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瑞宝和乌鲁格能想到的事情，其余人自然也能想到。</p>
磕头的人越来越卖力，口中不断求饶：“国师大人，我等并无觊觎财宝之心。”</p>
“我等什么都没听见。”</p>
“出了这个门，我们会把今日之事全都忘掉。还请国师放我们一条生路。”</p>
方众妙不言不语，似笑非笑。她踢翻脚边的一个匣子，令里面的许多药丸滚入火坑烧成灰烬。</p>
阿狗看见这一幕，把没烧完的几箱薄荷叶投入火中，掩盖那股清冽的冷香。</p>
香味混合在皮货烧焦的臭味中，顺着秋风飘出很远。跪在围场内的众人忽然觉得头脑清明了一些，跪在围场外的一千多名亲兵闷痛的胸口大为舒缓。</p>
所有人都在磕头，寄希望于国师善心大发，放他们活着离开，并未注意到这点异常。</p>
平瑞宝喃喃道，“她不会杀我们吧？”</p>
乌鲁格面色凝重地摇头。他不知道。他永远都猜不透方众妙的心思。</p>
方众妙轻轻摆，“别磕了。”</p>
大家齐齐僵在原地，仿佛被施展了定身咒。闷闷的磕头声终于停止。</p>
方众妙对着围栏外的一千多名亲兵下令：“把徐城所有主政官员给我请过来。我里有名单，总计十六位，一个都不能少。”</p>
黛石从旁递上一张名单。</p>
方众妙接过薄薄的宣纸看了看，又对着一千多名亲兵挥了挥。</p>
能被国师驱策是一种荣耀，若事情办好，也就有了活命的会。这一千多名亲兵心里滚烫，更有战意燃烧。他们没有立刻出发，而是屈起一条腿，呈半跪的姿势，左拳抵在胸口，齐声高呼：“喏！”</p>
一千多个肃穆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那是极其浩大的场面。一千多个健硕的军人齐齐站立，穿戴好甲胄，翻身上马，疾驰而去。</p>
裂云万蹄卷地行，碎月千旗破空声。从未上过战场的平瑞宝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诗句。她被这肃杀的场景震撼到了。</p>
这些人明明是徐盛的亲兵，不想着为徐盛报仇，却对方众妙言听计从。只怕今日过后，这支军队便是方众妙的亲兵，这徐城也成了方众妙的领地。</p>
为什么方众妙总能轻而易举得到她想要的一切？是那些向她飘去的气运吗？她竟不用去欺骗、讨好、无尽地付出。她所过之处，遇到的每一个人，身上携带的气运都会像河流奔向大海一般朝她奔去。</p>
所以她才会事事顺利、应有尽有。若我也能像她那样该多好？但如何才能像她那样？平瑞宝想着想着便陷入了深深的茫然。</p>
等她回神的时候，徐城的十六位主政官员已经被一千多名亲兵抓过来，绑在钱围的正门口。</p>
方众妙淡淡下令：“押他们进来。”</p>
亲兵们犹豫片刻，这才把十六人押送进来。他们的脚步十分沉重，眼里也带着恐惧，一步一步走到国师面前，半跪行礼。</p>
发现自己还活着，他们不由吐出一口气。</p>
果然，唯有听命于国师才是他们存活的唯一会。众亲兵心里更灼热了几分。从今天开始，他们就是国师的亲卫，与徐盛再无半分瓜葛。</p>
十六名主政官路上早已打听清楚今日之事。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看见这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场景，依旧吓得瑟瑟发抖。看见徐盛和两个副将的尸体，只差魂飞魄散。</p>
可怖！国师此人实在是可怖！</p>
十六人很快就磕起头来。</p>
方众妙仔细观察他们面相，指着其中十四人道，“这些皆是恶贯满盈之徒，拖到一边斩了。”</p>
亲兵们马上走过来，把哭喊求饶的十四人拖到一边砍掉脑袋。起刀落，干干脆脆，今日的钱围不介意多死几个人，多流一些血。</p>
本就十分恐惧的众人现在更是浑身发软。国师不让他们跪，可若是不跪，他们根本就站不稳！</p>
听皇帝老儿身具天威，能令人见之便惧，倒头就拜。今时今日，他们终于看见了传中的天威。如此玄奥之物，竟然真的存在。</p>
先是遍体鳞伤的奴隶们跪了下去，然后便是所有人。</p>
听见周围不断传来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方众妙不由揉了揉眉心。</p>
她也没再多劝，看向剩下的两名官员，缓缓道：“徐盛死了，徐城需要一名新领主。”</p>
冷汗淋漓的二人眸光微微一闪，惨白的脸迅速涨红。这这可是泼天的富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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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极有眼色，连忙道：“还请国师大人考校。”</p>
方众妙问道，“国之根本是什么？”</p>
二人几乎没有思考，齐声答道：“民为邦本。”</p>
方众妙勾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那我再问你们，徐城的民在哪里？你二人现在就给我找一个出来。”</p>
徐城的民在哪里？二人面面相觑，狂喜消退之后，心里只余茫然。</p>
徐城没有民，只有贼和匪，再就是兵。过往的商人不是民。前来购物的异族不是民。他们这些官员的家眷皆是权贵，也不是民。徐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民。</p>
这座城，原来是空的。</p>
二人终于明白过来，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其中一人沉默不言，另一人垂死挣扎，颤声道：“那三万将士的家眷，便是徐城的民。”</p>
方众妙问道，“徐城总计多少人？”</p>
二人伏低身体，战战兢兢答道，“徐城总计三十八万人。”</p>
方众妙又问，“三万将士的家眷，总计多少人？”</p>
二人相互看看，不敢撒谎，只能老老实实答道，“大多士兵是北境各地抓来的壮丁，自己都身不由己，所以不能带着家眷在此处定居。”</p>
“只有千户以上的将领才可在徐城安家落户，故而三万将士的家眷，最多只有一千人。”</p>
完，两人也觉得离谱，脸颊不由涨得通红。</p>
方众妙问道，“这一千人，平时靠什么生活？”</p>
两名官员想了想，面皮差点烧起来。其中一人讷讷道，“他们靠其余那三十多万人供养。”</p>
方众妙气笑了，“一千人靠三十多万人供养，你却他们是民？什么时候吸血虫也成了民？”</p>
两个官员连忙磕头，咬咬牙了实话，“启禀国师大人，徐城，徐城没有民。”</p>
方众妙微微阖眼，足尖踩踏着虎头上的“王”字，沉声下令：“刘牧云，你去徐城给我找一个民出来。”</p>
刘牧云愣住了。这个时候为何忽然点到自己？去徐城找一个民？上哪儿找？世人皆知，徐城是盗贼之城。城里这些来来往往的人，穿着布衣的是盗贼，穿着华袍的是盗贼，穿着军装的是盗贼，就连穿着官袍的也是盗贼。</p>
徐城哪里有民？</p>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抹灵光，刘牧云立刻走到帐篷边，割断了自己的同伴和乡邻们上的绳索。</p>
“启禀国师大人，他们就是徐城的民。”</p>
然后他走向别的摊主带来的那些奴隶，一一割断他们的绳索，拉着他们的站起来，道：“国师大人，以前的徐城没有民，现在有了。”</p>
方众妙定定看他，他也忐忑不安地回望过去。</p>
是这样吗？自己心里最深的奢望，就是国师想要的答案吗？国师，若您也是这样想的，从今往后，我刘牧云就是您麾下最忠诚的一条狗。</p>
刘牧云一瞬不瞬地看着女子，女子静默的每一息都能让他的心向深渊里滑去。</p>
是他理解错误了吗？其实国师并不在乎他们这些挣扎在绝境里的蝼蚁？</p>
方众妙忽然绽开一抹微笑，用脚尖挑起徐盛掉落在地上的城主令牌，道：“从今日起，你就是徐城的新领主。徐城所有奴隶即刻销去贱籍，恢复自由之身。正如刘城主所言，他们是民，不是奴。”</p>
刘牧云一把抓住向自己抛来的城主令牌，掌心滚烫，心也滚烫。</p>
像羊群一样挤在一起的奴隶们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脸上满是怀疑，却纷纷落下泪来。</p>
与此同时，平瑞宝看见这些人的头顶竟然冒出源源不断的青气，一股脑地全都朝方众妙涌去。青气越聚越多，色彩层层交叠，渐渐变成一团浓黑的雾。</p>
很快，那浓雾就散发出紫光，烨烨煌煌，明明赫赫，比天空中的烈日还要璀璨夺目。方众妙被紫光吞没，也化为骄阳一轮。</p>
平瑞宝看不见大周人的面相，然而当气运浓烈到这个程度的时候，即便是瞎子也能看见。这是气运的凝聚和升华，是极其罕见的一种异象。</p>
在难以言喻的巨大震撼中，平瑞宝渐渐明白过来，所谓紫微帝星竟是这样产生的。它不是天授的帝命，它是民心所向。</p>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竟蕴藏着世间最玄奥也最真实的一个道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