抵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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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李青意外的是,百姓在保障了基础生活之后,不是立时追求更好的物质生活,而是跳跃性的开始追求精神享受。</p>
乡镇之上,茶馆、草台班子之类带有娱乐性质的产业,逐渐兴起,备受追捧。</p>
当然,这只局限于江南地域。</p>
北方如何,李青虽不甚了解,却也知道绝达不到这种程度。</p>
李青一边为云诊治,一边教授一众师弟们如何体察民情,如何发现问题</p>
至于如何解决问题,李青并未教授,一方面是师弟们的积累还不够,另一方面李青也还未想好边界线的划分。</p>
平头百姓,士绅官吏,乃至皇帝,都要有一个‘边界’,一个不能逾越的边界。</p>
不然,秩序就会混乱。</p>
数千年的洗礼,大家都有了个模糊的概念,也不会轻易逾越。</p>
可李青的这支武装不同,既不是平头百姓,也不是士绅官吏,更像是有着侠义精神的匪。</p>
故此,边界一定要无比清晰、明确!</p>
既要有正义感,又不能正义感爆棚,要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找到最平衡的一个点,如此,才不会背离李青的初衷。</p>
夏去秋来,秋去冬来</p>
一个寻常的下午。</p>
李青、云沐浴在暖阳下,平静的望着天边。</p>
当初那个格竹子的叛逆少年,走到了人生尽头。</p>
满头白发在阳光的映照下,比前几日下的雪还要白,还要刺眼,整个人形如枯槁,眸子失去光彩,还被松弛的眼皮盖住大半。</p>
忆往昔,如昨日,今却不忍直视</p>
“先生。”王守仁轻声开口,神情恬静。</p>
“嗯。”</p>
“我大限已至。”</p>
李青双眸眨动数下,:“还早呢。”</p>
王守仁轻笑了笑,道:“真的可以了,别离的最后一幕并不美好。”</p>
李青没话。</p>
王守仁微笑着:“就如先生当初和于少保那般,不好吗?”</p>
良久</p>
李青缓缓道:“云,你可有什么心愿?”</p>
王守仁眨了眨眼,露出浑浊却晶亮的眸子,笑意纯净,不染纤尘:</p>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p>
少时立志做圣贤,格过竹子,读过兵法二十岁中举,之后醉心儒学、禅宗、道学,以致进士数次不中,却毫不气馁;</p>
一句“你们以不登第为耻,我以不登第却为之懊恼为耻”,令无数学子汗颜;</p>
之后,为解父忧,刻苦读书,一举中第,入工部,按部就班;</p>
再之后,为追寻理想,毅然决然放弃仕途,苦己心志,数十年的沉淀积累,终于厚积薄发,一朝得悟,开创心学;</p>
再之后,代天巡狩,学以致用,破山中贼之心中贼,平宁王叛乱</p>
再再之后,功成身退,回乡讲学,学生无数。</p>
纵观这一生的履历,立功、立德、立言,古往今来有几人比得?</p>
是啊,何须多言</p>
李青望着王守仁。</p>
王守仁神色平和,微笑以对。</p>
许久</p>
“云我走了。”</p>
王守仁轻轻:“这一路崎岖漫长,惟愿先生一路顺风。”</p>
李青“嗯”了声,缓缓起身,“走了。”</p>
王守仁轻轻“嗯”了声,微笑目送。</p>
临出庭院之际,李青止步,回头。</p>
暖阳下,云长发雪白耀眼,双眸浑浊,嘴角带笑,一股清风徐来,额前发丝随风飘散,好似一幅水墨画晕染开来,轮廓模糊</p>
李青收回目光,一人前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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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告别了云,告别了杨慎,</p>
带着一众师弟离开了余姚,没回金陵,去平不平</p>
数月后,</p>
又是一个寻常的下午,李青得知了云的境遇。</p>
在他离开数日后的一个夜晚,云在家中平静逝去</p>
之后,无数心学学生穿着麻衣,哭送阳明先生,江南官员亦多有仰慕阳明者,为其上表朝廷。</p>
十年代天巡狩,又平宁王叛乱,如此功绩,朝廷又怎可无动于衷?</p>
京中大员,亦为其上表请封。</p>
经过短暂的讨论之后,皇帝下旨——</p>
追封特进光禄大夫、上柱国!</p>
追赠:新建侯;谥号:文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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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得知这些时,一切都盖棺定论了。</p>
他面无表情地勾了勾嘴角,强挤出一个轻轻的笑,轻声呢喃:</p>
“就当如此,就该如此,就应如此”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退出阅读模式。谢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