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内,所有人都在等着冯千枝回答。</p>
冯千枝快被肩上的担子压得喘不过气来,呼吸都沉重了数倍。</p>
她又请了泉阳县老大夫一同商讨。</p>
二人先后给莫夫人探脉,得出了相同的结论。</p>
——第二次施针,可能有效,但更有可能变成莫夫人的“催命针”。</p>
会真的只有一次了。</p>
退缩,是效果甚微、不知能维持多久的第一次施针。</p>
前进,是极度危险、可能会演变成“催命针”的第二次施针。</p>
一个无比尖锐的问题,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了所有人的眼前,犹如一柄悬在半空,随时会砸下来的重锤。</p>
没有人敢做出决定。</p>
就连莫轻晚都喉间干涩,挤不出一个字来。</p>
她害怕分岔路口,害怕选择。</p>
她甚至想跪在原地,祈求神明施恩。</p>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儿。</p>
“还有多久?”她垂眸看着莫夫人,神色难辨,声音嘶哑难听。</p>
“只有一刻。”冯千枝指甲陷入心,接来下的话,又将莫轻晚往前推了半步,“若一刻钟后莫夫人还不见好转,便只能冒险施第二次。”</p>
莫轻晚突然好恨、好恨自己。</p>
她为什么要经商呢?</p>
就因为莫家有商给她经吗?</p>
她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学医呢?</p>
她为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母亲的生命走到这一地步。</p>
这多残忍。</p>
“那就再等一刻。”莫轻晚缓缓坐上床榻,拿出帕子,轻轻给莫夫人擦汗。</p>
整个客房仿佛一座孤岛,而莫轻晚,则是岛上最后一棵挺拔的树。</p>
沈筝短暂岑寂后,唤上冯千枝一同出了客房。</p>
冯千枝脚步沉沉。</p>
站定后,她还是不敢看沈筝,而是紧握栏杆,望着客栈大堂攘攘住客。</p>
“是我没用”她的指甲抠破了栏杆薄漆,漆粉簌簌而下。</p>
二人目光随着漆粉飘落,直至触地。</p>
“这不怪你,你也不必自责。”沈筝轻抚着她脊背,轻声问道:“千枝,你告诉姐姐,第二次施针,你有几成把握?”</p>
冯千枝张了张嘴,喉间万般淤堵,闭眼道:“一成不到。”</p>
尽管知道答案不容乐观,可沈筝心口还是止不住猛缩起来。</p>
是啊。</p>
心血管疾病本就骇人,病发时更是需要从阎王中抢人。</p>
而不到一成的把握</p>
低吗?</p>
沈筝不知道了。</p>
她努力勾出一抹笑,拍着冯千枝肩膀道:“千枝已经是咱们十里八乡,最厉害的大夫了,你尽力便好。莫姐姐她不会怪你的,相信我。”</p>
到底,冯千枝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姑娘啊。</p>
她也和所有人都一样,不想看到莫夫人出事。</p>
可若冯千枝要承受的苦痛,只会仅次于莫轻晚。</p>
闻言,冯千枝再也忍不住情绪,将脸埋入了臂弯中,声音颤得厉害:“要是师傅在,就好了。要是师傅在,一定、一定有十成把握的。沈姐姐,我害怕,我怕害了莫夫人,我怕”</p>
话音未落,一道熟悉无比,却又令人恍惚至极的声音,骤然落入二人耳中。</p>
“若为师在,什么就有十成把握了?”</p>
沈筝双耳骤鸣,猛地转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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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p>
“李大夫!”</p>
“沈大人。”李时源风尘仆仆,面上疲色难掩,“老夫幸不辱命回来了。”</p>
眼前的人,是真实的。</p>
眼前的人,不是沈筝二人臆想的。</p>
沈筝目光定格在李时源脸上,脑海中,只有一个字。</p>
——命。</p>
莫夫人的命,阎王爷不愿意收。</p>
这种剧情</p>
沈筝突然弯腰,大笑起来。</p>
这种剧情放在话本子,都显得荒诞而滑稽,而今日却真切无比地降临在他们身上。</p>
若这都不是命与运,那什么才是?</p>
这就是莫夫人的命,是莫轻晚的命,也是冯千枝的命。</p>
“师傅!”</p>
冯千枝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惧意与充盈的眼泪,如同找到巢穴的幼鸟一般,埋头在李时源怀中,放声大哭。</p>
李时源被她撞得后退半步,面带心疼地听着她讲话。</p>
她问他,怎么才回来。</p>
她,她好害怕。</p>
她求他,快去看看莫夫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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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时源的归来,给所有人都吃了一剂定心丸。</p>
探脉、施针、开药一气呵成,行云流水。</p>
在冯千枝中不达一成把握的针法,却被他随意施展,仿佛吃饭睡觉一般简单。</p>
“好了。”李时源站了起来,大按在冯千枝脑袋顶,笑着对众人道:“还好千枝护住了病人心脉,不然老夫来了也没全然把握。这位夫人两日内会陷入沉睡,家属可别耐不住性子。待老夫两日后再来施针一次,她便会醒了。”</p>
莫轻晚头脑发懵,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大夫,我母亲她,已经没事了吗?”</p>
母亲的病,她一直知道的。</p>
柳阳府名气大的大夫,她都请回来给母亲看过。</p>
那些大夫诊治出的结果,与大夫冯千枝一模一样。</p>
——病灶无法控制,待侵扰心神之时,基本药石无医。</p>
药石无医。</p>
这四个字是多么沉重啊。</p>
可李大夫才来了多久?</p>
从踏进房门开始算,一刻有吗?</p>
好像没有吧?</p>
所以这便没事了?</p>
如潮水般的狂喜,猛然席卷莫轻晚心神,冲得她头脑发昏、发胀。</p>
她甚至不太敢话,也不敢动,害怕眼前的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罢了。</p>
“那老夫还要怎么样?”李时源笑了起来,坐在凳子上道:“若姑娘不放心,老夫也可以在客栈守着,待两日后病人苏醒再走。”</p>
李时源知道,自己将话得越轻飘,家属那颗担忧晃荡的心,才越能放进肚子里。</p>
床上的莫夫人面色已恢复正常,呼吸比之前不知平缓了多少,若是被不了解情况的人看到,只会觉得她在睡觉。</p>
莫轻晚将一切变化看在眼中,终于确定——她母亲,当真被李时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p>
其余人都还沉浸在“绝处逢生”的喜悦中,她早已泪流满面。</p>
双膝落地,是沉重的。</p>
但她的心,却前所未有的轻盈。</p>
“诶诶诶你干嘛!”李时源赶紧站起来,往沈筝身后躲,“老夫又不是白治病,你给诊费便好了嘛,跪下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千枝,扶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