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瑞宝的眼睛流下泪来。</p>
方众妙所化的光团比之天上的骄阳更为刺目，她久久地凝视着她，眼珠自然承受不住。可她无法移开目光，更无法抑制心中的野心和向往。</p>
她也要变成这样！她也要像大日一般在人间行走。她所过之处，要有人跪拜，有人臣服，有人心甘情愿献上忠诚和气运。</p>
所以她要效仿方众妙，效仿她的登顶之路，效仿她篡权夺位，人前显圣，收拢人心。</p>
可自己只有一双天眼，仅能看见气运，最多预告别人的福祸吉凶，怎样才能像方众妙这般口含天宪，人前显圣呢？</p>
平瑞宝眨了眨眼，低下头去深深思索。</p>
乌鲁格的呼吸粗重起来，“徐城的事处理完了，该处理我们了。”</p>
平瑞宝猛地抬头，直勾勾地看向方众妙。被抓来的奴隶，方众妙必然会放掉，而且还会给予良民的身份。这是打造一座坚固城池最根本的方式。想要建国，先要育民。</p>
可自己这些人呢？能活着离开吗？</p>
平瑞宝摸了摸自己的脸，呢喃道，“我们是大周人的模样，她不会杀我们吧？我们可是她的子民。”</p>
乌鲁格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不由庆幸：“好在离开临安的时候，我因瞳术使用过度，眼底的蓝光已经散尽。否则看见这双蓝瞳，她必然能把我认出来。此次，我们活着离开的概率大约有三成。”</p>
平瑞宝浑身一颤，语气里带上绝望，“为何只有三成？我们可是大周人！”</p>
离开的时候她发誓要与整个大周为敌，还要带着蛮军血洗中土。而现在，她竟只能靠着这个身份来保住自己的性命。</p>
乌鲁格深深看她一眼，“你别忘了你杀过多少女子。你沾染的血煞之气和罪孽，面相上会呈现出来。”</p>
平瑞宝顿时瘫坐下去，两只捂住脸，心里悔恨莫名。她差点忘了自己曾经做过的事。若是早知道还有遇到方众妙的一日，她绝不会虐杀那些女子。</p>
现在怎么办？平瑞宝不断抚摸自己的脸庞，慌得六神无主。</p>
乌鲁格咬牙道：“我拼死也会带你出去，若出不去，我们就葬在一起。”</p>
谁要跟你一起死？要死你死！</p>
平瑞宝心里万般嫌弃，脸上却露出感动的神色。就在此时，二人听见方众妙淡淡道：“除了被贩卖到此处的大周子民，剩下的诸位，你们可以离开了。”</p>
什么，方众妙竟然不打算杀人灭口？这么多幸存者里总有几个能人异士听得懂她先前的卜卦，总有人知道徐盛的宝藏在何处。照着她给出的线索去找，不定就能先她一步拿到这笔庞大的财富。</p>
她怎么敢把这些人都放掉？消息若是传扬出去，北境群雄，甚至是草原各部，都会加入这场夺宝之战。她凭什么认为自己一定会赢？她的狂妄近乎愚蠢！</p>
平瑞宝暗暗在心里讥讽，带着询问看向乌鲁格，“我们真的能活着离开？”</p>
乌鲁格低声道：“君无戏言，她不会骗我们。”</p>
二人朝外张望，许多人也都露出怀疑的表情，还有人颤声问道，“国师大人，我们真的能离开？你不杀我们？”</p>
方众妙摆摆，“走吧。”</p>
一千多名亲兵默默退让到两旁，一条通往大门的笔直道路无遮无挡地出现在众人眼前。</p>
竟是真的不准备杀人！</p>
几个大周商人率先朝大门走去，路过方众妙时身体微微颤抖。方众妙静静看着他们，并没有动作。一千多名亲兵也只是沉默伫立。</p>
真的能走！</p>
其余人心生狂喜，连忙站起来，迈开哆哆嗦嗦的双腿，朝着门口走去。想要逃离此处的心无比迫切，但没人敢在方众妙面前奔跑拥挤。</p>
他们一个个排着队，井然有序地行进。走过方众妙面前，每个人都会深深低下头，把自己的脊背压弯。</p>
他们竭力展现着自己的敬畏与顺服，甚至还有虔诚。不管他们是哪里人，大周的子民，草原的蛮族，亦或五胡狄戎，国师在他们心目中就是国师，不分族群，不分国境。</p>
方众妙一个一个扫视众人，缓缓道：“今日我已经下留情。”</p>
艰难地迈过一具又一具尸体的幸存者们心脏皆是狠狠一颤。您这叫做下留情？只怕您对“下留情”四个字有什么误解？</p>
但没人敢反驳这句话，大家只是更深地埋下头去。</p>
方众妙继续道：“你们之中有蛮族细作。”</p>
排在队伍中缓缓前进的某些人瞳孔骤然一缩。</p>
“你们之中有杀人越货的山匪。”</p>
又有一些人冷汗淋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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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之中有勾结蛮族出卖家国的叛徒。”</p>
有些人的双藏在袖子里颤抖不止。</p>
这时，平瑞宝佝偻着身形缓缓走过方众妙身前。</p>
方众妙勾起唇角道：“你们之中还有弑杀者和剥皮者。”</p>
平瑞宝被一具尸体绊倒，整个人朝前扑去。在这一刻，她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这句话是在点我吧？弑杀者和剥皮者的就是我！怎么办怎么办？</p>
平瑞宝扑倒在一具尸体上，衣袍沾满鲜血，脚发软怎么都站不起来。</p>
所幸像她这样被绊倒的人还有几个，而且她是柔弱的女子，胆子一些也不会惹人怀疑。乌鲁格连忙把她扶起，后背冒出一大片冷汗。他自然也知道方众妙在谁。</p>
他们会被杀掉吗？</p>
在极致的恐惧中，方众妙缓缓道：“我今日放过你们，是想让你们把我来到北境的消息带出去。带给蛮族王庭，带给勾结外族背叛家国的贼臣，带给五胡狄戎的首领。烦请各位告诉你们的主子或是伥僚，北境是大周的北境，谁的爪子若想伸过来，我必然将之剁掉！”</p>
原来如此，这才是大家得以活命的真正原因。不是国师妇人之仁，而是她足够狂妄，也足够强横。</p>
众人心里一阵一阵胆寒，面色无不骇变。</p>
有几个细作心魂失守之下竟唯唯应诺：“我等定然把国师大人的话带到。”完，他们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p>
其余人连忙闭紧嘴巴，却丝毫也不敢加快脚步，就那样一个一个战战兢兢地走向出口。</p>
方众妙忽然站起，众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在地上哭泣求饶：“国师饶命，国师饶命啊！”</p>
然而方众妙却只是转过身，朝帐篷里走去，淡淡道：“这里的每一张脸，我都记住了。下次若是再遇到该死之人，我定然取他性命。”</p>
话落，她的身影已消失在帐帘内侧。</p>
众人如蒙大赦，感激涕零：“谢国师不杀之恩，谢国师不杀之恩！我等离开此处，定然绕道而行。”</p>
经此一事，国师已成为许多人的梦魇。终此一生，他们再也不敢踏临大周的国土。</p>
平瑞宝也跪在人群里，额头布满冷汗。被乌鲁格拉起来之后，她整个人都虚脱了，只能被抱着走。</p>
跨出钱围正门的一瞬，乌鲁格也踉跄一下，好似终于从十八层地狱里逃脱。他回头看了一眼，龙图和另外四个护卫正一具一具搜索尸体，寻找有可能藏在这些人身上的隐秘。</p>
这场血腥的杀戮终于结束了。</p>
平瑞宝也回头看了一眼，视野中是尸山尸海的恐怖景象，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所有人的气运好似万千江河朝着方众妙奔腾而去的浩瀚盛况。</p>
她把头埋进乌鲁格的颈窝，喃喃道：“你方众妙今天到底在做什么？”</p>
其实她更想问，那人是如何做到的。如何把所有人的气运都掠夺过去，却无需讨得任何人的爱与信任。</p>
乌鲁格轻轻揉着她的脑袋，向着宽阔的大路奔跑，道：“时势造英雄这句话你可听过？”</p>
平瑞宝有气无力地点头。</p>
乌鲁格加快速度奔向城门口的方向，道：“每逢乱世，必然英雄辈出，这是世道造就的结果。”</p>
“然而方众妙却反着来。她在制造时势，当所有人都认她为主，奉她为王，将她视作神明，那她就能成为时势的主宰，这时势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顺她者昌，逆她者亡。”</p>
“天下大势皆归她所有，那么天下至宝与天下豪杰也都会源源不断地朝她汇聚。这就是她今天在做，而且一贯以来都在做的事。”</p>
平瑞宝深深地吸着气，心潮因这番话而狂涌，嘴上忍不住酸一句，“制造时势，好生狂妄。她一个妇人，怎么可能做得到！”</p>
乌鲁格沉默片刻后才道：“可她已经做到了。徐盛的宝藏是她囊中之物。还有这座徐城，以及驻守此处的三万大军，也都归她所有。”</p>
“听她抵达北境，斩杀人魔，释放奴隶的消息，在这片土地上颠沛流离的百姓定然会源源不断地向她涌来。她在哪里，安定就在哪里。她在哪里，民众就在哪里。徐城的人口、财富、领土和军队，只会越来越多。”</p>
“二十年后，这里将成为北境第一大城，它固若金汤，而我族妄图从这里攻破大周门户，已决然不可能。我族统一天下的大业，今日又遭到一记重创。她的每一个举动，都会对天下大势造成颠覆般的影响，这就是她的能力。”</p>
到这里，乌鲁格便沉寂下去。他的心被无形的重物压着，令他几乎喘不上气。</p>
平瑞宝也很压抑，压抑得快疯了。她喃喃道：“若是有人效仿她，也能获得同样的成就吗？”</p>
乌鲁格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效仿她？一双天眼洞彻古今，如何效仿？一双素拨弄天下大势，如何效仿？一步一棋局，一子定乾坤，如何效仿？”</p>
平瑞宝只能回以沉默，一颗疯狂跳动的野心渐渐冻结。</p>
乌鲁格叹息道：“除非你变成她，否则效仿不了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