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蔷的脸烂了，或者准确地来，她的脸皮要掉了。苏令瑜无心去观察白玉蔷到底长什么样，她那张脸皮像是拿开水烫过一样，下颌边缘隐约脱垂下来。</p>
脱垂，不是松垂，跟人老了以后皮松了还不一样，苏令瑜看她那张脸皮是准备离开脸骨单干了。</p>
此情此景，让她一下子就想起上次在交城时，在白玉蔷下半张脸上看见的红痕。她那时候没多余的精力分给白玉蔷，此事虽然蹊跷但看起来实在并不重要，也就抛诸脑后了，没想到今日一见，白玉蔷的脸居然已经变成这样。</p>
这已经不是任何伤口可以解释的了吧？</p>
苏令瑜忽地转头去看刘宝伤，却见对方静静看着白玉蔷，脸上没什么意外神色，恐怕不是第一次看见白玉蔷这副样子，已经习惯了。</p>
白玉蔷像是后知后觉似的，抬用背贴了贴自己要掉下来的那块脸皮，把它“贴”回去了一点。刘宝伤默不作声地跑到里间去，没一会儿，捧出来一只水碗，里头盛了些不知什么草木的根茎，水泡得微黄。刘宝伤拿一块细布蘸饱水，轻轻攥一下，白玉蔷接过来贴在脸上。</p>
“这什么东西？”苏令瑜从刘宝伤里接过水碗来看了一眼，看着像某种炮制过的药材。</p>
“阴干的地骨皮。”白玉蔷若无其事地回答她，用那块细布按了一会儿脸，重新去蘸水，苏令瑜把碗递过去一些，顺道看了看她的脸——敷按过的那地方居然褪了点红，皮也贴回去了一点，虽然看着仍然可怖，但比刚才已经好了不少。</p>
地骨皮就是枸杞根，清热凉血、滋阴补肾常用，苏令瑜却不知道这东西还有如此奇效。</p>
不过白玉蔷这种奇症也是有够不常见的。</p>
苏令瑜本来是要跟她一李显的事，但白玉蔷这张脸，显然更需要解决。</p>
“你既然肯让我看到，应该就是准备好告诉我了，吧。”</p>
白玉蔷这个人看似随性，其实每一步都恨不得踩在自己算计过的地方，不会无缘无故让别人看见她这副鬼样子，苏令瑜懒得跟她多卖关子。</p>
“唉。”</p>
白玉蔷幽幽地叹了口气。</p>
“我可能是要死了，苏令瑜。”</p>
刘宝伤默默退到一边去，给她二人详谈的空间。</p>
苏令瑜眼角抽了一下，她看白玉蔷的眼神像是看见个家喻户晓的傻子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忽然脱裤子，没话、觉得这人有病，但此行径又在她意料之中，她用这种表情问道：“那你还有多久活头？我还有事要你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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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应该能比皇帝多活一阵，我看他也是快不行了。”</p>
白玉蔷又来蘸了一次水，苏令瑜把泡着地骨皮的碗放到一边，在客座上坐下，捋捋袍摆，“毕竟是皇帝，会有办法吊命的，你吧，怎么回事？”</p>
“要终身伪装成另一个人的样子，用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孔生活，武学进展要超乎常理地迅速，还绝对不可以老。这种超出凡人本分的事，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p>
白玉蔷敷了一会儿脸，把那些垂下来的皮肤都按回去，红痕渐褪，她这张脸总算是又能看了，俏丽，年轻，看起来顶多二十岁。但苏令瑜刚见识过她那副鬼样子，此刻她就算露出一张神仙下凡的脸，苏令瑜也无心欣赏，遂冷冷反问道：“比如？”</p>
白玉蔷略侧回身看她，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比如脸烂掉，比如死得早。”</p>
她着，把自己护腕拆下来，袖口卷高，露出一截修长又苍白的臂，趁在白衣断了，见过鸟的骨头吗？空心的，很韧，很轻，但也非常脆弱。轻功跟别的功夫不一样，骨架越轻便，就越有学习轻功的天赋。但这种天赋，比起我要做的事，还是远远不够。”</p>
苏令瑜有点明白她的意思了。真正的、最初的那个“白玉蔷”，希望创造出自己不老不死永不孱弱也不消失的假象，通过培养替身的方式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年轻而强大的“自己”，难免就会对这些被收养来当作替身培养的孩子，用上非常段。</p>
“我从学的功法、以及辅佐这门功法的段，就是让身体变得像鸟一样，用二十年的时间，去赶上别人四十年的轻功修为，然后在保持不住的时候去死。你仔细观察过鸟吗？跟猫狗不一样，你很难见到它们垂垂老矣的样子，对吧。”</p>
鸟老得不明显，而且死得很快。</p>
苏令瑜捏了捏眉心，“你既然选择现在告诉我，就明我还能帮得到你。”</p>
“没错，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p>
白玉蔷终于把三炷香都插到了满意的位置上，慢慢到主位坐下，“我能走到今天，付出了很多代价，不感激任何人的栽培之恩。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吗，你现在知道了，我所做一切，就是为了让那个人，那个亲促成这一切、痴心妄想自己可以永远留在这个世上的人，让她努力的一切都沦为泡影。但现在，我还差最后一步没有做完。”</p>
苏令瑜向来觉得，白玉蔷这个人的话，最多只能信七分。但结合已知全部信息，她觉得白玉蔷这番话可信的程度会高一点。</p>
白玉蔷自从洗白上岸以来，所作所为，固然是让她本人的权势更进一步，但对比最初那个白玉蔷的意愿，今日一切其实是自毁长城。白玉蔷整合并州绿林势力被武后收编，并州一带就再也没有能跟朝廷抗衡的在野力量，无论那个真正的白玉蔷所图为何，基本都已经完了。</p>
“哪件事没做完？”</p>
“让‘白玉蔷’这个人，以一个不太好的形象，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p>
她把“消失”二字咬得格外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瞳仁微微转动一下，盯住苏令瑜。</p>
“苏少卿，我只相信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