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幕中，视频继续播放着。</p>
霍光的马车缓缓驶入了一座府邸。</p>
大门匾额上清楚写着富民侯府四个大字。</p>
走下马车后，田顺迎上前来。</p>
“大司马，请随我至后院。”</p>
霍光微微点头，不紧不慢地随着田顺朝后院而去。</p>
霍禹跟随在霍光身后，左顾右盼，心情有些异样。</p>
这座富民侯府，霍禹来过不少次。</p>
但今天这次拜访，明显和以往不同。</p>
当今大汉丞相，富民侯田千秋，究竟能否答应父亲的条件？</p>
对霍光不放弃执政权的行为，霍禹自然是非常高兴的。</p>
最好是权力在霍家之中代代相传，从霍光传到霍禹，再然后是霍禹的子孙。</p>
当年战国时代就有田氏代齐，这要是能多传几代下去，霍氏代汉也未尝不可！</p>
来到后院一处卧室，霍光父子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田千秋。</p>
“霍光见过丞相。”</p>
霍光依旧一板一眼地朝着田千秋行礼。</p>
田千秋点了点头，在田顺的搀扶下吃力地坐了起来。</p>
“有劳大司马前来探望。”</p>
霍光微微一笑，道：</p>
“丞相乃是百官之首，霍光前来探望，自是应有之义。”</p>
田千秋微微点头，对着田顺挥了挥。</p>
“出去吧，老夫有话要和大司马。”</p>
霍光也看了一眼霍禹，霍禹心领神会，跟随田顺一起离开。</p>
房间之中，只剩下霍光和田千秋两人。</p>
霍光注视着田千秋，平静开口道：</p>
“丞相为何阻我？”</p>
田千秋笑了起来，喉咙中荷荷作声，似乎是有痰液阻塞。</p>
老丞相有些吃力地开口道：</p>
“大司马素来极重规矩，为何就不能按照辅政大臣的规矩，真正做那周公第二呢？”</p>
霍光默然片刻，叹了一口气：</p>
“我本以为我能，但如今方知周公只有一个，没有任何人能成为第二个周公。”</p>
和至高无上的权力比起来，规矩其实啥也不是。</p>
田千秋深感赞同地点头道：</p>
“是啊，周礼便是周公所定。但凡周公有一点私心，又何来如今的华夏礼仪呢？”</p>
“周公，确实只有一个。”</p>
“其实老夫也想过，若老夫和大司马易地而处，又该如何？”</p>
“想来想去，恐怕老夫也会做出和大司马一样的选择吧。”</p>
霍光没有接话，而是等待着田千秋对刚刚那个问题的答复。</p>
田千秋感慨了一番，随后笑道：</p>
“人老了，总是喜欢絮絮叨叨的，让大司马见笑了。”</p>
“嗯，关于刚刚那个问题，老夫这里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大司马。”</p>
“大司马可知道，我们如今的这个朝代是何名？”</p>
霍光眉头挑动了一下，道：</p>
“大汉。”</p>
“是啊，大汉。”田千秋笑道：</p>
“当年项羽随便给高祖皇帝册封的王号，如今却成为了百年来诸夏最强大的王朝。”</p>
“先帝在世，虽穷兵黩武民不聊生，但他也打下了前所未有的疆域，让天下子民发自内心地拥护大汉。”</p>
霍光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p>
田千秋又笑道：</p>
“大司马可能有所不知，在先帝临终前，曾经给过我一枚令牌。”</p>
“令牌上，有朝一日，若发现有人欲行谋逆之举，可持此物前往军营出示。”</p>
霍光的脸颊颤动了一下，依旧没有开口话。</p>
田千秋看着霍光，缓缓地开口道：</p>
“大司马可知老夫为何从来没有动用过此物吗？”</p>
霍光沉默片刻，缓缓道：</p>
“引而不发的威慑才是最有效的。”</p>
田千秋点了点头，洒然笑道：</p>
“老夫既然已经明给大司马听了，那此物自然也就不会在这座府里，更不会在老夫任何一个子孙身上。”</p>
“大司马是个聪明人，应当明白我的意思。”</p>
霍光沉默了更长时间，道：</p>
“丞相想要什么？”</p>
田千秋失笑道：</p>
“这个问题倒是问错了，其实大司马应该问问自己，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p>
霍光看着田千秋，许久没有开口话。</p>
田千秋也并未催促，而是闭上眼睛，耐心地等待着。</p>
良久，霍光淡淡道：</p>
“丞相就这么相信霍氏不会成为下一个田氏，就因为那一面先帝给你的令牌？”</p>
田千秋摇了摇头，哂然一笑。</p>
“一面令牌而已，真能是什么逆天改命的东西了？”</p>
“就算大司马找到了，也就找到了吧。”</p>
“先帝留给大汉的并不是你，我或者当今陛下，而是一种信念。”</p>
“根植于千千万万老百姓心中，自强不息的信念。”</p>
“是为诸夏，为大汉而自豪的信念。”</p>
“只要这种信念还在，大汉就永远不会消亡。”</p>
田千秋看着霍光，认真地开口道：</p>
“没有任何一个人或者一股势力能抵挡这样的信念，除非你能把全天下的人都杀光，大司马。”</p>
霍光沉默了更长时间。</p>
终于，他开口了。</p>
“我的确并不愿意放弃权力，丞相。”</p>
“你并未掌控过这样的权力，你不知道那种感觉。”</p>
“我本以为我能抵挡住它的诱惑，但事实上，每当陛下的成人礼一天天临近，每当我想到自己会失去这样能带来无数美妙滋味和享受的权力，我几乎都要疯了。”</p>
霍光摇了摇头。</p>
“没有人能抵挡得住权力的诱惑，丞相。”</p>
田千秋叹了一口气，道：</p>
“大司马能如此自信地在老夫面前出这般忤逆之言，看来的确是已经下定决心了。”</p>
霍光笑了笑，道：</p>
“丞相都能出令牌的事情，光自然也应该坦诚相待。”</p>
双方对视片刻。</p>
霍光再度开口：</p>
“我不会放弃辅政的权力，但我也可以告诉丞相，霍氏永远不会成为田氏。”</p>
田千秋笑道：</p>
“老夫就是田氏的后人，这么总感觉怪怪的。”</p>
霍光也露出笑容：</p>
“丞相不是一直以来都被称为‘车丞相’吗？”</p>
“不妨从田氏改为车氏便是。”</p>
田千秋哑然失笑，伸在床榻摸索了一下，从枕头</p>
霍光接过令牌，仔细审视。</p>
确认了令牌的真假之后，他意外地看着田千秋：</p>
“丞相刚刚不是了，令牌不在此地吗？”</p>
田千秋眨了眨眼睛，笑道：</p>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本就是我辈政客的处世本能。”</p>
“大司马还有别的事情吗？”</p>
霍光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朝着田千秋拱为礼。</p>
“光多谢丞相答疑解惑，希望丞相能好生养病，早日康复。”</p>
田千秋嘶哑地笑了起来。</p>
“承大司马吉言。”</p>
霍光不再开口，转身离开。</p>
片刻后，田顺走了进来，对着田千秋道：</p>
“爹，已经将大司马父子送走了。”</p>
田千秋淡淡地嗯了一声，过了几秒钟突然开口道：</p>
“你去召集几个弟弟，一起准备一下，今后老夫这一支不再为田氏，改为车氏。”</p>
“啊？”田顺目瞪口呆。</p>
看到这里，大汉世界中，汉武帝叹了一口气。</p>
“这个霍光啊”</p>
刘据表情不断变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p>
卫青欲言又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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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种诡异的气氛，霍去病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在汉武帝面前跪下。</p>
“陛下，臣不再替霍光这蠢材狡辩，只请陛下能留他一命。”</p>
“实在不行，也请陛下不要波及他的妻儿。”</p>
“臣愿以大司马之职位，换他一次会！”</p>
听着霍去病恳切无比的话语，汉武帝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了一眼卫青。</p>
“真不愧是你带大的孩子，性格和你还真像啊。”</p>
卫青反而没有霍去病那般焦急，微笑做出回答。</p>
“儒家总，亲亲相隐。陛下独尊儒术，不知臣舅侄二人的儒术在陛下看来如何？”</p>
汉武帝失笑一声，对着霍去病招了一下。</p>
“去病儿，起来吧。”</p>
霍去病迟疑了一下，站了起来。</p>
汉武帝又对刘据道：</p>
“据儿，你觉得该怎么处理霍光？”</p>
刘据脸上也出现了明显的迟疑表情。</p>
刘据其实挺为难的。</p>
按照常理，霍光这种竟然真的敢觊觎最高权力的臣子，在刘据心中除了一个死字之外不会有任何的答案。</p>
偏偏，霍光是霍去病的弟弟！</p>
卫青和霍去病，又是刘据最大的靠山。</p>
这就让刘据不得不考虑卫霍二人的感受。</p>
难办啊。</p>
刘据深吸一口气，开口道：</p>
“父皇，儿臣觉得霍光的视频经历还没有完整播放完毕，不如看完之后再做决定。”</p>
“那样也会更加客观一些。”</p>
汉武帝嗯了一声，淡淡道：</p>
“也好，那就继续看下去吧。”</p>
“毕竟这孩子还没有糊涂到上官桀等人的地步。”</p>
武周世界。</p>
长平看着面前的金幕，陷入思考。</p>
武则天的声音适时响起。</p>
“长平，你觉得霍光和田千秋谈了什么？”</p>
长平身体下意识地挺直，道：</p>
“儿臣觉得，霍光应该是以当一辈子权臣为承诺，换取了田千秋中的令牌。”</p>
话时，长平内心颇有几分紧张。</p>
这些天，长平受到武则天训斥的次数可比被夸奖的次数多太多了。</p>
尤其是在李隆基回到长安后，天平更是疯狂倾倒，每天不是被骂就是在被骂的路上。</p>
武则天呵了一声，道：</p>
“总算是没有傻到连这都看不出来的地步。”</p>
长平闻言，心中顿时一松。</p>
今天居然被夸奖了，真不错啊！</p>
长平心情变得愉快，抬起头来。</p>
然后她就看到了坐在另外一边的李隆基。</p>
长平又笑不出来了。</p>
就在几天前，武则天刚刚发布了新的诏书。</p>
由于对李隆基在中亚的工作非常认可，将李隆基调回朝廷，出任鸾台侍郎。</p>
什么是“鸾台”？</p>
其实就是隋唐的门下省。</p>
鸾台侍郎，就相当于是隋唐时期的门下侍郎，为门下省副长官。</p>
无论隋唐还是武周，都采用三省六部的群宰相制度。</p>
三省的正副长官都属于“宰相”的行列。</p>
也就是，李隆基如今已经是正儿八经的门下省（鸾台）第二把，武周宰相之一了！</p>
这对长平而言，造成的威胁可就太大了。</p>
看到李隆基这张脸，那真是笑不出来一点。</p>
恰好就在此时，武则天又问道：</p>
“隆基，你来，除了你姑姑刚刚的那些，你还看出了什么？”</p>
长平闻言，大感不爽。</p>
这啥意思？</p>
合着本宫只能看出第一层，李隆基那子才能看到更深层？</p>
李隆基沉吟片刻，认真地开口道：</p>
“孙臣看出，田千秋最想保住的还是大汉社稷，另外一方面也想要保住自己家族上下的性命。”</p>
“为此，他特地将令牌交给了霍光，示之以诚。”</p>
长平忍不住开口反驳道：</p>
“汉武帝交给田千秋以备不测的令牌，用意就是要让田千秋在危急关头压制霍光。”</p>
“田千秋不但没有压制霍光，还跟霍光配合，最后连令牌都交出来给了霍光。”</p>
“这叫想要保住大汉社稷？”</p>
简直一派胡言嘛！</p>
李隆基看了一眼长平，眼神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情绪，道：</p>
“姑姑”</p>
“叫本宫皇太女殿下！”长平恼火地开口道：</p>
“现在是上朝时间，姑姑什么姑姑！”</p>
李隆基哦了一声，道：</p>
“皇太女殿下有所不知，田千秋若是不拿出令牌来，那田家的所有人都将会被霍光杀掉。”</p>
“拿出令牌交给霍光，霍光证实了令牌的存在，就不需要再对田家下了。”</p>
长平皱眉道：</p>
“本宫知道这一点，田千秋毕竟只是丞相，连辅政大臣都不是，断然没有获得两块令牌的道理。”</p>
“但你刚刚田千秋是想要保住大汉社稷，本宫质疑的是这一点！”</p>
李隆基耸了耸肩膀，道：</p>
“皇太女殿下刚刚不是了吗？田家不可能有两块令牌，但其他人可能会有。”</p>
“其他人是谁？霍光会费尽心思想要把他们找出来，甚至希望这些人效仿田千秋一样主动将令牌交出来，所以田家是绝对安全的。”</p>
“好了好了，别再重复臣离题了，皇太女殿下。”</p>
“真正的关键就在于，令牌是存在的。”</p>
“霍光就算找到了其他一面，两面甚至是十面令牌也好，他就能保证没有第十一、十二甚至二十面令牌吗？”</p>
长平哼了一声，道：</p>
“简直就是胡八道！这令牌可是能直接调动大汉军队的，能拿到令牌的都必然是汉武帝非常信任的人物，哪里有这么多令牌能给出去？”</p>
李隆基笑呵呵地开口道：</p>
“皇太女殿下还是搞不清楚关键啊，那臣就再得明白一点吧。”</p>
“关键不在于令牌，而是在于已经死去的汉武帝刘彻！”</p>
“想想吧，刘彻为了限制霍光，那是出尽了招数。”</p>
“名不正言不顺的大司马，其他四辅臣，鄂邑公主，田千秋里的令牌”</p>
“那问题来了，这就是全部了吗？”</p>
“汉武大帝的段，当真就仅仅只有这些吗？”</p>
“将来霍光若是再想更进一步，做出其他忤逆之举，死去的汉武帝就真的没有留下其他更多的底牌了吗？”</p>
“这，才是关键啊！”</p>
长平闻言，不由愣住。</p>
“汉武帝还有其他隐藏的段？”</p>
李隆基耸了耸肩膀，道：</p>
“霍光一定也会这么想。只要这种想法在霍光的脑海中存在一天，那霍光就永远都不敢篡位。”</p>
“他服侍了刘彻那么多年，刘彻的精明睿智和城府深沉，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霍光更了解呢？”</p>
“田千秋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他大大方方的把令牌交给了霍光。”</p>
“一方面，能保住田家的未来。另一方面也是在提醒霍光，田千秋未必就是刘彻留下来的最终极杀招。”</p>
“霍光的确在权力的诱惑下突破了他的内心准则，但他行事谨慎的风格已经维持了大半辈子，早就成型了。”</p>
“一个性格谨慎，又对汉武帝刘彻无比敬畏的霍光，纵使成为了权倾朝野的大司马，在他无法彻底消除所有来自汉武帝刘彻的算计之前，他都绝对不会、也不敢做出篡位的举动。”</p>
一直安静旁听的狄仁杰慢悠悠地插了一句嘴。</p>
“所以霍光才会在拿到令牌之后向田千秋承诺，他不会篡位。”</p>
李隆基朝着狄仁杰点了点头，笑道：</p>
“是啊，就算是田千秋告诉霍光，这枚令牌就是刘彻最后仅有的，能针对霍光的段了，霍光也不会相信田千秋的话。”</p>
“他呀，本来就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嘛。”</p>
到这里，李隆基转头看着已经有些呆滞的长平，微笑开口。</p>
“皇太女殿下，政治斗争并不是只有阴谋和暗算，有些时候把段和对策直接摆在明面上来个引而不发，反而效果更好。”</p>
“这就好像是嗯，一把枪。你举着枪对准敌人但并不发射，敌人一定不敢轻举妄动。”</p>
“可若是你扣下枪的扳，把子弹射出去，那接下来就肯定只有不死不休了。”</p>
“上官桀、桑弘羊选择射出子弹，而田千秋选择将枪交给霍光。”</p>
“霍光不会害怕上官桀和桑弘羊，但永远都会忌惮田千秋，以及将这把枪交给田千秋的汉武帝刘彻。”</p>
李隆基着，也不由发出了感慨。</p>
“我想，或许在将这枚令牌交给田千秋的那一刻，刘彻就已经知道这令牌迟早会被田千秋送给霍光了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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