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醒了，睁开眼睛看看大家，缓了半神才翻身坐起来：“几点了？”</p>
张四道：“太阳都照到屁股上了。”</p>
大家笑起来，床不好意思了，看一眼丈夫：“你咋不叫我呢。”</p>
“好容易多睡会，这张四才讨厌呢。”张四的姨妈5床笑责她。</p>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床的丈夫笑着反问张四。</p>
“我早起来了——”张四拖长着声音，拖出一串闪亮的自豪：“她第一早。”她指指妹妹，“我第二！”</p>
“你还，”妹妹笑道，“你睡个觉好像划船，把你的啊脚啊全伸到我身上了，翻个身差一点没把我挤床下边去。”</p>
大家笑，5床道：“这孩子睡觉不老实，翻身打把式的！”</p>
冰云看着张四，她不觉得这些话有啥好笑，可能多人话能凑出气氛，也可能因为这是医院，生死一念的地方，需要笑来提振生气。</p>
般钟，床的主治医生、护士，一行四人来到病房，护士开始例行的晨测，</p>
“昨晚睡得怎么样？”医生问。</p>
“挺好的，张四笑我起的最晚。”床笑。</p>
“嗯，情绪不错。”医生满意地。</p>
“背水一战。”床。</p>
“那肯定能赢！”医生笑了，“这是你的麻醉师。”指了指另一位高个子医生，“今有四台术，你是第三号，两点钟进术室。”</p>
护士给床量体温，测脉搏：“你多幸运，上午安心睡觉，下午头一份。要是排二号啊，你就等吧，能急得你满地乱走！”</p>
床的丈夫在一旁呵呵地笑了。</p>
麻醉师一边给床试敏，一边告诉她：“预定为你局部麻醉，不用怕，打了麻药一点儿都不痛。你能知道术的全过程。”</p>
“我的，那还不如不知道！”床惊道，“为什么不给我全麻？”</p>
3床笑起来：“这傻的，局麻好！明你的病没什么，刀口，好的快。”</p>
“可、我害怕。”床紧张道。</p>
“这孩子胆子，从割个口都害怕得直叫唤。”床的母亲心地笑着，打着圆场。</p>
医生们走了，床紧张地坐在床上，把她的陪护们全看了看，最后无助地把头埋在了膝盖上。</p>
“没事，知道多好啊，省着他们切错了。”丈夫开着并不高级的玩笑想逗笑她，可床根本没这心情。母亲站在床边，不知怎么安慰她，她好像比床更紧张，只是强忍着罢了。妹妹坐在床边，笑着拉住床的：“我陪着你，就在门外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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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们都陪着你！”丈夫道。</p>
“你不用害怕，”3床：“这是好事。一会儿你也不用护士推车送你，咱也没啥病，就自己走着去，术完了再走回来。”</p>
床抬起头，双紧紧抱着腿，尽力地笑了：“我一想到自己是清醒的就害怕。”</p>
冰云觉得有趣，原来迷糊不仅能给人快乐还能给权量。</p>
床，26岁，是冰云醒来那下午住进来的，同来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她的丈夫，另一位是她的母亲。她给饶全部印象就是瘦，细高的个儿，如同大树边被夺走了阳光雨露的新生树苗，高度的营养不良。形容憔悴，不太讲话，大大的眼睛里装满了忧虑。丈夫正好相反，是个笑嘻嘻的矮胖子，这两个人站在一起，让人立刻就知道世界正在闹饥荒，以及正在闹饥荒的原因。</p>
丈夫进门后，用他生的狗狗眼把房间打量了一圈，他好奇的亮晶晶目光好像他来的地方是度假村，而不是医院。母亲是个身形瘦的妇人，五官长得谨谨慎慎的，典型的一生都在为丈夫为儿女无私付出的忘我模样，如今女儿病了，她焦急得没了主意，又很想做出有主意的坚强模样，可又做不出来。她明显认为医院不是个好地方，当然更不是度假村，所以当姑爷大踏步地走进来，想把旅行包往床上一放的时候，她赶紧制止，别放床上，脏。姑爷笑了，正准备一甩放到柜子上，她又赶忙往柜子上放了一页报纸，这才让姑爷把背包放在了上面。</p>
等护士铺好床走了，冰云发现他们各自扮演的角色非常有趣：护士一走，床便让老太太躺下休息，冰云以为她是病号。而老太太则很“使劲”地让床休息，因为她才是病号。两个人推拒了半，总算一齐坐到了床上。但老太太坐不住，她好像要籍着“动”来平衡她烦乱的心理，而床却巴不得她赶紧不要动了，因为她心神不宁，需要用“静”来安稳她的心绪。她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老太太开始忙忙碌碌地收拾床头那个柜子，她不知从那里拿出一个本子，开始一页一页地撕纸，来铺盖那个发黄的木柜，不一会儿便把那个灰白发黄的柜子弄得阴阳怪气了。这时丈夫回来了，冰云没留意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等看见他才知道，原来他是去领洗漱用具了：一只脸盆，一双拖鞋，一只茶缸，一只暖瓶。除暖瓶之外，其他一切均是医院出售的，冰云也有同样的一套。</p>
“哎，外面可好了。”丈夫仍笑嘻嘻地，“走啊，出去看看。”</p>
“我不去。”床无力地。</p>
“坐了这么久车，让她歇一会吧。”老太太，丈夫便在床上坐下来。</p>
“宝宝现在一定给她奶奶抱着晒太阳呢！”他的嘴没停，笑眯眯的目光好像能穿过时空与距离亲眼看见一样。</p>
“男孩女孩子啊？”5床搭话。</p>
“女孩，可讨人喜欢呐！”丈夫得意地笑了，脸上洋溢着简单的快乐：“可胖了！”</p>
“几岁了？”张四问。</p>
“五个半月”。</p>
“那么点儿啊！”张四喊道，好像那么点都不叫孩似的。</p>
这时床也许搞了个动作，丈夫立刻站了起来。</p>
“妈，我们出去看看。”床。</p>
“去吧，别走远了。”老太太叮嘱。</p>
等他们一走，患者们便和老太太拉起话来，冰云这才知道她和3床、6床一样，也是乳腺肿瘤，因为正在哺乳期，是强行回了奶，来市医院开刀。</p>
“姑娘舍不得给孩子断奶，可这病不能拖啊，在县医院检查，医生瘤子长得太快了，越早做越好。奶正旺的时候，遭那个罪啊”</p>
等他们再回来时，老太太已经和大家拉熟了，情况也介绍完了，床出去，好像就是给她这个时间，而等她再进来时，冰云发现她轻松了许多，不知那胖丈夫用了什么方法促成了这种转变。这种协奏曲的秘密音符藏在各对夫妇的心里。</p>
第二是例行的全面身体检查，术时间排在三后的周一。冰云看得出，听到术时间以后，床变得更加焦虑和不安，她明显地在等一个人，后来冰云从他们谈话的边角里知道，她等的这个人是她的妹妹。她不知道妹妹来了会有什么作用，而她又为什么在盼她？她看出她烦躁的心情一半源于她自己，另一半儿则来自她的母亲，假如母亲不来，她也许比现在好得多，因为她现在要费尽心力、假装没事地去“安慰和照顾”她，怕她担心。而母亲也在费尽心力地照顾安慰她，怕她忧心。可这双份的费尽心力的彼此照顾，却并未收到理想中的效果，反而让空气变得更加干燥、局促，让人窒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