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令瑜第一眼看人，第二眼看环境。大理寺的吏消息向来灵通，从许昭严和苏荣昌进长安城，到他报信给苏令瑜，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能回到苏宅安顿下来，还能把这个本该脏乱荒芜的院子收拾出个样子，还挺出乎她意料的。</p>
看来被没为奴籍这段时间，许昭严被锻炼得很好啊。</p>
她负步入庭中，路过许昭严身侧，看都没多看一眼，径直往内院去。吏带给她的另外一个消息是，苏荣昌在回长安的路上病倒了，非常严重，自己不能行走，是被几个官兵用门板抬进长安城的。</p>
苏令瑜径直走到苏荣昌的卧房里，推开门看了一眼。屋子里的陈设都被清抄一空，在这光照丰沛的春日里显得异常阴冷灰暗，苏荣昌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身体僵硬，足发抖，喉咙里发出些意味不明的咕噜声，连苏令瑜进门都没有任何反应，确实是病得不轻的样子。</p>
庭院中安静片刻之后，唰唰扫地的声音再次出现，仍旧不紧不慢的。苏令瑜听见了，眼珠朝那方向微微转动一下，若有所思地重新将房门关上，回到庭中。许昭严埋头扫着地，苏令瑜问道：“他什么病？”</p>
“中风。”</p>
许昭严的语气非常冷硬，声音的中气很足，看着身体不仅没垮还更加硬朗起来。果然人到了一定年纪，干点活挺好的。</p>
苏令瑜无声地笑了笑，一言不发地走了。</p>
许昭严和苏荣昌这对怨偶，关系有多么水深火热苏令瑜是知道的。许昭严和苏荣昌虽为夫妻，但抄家时分了男女押往不同的地方，这两人能凑到一起回长安本身就很奇怪，官府即便护送平反之人回长安，也是各地自己安排，不会贴心到把谁和谁是夫妻查清楚，再把人一对一对凑到一起。除非其中一方主动提出要到配偶那儿去，跟对方一起回来。</p>
这俩人，按照苏令瑜的印象，哪个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这就好比苏令瑜和苏细薇哪天一起被流放又一起被平凡，她们之中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个想和对方重新碰头一样。人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会想要跟一个自己厌恶的人待在一起，要么是脑子进水了，要么是飞黄腾达了。流放回来的路上绝对不在考虑之外。</p>
灰头土脸的，是嫌自己还不够倒霉么？</p>
旋即苏令瑜想到，他们回长安的时间，其实比较迟。纵使没有任何人帮助，他们只要自己想回来，照理不会拖上一年多，除非苏荣昌早就中风了。</p>
被流放也好，去做了奴仆也罢，在被平反之前，他是没有中风的权利的，一旦瘫了就只能是死路一条，根本不可能活着回到长安。这么看来，苏荣昌最有可能是被平反以后，在刚上路那一阵中风瘫痪的。</p>
难道是中风了，才让官府把许昭严叫过去照顾他？不太可能。苏荣昌但凡还长点脑子，都该知道这种时候离许昭严越远越好，她不来他还能有点活头，她来了他就只剩死路一条了。</p>
苏令瑜思索片刻，觉得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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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太有意思了。</p>
她似笑非笑的，想起了苏细薇。</p>
苏细薇人在宫中，怕是还要一阵才能知道她心心念念的阿耶已经回到长安了。想了想苏荣昌现在的惨状，苏令瑜觉得不可失失不再来，决定当一次好人，进宫去告诉苏细薇这个好消息。</p>
苏细薇如今在太平身边也算个十分得用的人，把碧琉璃养得皮毛水滑，听连天后都夸赞了她几次。虽然吃得这么开，但她也还是没放弃让苏荣昌东山再起这个美梦。</p>
苏令瑜可以理解她的想法，她觉得自己是苏荣昌最疼爱的女儿，只要苏荣昌把苏家家业重新拾掇起来，作为一个在宫外也有家底撑腰的宫女，她在宫中就更加顺风顺水了。</p>
等待满了年纪出宫，也不怕不好找人家。</p>
原本苏令瑜并不打算管她的事，但既然苏细薇有那么几分本事，凭自己的能耐在宫中混出了起色，那么有些无用的幻想，苏令瑜还是尽早帮她戳破为好，免得今后麻烦到自己身上来。</p>
苏细薇如今一门心思都铺在碧琉璃身上，这些时日她发现碧琉璃的体型已经跟成年虎差不多了，却还有些幼虎的特征，不知是怎么回事，因此对它格外上心起来，恨不得吃住都在一处，生怕碧琉璃有什么不好。</p>
苏令瑜找到她的时候，她刚抱着碧琉璃在树下睡了个午觉，才爬起来，发堕钗坠的，身上沾了虎毛和花叶，倒很有几分慵颓美人的意思。苏令瑜翻了她一眼，道：“你阿耶回长安了，在苏家，我已经跟贵主过了，你跟我回去几天，看看他。”</p>
苏细薇不知是睡糊涂了还是怎样，脑子好像有点转不动，在原地傻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苏令瑜是什么意思，顿时双眼放光，“阿耶回来了？！”</p>
苏令瑜往外偏了偏头，示意她出去再。苏细薇哪里等得及，飞也似的冲了出去。苏令瑜带她离宫，往苏宅去，苏细薇在马车上惴惴不安，连面对苏令瑜都多了几句话，反复问她苏荣昌怎样，苏令瑜只冷笑道：“你自己去看了就知道了。”</p>
或许是从苏令瑜不屑又讥嘲的神色里解读出了什么，苏细薇愈发紧张，心神不定，等马车在苏宅大门前停下，她刚作势要下车，又怯生生地看了苏令瑜一眼，似乎不敢下车。</p>
苏令瑜喝了口水，也不看她，顾自打起车帘下去，苏细薇才紧跟着下去。这次大门上栓了，苏令瑜叩了一会儿门，许昭严才把门打开，苏细薇眼光一瞥不曾细看，还以为是哪个仆妇——苏家现在哪里来的仆妇？是以一看请那是许昭严以后，她惊了一跳，下意识往苏令瑜身后一躲。</p>
许昭严的目光落在苏令瑜脸上，又滑到一边的苏细薇身上，冷冰冰地盯了后者一眼，把门敞开，转身往庭院里去。苏令瑜侧过头斜了苏细薇一眼，“去看吧，他就在自己房间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