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踏上柳阳府土地的那刻起，李时源便一刻未曾停歇。</p>
他满脑子都想着——快些，再快些，快些回到让他朝思暮想的同安县。</p>
看看千枝长高没有，与大人这一路的见闻，瞧瞧县里又有何变化。</p>
“县里变化真大啊。”客栈前院中，李时源坐下后，便忍不住开始感叹：“大人，不过短短数月，咱们县便又变了个模样，老夫刚到那会儿，甚至以为走错了路！”</p>
如今三合土地已经铺过了客栈，一直连绵往西，土黄色的平路仿佛看不到尽头一般。</p>
这才多久啊李时源看着院外想着。</p>
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离县那会儿，三合土这玩意儿才初具雏形，谁能想到一转头的功夫，两只脚便直接踩上了三合土地？</p>
这在整个大周，都该是头一份吧？</p>
沈筝轻轻笑了一下，刚想开口，余光又瞥见了一道人影。</p>
那人有些奇怪。</p>
他一直守在客栈门口，扒着门框看着他们，若光看神情，那人还有些幽怨？</p>
沈筝收回目光，问道李时源：“李大夫，那人你可认识？”</p>
“谁？”李时源端着茶盏转头，下一刻，一口茶水呛在喉咙，“咳咳咳——哎哟我这脑子张大夫！快请过来坐，快过来快过来！”</p>
他一脸讪笑，擦干嘴起身，将人迎了过来。</p>
对方好似在生李时源的气，行走间有些扭捏，但又不敢直接发脾气，故而看起来略显滑稽。</p>
只看外貌，此人年纪应当略长于李时源，且听李时源话里的意思，对方也是个大夫。</p>
是李时源在外头遇见的大夫？</p>
二人走近，李时源伸介绍道：“这位，是咱们县的县令大人，沈大人，想必你也不是第一次听了哈。另一位，则是老夫的大徒弟，冯千枝。”</p>
张大夫似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双眼陡然睁大，变成了一对铜铃。</p>
——同安县的县令，竟如此年轻！</p>
——他的大师姐，竟比县令大人，还、要、年、轻！</p>
天爷！</p>
李时源介绍完二人后，又对沈筝：“大人，张大夫行医多年，在昌南府开有一间医馆，此次特意随老夫回来，正是为了加入咱们同安医馆，回昌南府开分馆。”</p>
“对对对！”张大夫如梦初醒，赶紧给沈筝行了个大礼：“草民张劲，见过沈大人，方才多有失礼，还望沈大人见谅。”</p>
沈筝眉尾微抬。</p>
想不到李时源去一趟昌南府，还顺带拐了个大夫回来。</p>
同安医馆也是做大做强了呀。</p>
“张大夫不必多礼。”沈筝心向上，相请道：“请坐。”</p>
张大夫顿了顿，余光偷偷看向坐在沈筝身旁的冯千枝，片刻后终于下了决心，埋头行礼道：“张劲见过大师姐。”</p>
“咳咳咳——”冯千枝受惊不浅，剧烈咳嗽起来，瞪眼问道：“老伯您、您叫我什么？”</p>
张大夫没想到，对方听了一次那称呼还不够，竟、竟还想听第二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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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色胀红，费力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师姐”</p>
“嘶——”冯千枝倒吸一口凉气，站起来瞪眼看着李时源，“师、师傅，这”</p>
这啥呀？</p>
一个可以当她爷爷的老伯，大庭广众之下唤她师姐？！</p>
这对吗！</p>
其实一开始，李时源是不想认下这个徒弟的。</p>
医者之间，本就没有动不动就收徒、拜师的道理，只用友好相处，交流学术便是。</p>
可回来的这一路上，他都在好奇——若张劲非要拜师，到了之后瞧见这个半点儿的大师姐，会是什么反应？</p>
就是这一点点的坏心思，让他一路上都强憋着。</p>
他没拒绝张劲的拜师请求，也没告诉张劲——他崇拜不已的大师姐，只是个半大姑娘。</p>
张劲一张老脸臊得绯红，沈筝实在于心不忍，开始和稀泥：“拜师学医本就不分年纪，只看入门前后，千枝你早几年入门，也能被称得一声师姐。”</p>
冯千枝被服了。</p>
只见她嘴角一咧，憨笑道：“师弟，你好，我是冯千枝，以后请多指教！”</p>
张劲欲哭无泪。</p>
师傅不在意，师姐不在意，那他这个“师弟”还在意个甚！</p>
他强笑着坐了下去，两指并拢，在李时源腿上狠狠拧了一把。</p>
做师傅的，就能隐瞒实情了吗！</p>
做师傅的，就能知情不报等着看笑话了吗！</p>
老贼！</p>
“菜来咯！”曼娘端着好大一托盘，人未到声先至，“红烧肉、香酥鸡、炖得软软烂烂的酱猪蹄，荤菜，先上咯！”</p>
托盘上，三个脸大瓷碗正冒着白烟，碗中菜色各异，香气诱人。</p>
风尘了一路的李时源哪经得住这考验，边咽口水边：“哪儿用得着这般丰盛，随便炒俩菜，对付两口便是了。”</p>
第三个大碗被曼娘放在桌上，她弯腰凑近，神神秘秘道：“李大夫，有些事儿旁人不知道，但我这客栈人来人往的，我左听一耳朵、右听一耳朵，都能将事件凑全了。您那般功劳，莫一点荤菜，就是让我宰头猪给您吃，那都使得。”</p>
沈筝不觉惊讶，笑着看向曼娘。</p>
若放在动乱时期，曼娘这把式，不准还能去搞点间谍工作。</p>
李时源眼珠微转，拿起筷子套话道：“曼掌柜，你的是什么事儿？”</p>
“嘿——您还装！”曼娘伸出指在自己面上点了几下，拿起托盘挡住嘴巴问道：“天花对吗？”</p>
李时源先是看了一眼沈筝，见对方点头后才承认：“没错，是天花。不过功劳不是老夫的，而是大人的。此事老夫已如实报给了余将军，他那头，也会如实禀告给陛下。”</p>
沈筝闻言，立刻面露不赞同。</p>
“去昌南府和兴宁府的人，是您，舍身冒险研制牛痘的人，也是您，本官岂能无故抢占您的功劳？”</p>
李时源在前线搏命的时候，她不准就在县衙蒙头睡大觉，若要论功着实不太能得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