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风挟着驿馆庭院里淡淡槐香钻进窗棂,秦姝攥着被角的指节发白。</p>
榻边药碗还残留着褐色的渣滓,高澄瞳孔凝满焦灼,正用绢帕拭她额角的冷汗。</p>
服了三汤药,该来的始终要来。</p>
“不是能保住孩子吗?为何会如此?”她第三次问同样的话。</p>
老医师的喉结滚动两下,瞥见高澄垂在身侧的指微微蜷起,忙堆起笑:</p>
“娘子宽心,老夫再开两剂保胎的汤药”</p>
话音未落,秦姝忽然弓起身子。</p>
绫裤上晕开的猩红洇湿锦被,她望着那片刺目的红怔了半晌,突然抓住高澄的衣襟:</p>
“你早知这药性,对不对?你哄骗我!”</p>
“阿姝你听我”高澄伸想要抱她,却被狠狠推开。</p>
“那可是”秦姝惨笑含泪,终究抿了抿嘴,默了下去,徐之才得不假,高澄做得又算错吗?</p>
只不过自己一直有个假希望,如今验证的,原来所有担忧才是真的!</p>
这一切能怪谁?如果非要怪,不正是自己纵情肆意的结果吗?</p>
自己与高澄该怎么走,本来无路!</p>
“拿这孩子的命换我的命,可问过我?子惠哥哥我不愿”</p>
身体的疼此刻竟抵不过心中的痛。</p>
窗外开年的第一道春雷骤响,闪电照亮她苍白如纸的脸,泪水混着冷汗滑进鬓角。</p>
高澄立在原地无所措,绛色领袍的织金纹,在烛火下明明灭灭,衬得他面色愈发阴郁。</p>
“若再来一次,我照样要你活着!孩子没了可以再生!</p>
阿姝,莫再伤心了!”</p>
医师也佝着身子也急忙补充:“是啊!娘子,失胎心伤,恐留遗症不可多思啊”</p>
咸泪入口,秦姝艰难的蜷着身子,悠悠叹了一句:“缘分没了就没了!”</p>
终究是听不到一声阿娘,若随性自然才是真的,那一切果报缘何如此?</p>
秦姝闭目,放松下身子,高澄才得了会,揽着她倚到自己怀里。</p>
屋内一时人影交错,忙碌不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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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欢掀开犀皮帐帘时,檐角铜铃正被雨滴敲出梵音。</p>
他望着阶下老妇,沉声道:</p>
“先在邺京东山,你儿宇文护,欲杀吾儿。</p>
如今在晋阳,又拐带走吾女,夫人您,如今孤又该如何?”</p>
阎姬想起了那个令宇文护留恋的那个女子,虽不知其中缘由,但只觉解释再多,也是无用。</p>
不卑不亢,字字如铁:</p>
“老身不过烂命一条,得儿千里来救,已是无憾,无奈逃脱艰难!</p>
若高王要老身性命,只管取去!何必多此一问?”</p>
高欢一时愣住,四周静得能听见雨滴在甲胄上迸裂。</p>
“你不怕死?”</p>
“怕。”阎姬突然笑了,“但更怕我儿为我这老妪,白白送死,若真如此,老身苟活于世也是不安,死了也难瞑目。”</p>
高欢只觉这老妪倒是令人敬佩,来回踱步间,徐徐问道:</p>
“既是千里救母,又何必中途舍弃?且还拐走孤的义女,看来夫人这儿子,实在算不得孝子!”</p>
阎姬缓了口气,摇头否认着高欢的话语。</p>
“固然难舍,却是忠孝难全,吾儿自有吾儿当归,高王爱女,也自有她的去处!”</p>
一刻沉寂后,“带下去。”高欢忽然挥,金甲侍卫应声而动。</p>
“大王?”綦连猛按刀疑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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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妪”</p>
灯火印着高欢唇角阴影,“宇文氏的家眷,活着比死管用。更何况,以孝杀人,实行不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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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姝斜倚在床榻,微歪着头,窗外玄燕掠过春枝,衔泥振翅的声响惊碎檐铃,却惊不醒她雾霭沉沉的眸子。</p>
高澄伏在案上,狼毫墨汁将落未落,高洋从邺城寄来的密函堆叠如山。</p>
案头香炉吐着龙脑烟,却压不住满室药气苦涩。</p>
驿馆外马蹄踏碎沉寂,扰了高澄思绪,掷笔之际,抬眼望了一眼榻上人,连睫毛都不曾颤动。</p>
两人虽是同屋,一人心系的是朝中要务,一人心念的是海阔空。</p>
斛律光玄甲带风疾步迈入庭院,惊得玄燕飞散。</p>
“明月!?”</p>
高澄惊起,连忙前去迎接。</p>
余光再次去瞥秦姝,仍是苍白愁眉,无奈叹了口气,便步出房门。</p>
“大将军!”斛律光单膝跪地。</p>
“明月,你如何会来此处?”</p>
“大王有令,令明月护卫大将军安全,明月不敢有怠!”</p>
高澄抿嘴笑了笑,知道父亲苦心。</p>
“邺中情形如何?”</p>
“禀大将军,一切如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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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房时暮色已染透茜纱窗。</p>
高澄望着秦姝瓷偶般的侧影,忽将腰间玉带钩重重拍在案上:“握槊可好?投壶可好?哪怕你要观我舞剑——”</p>
她终于抬眼,眸中碎冰映着他绛袍金冠,恍如隔世。</p>
高澄挨着榻沿坐下,离朝半月有余,虽然是有所顾虑,可此刻他更希望秦姝能从失子之痛中走出。</p>
“阿姝,其实我实在想陪着你,浪迹涯!”</p>
这一句,终是拨动了秦姝心弦,虽是似是而非。</p>
见秦姝眼眸有动,高澄缓缓开口,</p>
“当年邙山父亲给我两樽酒,金樽朱门,银樽涯!”</p>
喉间泛起干涩,恍又见着,金樽里晃着龙椅倒影,银盏中盛着塞外孤月,</p>
“我仰头饮尽那金樽酒,可银盏碎片,却日夜剜着我的心!”</p>
高澄双眼溢出泪痕,顺颌滴落,掌心贴上秦姝冰凉背,惊觉自己指尖竟在颤抖,“若你现在要走”</p>
秦姝心头蓦地刺痛,眸中泪光模糊。</p>
——高澄是注定要长成参巨木的种子,而她更像一片枯木残叶,他该扎地生根,她只有飘零破碎。</p>
本该有所断舍,何必纠结眷恋?</p>
“子惠哥哥,你自塞北阴山而来,见过辽阔苍穹!带我去看看?可好?”</p>
高澄凝着秦姝,眼含欣喜,一把揽过佳人入怀。</p>
“好!”他咬碎这个字,似能去填,心底的那份虚妄。</p>
馆舍西边的土墙根下,几个侍卫抱剑闲散,一人剔着这牙缝碎肉,嘀咕道:</p>
“我偷偷瞧了几眼,那东厢的娘子,真是个可人儿,难怪大将军,绊在这乐平郡。</p>
咱也不能干瞪眼啊?听,西街有个‘胭脂铺’,能买俏娘唇上膏,要不去逛逛?”</p>
“你身上几个钱?还‘胭脂铺’,心回去被母老虎,嗅出了味儿”</p>
“咳咳”</p>
王紘缓缓步出土墙,“你们要逛窑子就逛窑子,别瞎乱扯,心舌头”</p>
“对了,明儿个北上,可别起不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退出阅读模式。谢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