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治趴在冰云的床边,床上的人已昏睡了两,“春生,嫂子怎么还不醒呢?睡觉怎么会睡这么长时间?”</p>
春生不作声。</p>
“你、你,嫂子不会变成植物人吧?”</p>
春生不作声。</p>
“春生你话呀!”</p>
“我没话,五哥。”那韧着头。</p>
阿治看看他,“我,我——呸!呸、呸!嫂子肯定没事,医生的对,她是吓得睡着了。”</p>
春生低头坐着,阿治不话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了:“春生,你真的不用转院吗?要不,转到健哥住的医院去吧,这里太了,那里是医科大学,条件好,医生也好”</p>
“医生最好不要惊动她。”春生不抬头,“她是惊吓过度产生应激反应,导致嗜睡,现在是感到安全了才会睡这么久,如果惊动她,会出问题的。”</p>
宋国治便不话了,狠狠地叹口气。</p>
冰云不知道她已经睡了两,被从急救室里推出来以后,她便昏沉沉地睡着,黑夜白昼在模糊中交替,喧闹的白日,寂静的长夜,尖锐的哭声、混浊的呻吟声匕首、鲜血、孩子、流产这一切混乱的意识交织在她的脑海中,她有意识,但没有知觉,没有疼痛,她明明感到护士在扎针,但她却感不到痛,她好像除了呼吸一无所有了。</p>
可是她的意识里总会有人有一个孩子,但她又不知道这个孩子是谁。她想挣扎,没有力气,她想逃跑,没有意志,她看见鲜血从她的身体里流下来,想睁开眼睛看看是从哪流出来的,眼皮却那样沉重如铅。她的意识有时很清醒,能够通过声音辨别出身边话的人是谁,谁都在这里,唯独没有他。他在哪?他到哪去了?她忽然记起她要离开他了。为什么?为什么?她不知道了,她想呼唤一个名字,那个声音还没有到嘴边就消失了,于是她放弃一切努力沉沉睡去。</p>
她身边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她的痛苦日复以夜地折磨着她的全部,从精神到肉体。她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好像死神就在她头顶上跳舞,她害怕,恐惧,而那焚烧的烈火跳在她的周身,仿佛要将她化为灰烬。她伸出去,常常会抓到一双修长的,春生。她便松开,她多么希望有一双更有力的来握住她,来帮她赶走死神与恐惧。可是,他不在,他不在!他并不在意她!有时候会有一双柔软的女饶握住她,她也不想知道她们是谁了,她迫切盼望的那个人没有,她放弃一切意志昏昏睡去。</p>
当她醒来时,她看见了一缕阳光,看到了冯春生与谢淑颖,看见一些陌生的脸孔与景物,她觉得刺目,又闭上眼睛。</p>
“嫂子——”“冰云——”两个人扑过来,“春生,快去叫医生!”她听见谢淑颖喊道。</p>
她看见冯春生匆匆跑出去,思维一时转不过来:“淑颖,这是哪?你怎么在这儿?”</p>
“谢谢地!冰云,你还认得我!”谢淑颖抓着她的:“我们都快被你吓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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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到意识缓慢:“我怎么了?”</p>
“你产了,冰云。”</p>
产?她脑子转了半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产?她?她看看谢淑颖。</p>
春生带着医生回来了,医生听了听她的心跳:“感觉怎么样?认识他们吗?”</p>
她点点头,“我怎么了?”</p>
“过度惊吓导致产。加上割腕,失血过多。你睡这两把你的家人都吓坏了。”医生收起听诊器来:“这么胆还割腕,有什么事不能解决?这么年轻,再不能做这傻事了。”向窗外扬一下头:“你看,又春了,活着多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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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春,今是她住在这里的第五,也是床术的日子。</p>
春真好,活着真好,可是却注定有人活不了多久了,比如6床。注定有人不知道能不能活更久了,比如床。</p>
她现在也不叫刘冰云,她叫床。当她和大家一样变成医院病床的一个符号时,她被拉入了一种更大的生死悲欢,甚至,忘了自己的。</p>
床的丈夫和母亲都早早地来了,他们昨晚显然睡的不好,床昨晚的药中一定有安定成分,所以只有她还睡得正香。4床和床的家属正在忙碌地收拾着东西,今他们要出院了,多日来挂在床栏上、走道上始终撤不去的万国旗一样的各式尿布终于不见了,初为人父母的幸福和可以回家的喜悦与兴奋交织在他们的脸上。4床和床是两位产妇,她们喜得贵子、千金,新生命出生的喜悦和做了母亲的喜悦重叠地洋溢在她们的脸上,还有她们陪护丈夫的脸上。她们压都压不住自己巨大的快乐,尽管两尺远外6床上的另一位母亲,她三个月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了。</p>
冰云看着那些转来转去的身影,他们各自有着各自的世界,在各自的世界里演绎着他们各自的故事,有悲欢、有苦乐、有战争与和平他们从不同的地方相遇到这个显得有些狭的房间里,剪取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绝望或希望,然后把它们延伸到另外一种感情,有哭的,有笑的</p>
生与死,永远是人类繁衍生息的主题,大家都渴望生、拒绝死,崇尚生、排斥死。</p>
假如没有牵挂,生与死的世界又有什么两样呢?</p>
假如灵魂永存,生与死的境界又有什么两样呢?</p>
她目睹过生命的来临,今晨,她又亲眼看着死亡光临,生命诞生于一片血污当中,让她完全感不到生的美丽,相反,只感到一种残酷的血腥,或者血腥盖过了它的美丽,不是吗?笑的只是旁观者。而死亡,它来得那般的肃穆寂静,痛哭的只是活着的人。</p>
她望着那些转来转去的人,他们各自编织着自己的悲欢,好像只有她,没有悲欢,也没有希望或绝望,她既不用担心生命的失去,也没有病痛来折磨她清醒的意识,她只是不轻不重地躺在这里,清醒地、冷静地、冷眼看着一切故事的上演与展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