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砚是柳阳府人，周瀚将来府学任职之时，他刚刚肆业。</p>
周瀚江看上了他。</p>
不是那个看上。</p>
周瀚江问他有何功名，他没怎么考。</p>
没怎么考是啥意思？</p>
周瀚江表示，许云砚的态度让自己很不舒服，于是他当场考教了许云砚一番，自那之后，二人便有了师生之名。</p>
他教导许云砚文章，让许云砚参加科考，替许云砚筹谋未来。</p>
可除了第一项，其余的，许云砚全都没听他话。</p>
他怒其不争、怒火攻心、怒形于色，一气之下，整整三次没见许云砚，还了些气话，有些伤人的那种。</p>
那之后，他再也没等来第四次。</p>
过了许久，他有些后悔了。</p>
后悔了不好听的话，后悔将许云砚拒之门外。</p>
又过了一段时日，许云砚还是没来，他坐不住了，开始托人打听许云砚的消息。</p>
悄悄打探之下才发现，对方不知用了何种法子，跑去了同安县任主簿。</p>
一个县的主簿！</p>
不入流中的不入流，官场上名号都排不上的那种！</p>
还是个穷苦县！</p>
周瀚江以为，许云砚是在与自己赌气，且他自己胸口也堵着一口气。但这口气堵着堵着，他发现，同安县好像不一样了？</p>
或许真如他这个犟种学生所的那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p>
那时周瀚江便想，他想自己“活”，那就让他“活”、看他“活”吧。</p>
就这样，在今日，师生二人迎来了分别后的第一次见面。</p>
其实周瀚江之前便知道，今天许云砚会来书肆。</p>
他在书肆坐了一夜，有私心吗？</p>
他想</p>
是有的。</p>
“那往后呢？”周瀚江看着许主簿忙前忙后，帮自己收拾屋子，问道：“往后你有何打算？一辈子留在同安县吗？”</p>
许主簿摇了摇头，“学生还未想好，或许会留在同安县，又或许”</p>
“又或许什么？”</p>
许主簿又摇了摇头。</p>
“老夫生平最讨厌话一半的人。”周瀚江站了起来，往书架走去。</p>
“你自己挑吧。”他指尖抚过一本本书脊，背对许主簿道：“之前有哪些书你都知道，这一年多，老夫又淘了些新的，若有用，便拿去吧。”</p>
许主簿拿纸篓的微顿，“老师您是想将这些书捐给印坊？”</p>
周瀚江翻了个白眼，“要还的，你们还想给老夫占了去不成？”</p>
本是打趣的话，但话音落下，却迟迟没等来回应。</p>
这子</p>
周瀚江斜了许主簿一眼。</p>
去了同安县一年多，脾气都给待大了？</p>
“老师。”许主簿突然端起一盏茶，走到他面前，“学生不该不告而别，是学生的不是，这些日子来，让您担心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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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瀚江神色一顿，低头看着茶盏中的涟漪。</p>
若有些话不开，他们师徒二人之间，或许始终都有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隔阂。</p>
他们这回是因公见面，那下回呢？</p>
又能用何理由见面？</p>
周瀚江接过茶盏，突然笑了起来，“‘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句话，老夫对你过好几次。”</p>
许主簿猛然抬眸，不可置信，“老师您”</p>
他们二人道不同？</p>
开什么玩笑。</p>
就在许主簿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之时，周瀚江又开了口：“你与柳大人不同道，老夫与嘉德伯也不顺路。来也是好笑，到底到底，还是咱们师徒二人在半道相遇。”</p>
许主簿嘴巴微启，默默松了口气。</p>
周瀚江似是很满意他的反应，与他分析道：“你看啊，若你随柳大人离了柳阳府，那你我师徒二人，何时才复相见？”</p>
许主簿点头。</p>
周瀚江又：“若老夫与余时章硬到底，最后会是同安书肆挪了地儿，还是柳阳府学换了学正？”</p>
周瀚江其实想过这个可能。</p>
他更倾向于第二种结果。</p>
若他与余时章硬到底，对方那心眼的样子，能让他舒舒坦坦度过后半生？</p>
许主簿笑了起来，对周瀚江行了个极为标准的学生礼，“老师大义。学生回去之后，会与沈大人详谈今日之事，至于您借给印坊的书籍”</p>
他故意道：“沈大人她，会按市价给您算银钱，到时学生一并带来。”</p>
果然，周瀚江面色沉了下去，骂道：“格局比针尖还！”</p>
许主簿又问：“那老师当如何？”</p>
周瀚江靠在躺椅上，低声道：“你们四处搜书，岂能没点子家底？下回你来之时，给老夫整几本好书过来瞧瞧。”</p>
许主簿走了过去，低头问道：“圣上亲笔着作政略笺，老师可要瞧瞧？”</p>
“哐——”</p>
周瀚江蹬着地站了起来，瞪眼问道：“谁亲笔？”</p>
“圣上。”</p>
“你们同安县，到底还藏了多少好货！”</p>
外头阳光明媚，树枝嫩叶舒展，鸟儿叽叽喳喳，脑袋左弯右扭，用尖喙给自己顺着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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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县，同安书肆。</p>
此时距离书肆开业，还有半刻钟，尹文才带着人，从外推开了书肆大门。</p>
进门后，他便从衣袖中掏出一幅画，又吩咐人将香案摆上。</p>
这架势将掌柜看呆了去，踌躇好一会儿才道：“尹大人，就是沈大人她过，咱们书肆不供圣人。”</p>
不少书肆中的确会摆香案、供圣人，既有保生意兴隆之意，又能让来往学子心生亲近。</p>
尹文才朝掌柜一笑，“唰”地一声展开画卷，“咱们自是不供圣人。”</p>
掌柜定睛一瞧。</p>
“这不是沈大人吗！”他揉了揉眼睛，凑近细看后，觉得有些不妥，“尹大人，沈大人她知道这事儿吗？”</p>
尹文才摸着下巴，“传信之人应当还没到同安县，估摸着明日她便知道了。”</p>
掌柜来自同安县，也隐约听过之前县中的“生祠”事件，忍不住道：“尹大人，要不咱等沈大人回信，再看供不供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