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案子固然不是苏令瑜犯下，那对恶夫妇也是死有余辜，但苏令瑜确确实实杀了人。那两个凶犯无论有多么该死，苏令瑜也没有资格把他们私刑处死。更何况她当时痛下杀，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自己需要瞒住那个假身份。</p>
法理上，她这事是绝对有问题的。苏令瑜来大理寺这几日，也尽快熟读了唐律，她知道自己这种情况有多危险。</p>
如果她时至今日还是个平头百姓倒也罢了，此案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可她现在已经做了官了！</p>
不仅做了官，还是做的大理寺的官，还是正四品的官！</p>
一旦揭出她过去干过这件事——居然私刑处死过人，是否有牢狱之灾苏令瑜都不在乎了，她在乎的是自己的官身只怕又是保不住了！</p>
所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出了这种事还想继续做官，几乎不可能，而且丢官罢爵这种事，再一再而不再三，平常人败落一次都难以起复，苏令瑜已经是足够有运气，才能在欺君之罪过后又恢复官身，站到现在的高度。</p>
天后纵使大权在握，也是需要考虑自己执政的名声的，大唐人才济济，更不是非要用苏令瑜不可。苏令瑜还没来得及立下什么汗马功劳，没那么不可替代，这次绝对不会有人保她了。</p>
苏令瑜深吸一口气，心跳和呼吸都被她硬生生压得平稳下去。</p>
冷静以后仔细想想，她觉得自己眼下还不必如此着急。</p>
沈不留身上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早就被苏令瑜取走，连外衣都剥了。他死时是去年夏末，这半年时间下来，尸身必定已经腐败得面目全非，即便是让最出色的仵作去验，也不见得能验出什么来。</p>
缺乏线索，这案子就算落到狄仁杰上，都不见得能马上查出结果。</p>
她还有时间，大可不必自乱阵脚。</p>
苏令瑜沉住气，正常交接文书，把案卷留下，上报张稚圭。</p>
此案牵涉人命众多，消息没有按住，轰动长安，连皇宫里都递出话来问了。张稚圭头大如斗，立刻着人去查，苏令瑜想了想，还是主动请缨，带人去了。</p>
她的职责是整理文书和协助断案，原本不必做这些，只是要去也没人拦着而已，她仔细斟酌过，到底是要一开始就把自己择干净，还是身涉其中见运作，想了那么片刻，还是选择了后者。</p>
一是躲避无用，二是此案最初也算是被她撞破的，种下了因，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处理这个果。</p>
她最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取走了沈不留的身份才得到喘息之，虽然杀了那对夫妇，算给他报仇雪恨了，但恩情还是在的，沈不留这半年来都曝尸荒野，现在既然已经案发，她也有必要去给这个死了的恩人收收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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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也兑现一下当初的承诺。</p>
她当时决心有朝一日权柄在握，会给死在那里的亡灵一个公道。</p>
虽然这公道来得很迟，压根已经没什么用了，虽然做这件事的时对她来还不成熟，但她现在至少已经是四品官了，既然已经被推到了这儿，就先试试。</p>
由于案情性质过于惊世骇俗，大理寺十分重视，今天是要连夜取证的。苏令瑜一到那里，就领人动工，先把证物收集一遍，记下周遭状况，然后开始挖掘尸体。</p>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这地方的样子基本维持着苏令瑜离开时的现状，但毕竟半年过去，又地处荒僻山林，无论是凶还是受害者，尸体多多少少都被野兽啃食过了。</p>
苏令瑜看地上痕迹，再跟自己记忆中的场景对比了一下，就发现已经有大概五六具尸体被拖去了不知什么地方，或是被吃得一干二净。</p>
那对凶夫妇，妇人体格健壮敦实，比较经吃，还剩了一些在地上。</p>
至于那个男子，本就瘦，骨头比肉还多，估计是容易拖动一些，已经消失在院子里了。苏令瑜循着踪迹找出去，越过院子里被野兽爬翻的篱笆，在二十多丈外的山林里陆续发现人骨和带着血迹的碎衣。</p>
苏令瑜皱皱眉头，心想也还好是吃干净了，不然这地方不知道要怎样臭气熏天，不定早就风带十里，被乡民发现了。</p>
院内土质泥泞，天气干燥以后又因为经常被翻掘而十分松软，野兽刨食非常容易，所有尸体几乎都没能幸免，包括沈不留，也被吃得七零八落了，苏令瑜还是根据位置和衣着辨别出的他。</p>
她以为自己找到沈不留遗体时，心里多少会有点波动，但即便是看见那堆残骸白骨，她也分毫触动都没有。官兵把这农院围了起来，衙役把尸骸该挖的挖出来，该捡的捡回来，三个仵作一起想法子把尸骸各自拼凑起来，而苏令瑜完成最初的指挥排布以后，就冷眼旁观这一切。</p>
天色黑透才完工，由于状况特殊，连宵禁都暂为之破例，大理寺人马把拣出的尸骸带回，明德门都还没关上，巡夜的金吾卫额外拨出一队等在城门后，协助搬运证物和尸骸。</p>
当日寻出的尸骸，除开凶二人以外，足有九具，其中有五个是青年男子，三名青年女子，还有一个埋了许久、在地底化为白骨，因而未被野兽吃掉的孩，仵作初步认定这个孩子就是第一个受害人。</p>
但真正的受害人数量远不止九个，野兽也吃去不少。</p>
由于尸骸残缺，能通过遗体直接辨别的就只有死者是男是女、大概什么年纪、身量几何，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线索，搜出的证物里有用的也只是凶器。这些受害者的公验都找不到了，或许是跟衣物一起销毁了，身上的财物更是早就被凶花销掉。</p>
得知几乎不可能从遗体本身和现场证物里判断出各个死者的身份以后，苏令瑜松了口气。果然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大理寺只能核对近年来在长安附近失踪的人口来排查死者身份，但光是长安城内，就每年都有几个失踪的人，要用这种排查方式确认死者身份，谈何容易？</p>
只是这案子终究要破，苏令瑜如果想要兑现自己的诺言，让那对凶犯的罪行被昭告天下，就必须设法帮助他们厘清案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