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玉如意,碎于无极</p>
戎族午后破关,如今过去一夜,连十二个时辰都没到,因此消息还没传到京师。</p>
晨钟响彻,无数文武百官迎着潇潇雪幕,踏过太极殿前的白石地砖,入殿上朝。</p>
如今距离景正帝驾崩,已经过去一月有馀,戎族扣关,太子昏迷,朝中却是迟迟没能敲定出新的继位人选。</p>
其实若真想选个皇帝,直接把皇长孙拉出来举办登基大典即可,虽然皇长孙他爹,也就是太子还没死,只是中毒昏迷,此刻登基不合礼法,但情势所迫,也无伤大雅。</p>
但朝堂并非一家一姓之堂,谁当皇帝,背后关乎着无数的利益集体,谁都想让自己身后的主人继位以便于谋求好处,也就扯皮了这麽长时间。</p>
这也是因为只有外患,而无内忧,天下形势还算不得太火烧眉头-毕竟戎族年年都来扫秋风,也没见他们扫出个名堂。</p>
不仅三大外关一个没破,京观倒是驻的老高,甚至于边关都成了不少将门世家年轻子弟镀金的地方。</p>
朝堂之内,幼帝派与女帝派两方争执不下,每日早朝都要来太极殿撕一撕,原本还有晋王派,</p>
燕王派,蜀王派之类的藩王派,但体量上明显还是幼帝与女帝平分秋色,其馀党派只能算龙套炮灰。</p>
六部之三都支持幼帝。刑部,工部,侦缉司则支持洛朝烟,兵部与三公则持中立态度,从未表态。</p>
太极殿内,由赵无眠当初撞出来的大窟窿已经连夜补上,殿前那条血路也已被清理乾净,任谁也看不出一点这里曾打斗过的痕迹。</p>
工部郎中梅立钧面无表情,随着大队伍踏入大殿。</p>
工部郎中是五品官,头上还有工部尚书与工部侍郎,因此虽也算是朝廷大员,但份量明显不太够,往日撕逼大都没他的份。</p>
只消等着丞相一件件与朝中大员讨论完天下各事后,各位大员开始商讨皇位之事,他则在站在人群中默默发呆,不是想着哪个城门还没修,要花多少钱,能不能从户部要来经费,就是想着能不能抠来盈馀的工程款,给自己的儿子梅崇阳多买点天材地宝。</p>
梅立均是姑苏梅家的家主,梅家乃是开国功勋之一—不过这个功勋有点水分,乃是太祖高皇帝建国前一年才投诚的,算是墙头草,但当时的梅家家主能力不错,为人忠心,家财万贯,还是得了个工部尚书的职位。</p>
而景正帝靖难成功后,朝中自是要换一轮血,梅老家主识时务,也就自个告老还乡,去年才寿终正寝。</p>
梅立均靠着梅家曾经在朝中的人脉,从底层一步步做起,花了十五年爬上了工部郎中的位子,</p>
如今才四十三岁,算得上是前途无量。</p>
不过梅立均觉得自己没什麽本事,资源都是梅老家主拼下的,他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往日最令他骄傲的就是自己的儿子,见了谁都要好好吹嘘一番。</p>
梅崇阳年纪轻轻,十八岁就成了元魁,曾听武魁之一的苏总捕过,以梅崇阳的天赋,四十岁沟通天地之桥也不是没有可能。</p>
这话兴许只是客套,但自己的儿子可是实打实用实力拼杀出来的元魁——-所以可信度十成里,</p>
至少也有三成吧?</p>
梅立均不会武功,自幼饱读诗书,就是为了从文当官,因此他也不是很明白元魁和武魁之间,</p>
究竟有多大差距。</p>
但自己的儿子自习武,心心念念就是那武魁牌匾————-他不懂,但他尊重儿子的梦想。</p>
因此总是花费数千两银子亲自去街头上买什麽所谓的神功秘籍,天材地宝给梅崇阳用,虽然大多时候都是梅崇阳他被骗了,然后怒气冲冲去找已经无迹无踪的骗子讨公道。</p>
此时此刻,以五部尚书为首的朝中大员又开始唾沫纷飞。</p>
礼部尚书皇长孙继位合乎立法,谁也挑不出毛病。</p>
工部尚书皇长孙年幼,根本无力掌管大局,但嫡公主背后有十万大军与两位武魁,本身心智也成熟,只消在皇位上历练两年,便足以肩抗大任。</p>
这话都八百遍了,梅立均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便闭目养神,坐等退朝。</p>
此时,人群中便有人向他低声搭话,“梅郎中,最近可是又寻了什麽好宝贝?”</p>
梅立均睁开一只眼瞧去,此人乃是西凉田家家主,兵部侍郎,田宋卿-—--也即元魁之一,田文镜的父亲。</p>
两人都有个元魁儿子,有这层关系,彼此私交其实还算不错,也时常在私底下吹嘘自己的儿子多麽多麽牛逼,武艺多麽多麽高强。</p>
不过往常大都是兵部侍郎田宋卿在一旁默默旁听-毕竟他作为兵部要员,可是从军阵上杀出来的,可不似梅立均这麽不懂武艺还瞎吹,不过这也算是田宋卿的乐子之一。</p>
梅立均问:“田侍郎还有闲心同我闲聊?”</p>
“害,尚书满脑子都是驱逐戎族,可是不想插这烂摊子事儿,倒也害的我等人注意自己,便笼着,悄声道:“听你儿子去晋地边关抵御戎族去了?”</p>
梅立均又闭上眼眸,但却老脸带上笑容,得意洋洋,发出一声音调向上的嗯</p>
“嘿,崇阳贤侄倒是有血性,比我家那逆子有胆气多了,文镜学了一身武艺,却是天天跑去逛青楼。”田侍郎轻叹一口气。</p>
梅立均呵呵一笑,也没接茬,而是自袖口中悄咪咪探出一只玉如意,睁开一只眼,挑了下眉,“这可是我今日上朝路上,问一位高人那求来的宝贝,据他所言,这玉如意只消贴身携带,便可温养内息,使内功精纯无比,若是用来对敌,更是妙处无穷。”</p>
田侍郎有些想笑,但还是忍着笑意,“哦?此等神妙?花了你多少银子?”</p>
“也不贵,就八百两银子。”梅立均呵呵一笑,“你还真别,就是我戴在身上这麽一会儿,就已经觉得精神头好了不止一茬—”</p>
“是吗?那感情好啊。”田侍郎憋笑愈发困难了。</p>
梅立均能坐上这个位子,肯定不傻,但他还是经常被骗,为什麽呢?</p>
田侍郎觉得这就是梅立均和他儿子的相处方式-天下父子,不尽相同。</p>
就在两人在底下摸鱼闲聊之际,朝堂却是随着刑部尚书的一句话而彻底寂静。</p>
“此刻十万大军已至琅,距离京师不过九十里,便是嫡公主即位,又有何妨?莫非诸位身上的红色官袍,如今要拿京师守军的血再染一遍吗!?”刑部尚书也不知被刺激了还是怎麽了,此刻面红耳赤,额前青筋暴起,怒声道。</p>
此话一出,再无人搭腔。</p>
便是支持皇长孙的户部,礼部,吏部各尚书也是哑口无言。</p>
刑部尚书这话的问题极大洛朝烟能不能坐上那位子,在明面上是不能依靠十万大军的—</p>
因为这代表着,如果洛朝烟不能继位,便要领兵打进京师,这无疑是大逆不道之举,礼法上根本不过去。</p>
但礼法是礼法,现实是现实-——-现实就是,十万大军目前就在京师门口,谁敢有异议,大军当场就能打进来。</p>
中央一共就十万大军,都分散在中原各个关隘上,京师守军就三万—-真要守城,其实也不是不能守,毕竟还能勤王”不是?</p>
但洛朝烟其实是有合法继承权的,历史上杰出的女帝并不少,唯一的问题就是若她成了皇帝,</p>
那她日后的孩子到底还算不算洛家的皇子。</p>
但十万大军已至,这种事自然也就是问题。</p>
数位幼帝派神情阴晴不定,这些天他们可是一直在设法阻拦这十万大军,若非如此,早在十天前,大军就已经到了琅珐。</p>
但能混到他们这个级别的官员,哪个不是老狐狸?就幼帝派会阻拦,女帝派就不会用计?</p>
翻来覆去,折腾来折腾去,过去一个月,十万大军终于是抵达了琅珐。</p>
丞相自打处理完每日政事后,便一直站在首位,神情淡漠,不发一言,不见悲喜。</p>
直到此刻刑部尚书此话一出,全场皆寂后,他才淡淡抬起眼眸,扫了眼神情不一的朝中大员,</p>
口中淡淡道:“国本之争,切莫害了百姓。加之此刻戎族扣关,我等莫非还要内斗,平白害了将士性命?”</p>
这一句实属漂亮话,谁都会,但此刻,就代表着丞相已经站了队。</p>
意思便是,决不能让这十万大军攻进京师,洛朝烟要继位,那便让她继位吧,国泰民安,驱逐戎人,才是要紧之事。</p>
丞相姓沈,沈家家主,也是沈湘阁的父亲,当初赵无眠来京师之前,他的压力最大,朝中与民间各方都觉得他要扶持幼帝,以便于自己掌控朝政,</p>
为此,沈丞相整日心翼翼,唯恐错一个字,更是不敢在此事上表态-—---而自从赵无眠那档子事后,对他,对沈家的猜疑才少了些。</p>
因此赵无眠算是对沈家有恩,不过政治上,恩情也不是太重要的东西,他站女帝派”,只是因为国本之事,局势已经很明了———是洛朝烟赢了。</p>
晋王没在十万大军抵达琅珐之前擒住她,那他在皇位之争上,便是已经彻底败北。</p>
而幼帝派—他们敢让皇长孙登基,那十万大军就敢攻进京师。</p>
所以沈丞相这话也是让那些幼帝派”别再闹腾了,大局已定。</p>
丞相都已经开口,朝中便有人当即迎合,“不错,还是当以驱逐戎族为重,因国本之事而彼此争吵一月,也该有个答案了。”</p>
“是啊是啊。”</p>
朝中又开始吵闹起来,但大都是支持洛朝烟登基。</p>
但就在此时,太极殿外有一人匆忙而来,口中大喝:“八百里加急!边关军情!!偏头关已破!!!</p>
此话一出,全场皆寂,就连角落里闲聊扯皮的田侍郎和梅立均也是惊骇看来,不可置信。</p>
朝堂内部落针可闻,直到报信守卫狂奔进殿,因为太过匆忙还噗通摔了一跤,又连滚带爬到大殿中心,才双膝下跪,双紧紧着一封战报,口中喊道:“晋王勾结戎族,致使偏头关被破,戎族大肆入关,屠城杀将,两万边关将士,目,目前一万馀人,尽数殉国!”</p>
话音落下,朝中还是落针可闻,即便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沈丞相也是一脸错愣。</p>
直到兵部尚书忽的就冲到传信守卫面前,双目赤红,面色狞,直接揪起传信守卫的衣领,大喝道:“偏头关阻挡戎族五十馀年,怎麽会破!?”</p>
“晋,晋王勾结戎——”</p>
“老子知道!!!”兵部尚书一把拧起守卫,吼道:</p>
“勾结戎族!?晋王凭什麽!?就凭他当不了皇帝?就凭他野心暴露害怕被清算!?他是边关藩王,执掌二十万大军!他怕什麽被清算!?嫡公主就算上位,只要他不谋反,那也就敢用怀柔之策!!!”</p>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兵部尚书觉得只要晋王在洛朝烟登基后老老实实就没事儿,但晋王或许并不这样觉得———-你是你,他是他,你们两人立场不同,就注定不可能感同身受。</p>
因此兵部尚书这话,也只能证明他此刻失去了冷静,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了。</p>
沈丞相最先恢复冷静,微微抬,“不知其中详情,谁也不知晋王为何会勾结戎人——-只是他若勾结戎人,那便乾脆一不做而不休,连同宁武,雁门一同放弃———-那两关,如今可是破了?”</p>
那传信守卫涨红着脸,也是满眼惊骇,闻听此言便答道:“雁门关,宁武关分别由董玉楼将军与姜荣高将军看守,还未传来被破的线报———”</p>
兵部尚书一把松开传信守卫,吹胡子瞪眼,“姜荣高是老子帐下出去的!他要是敢勾结戎人,</p>
老子非得砍了他三条腿!”</p>
晋地三大关,其中两大关由董家兄弟把,宁武关则是朝中派人----毕竟把边关全权交给一个藩王,明显不合适,朝中不可能不派人干涉。</p>
但没人会谎报军情,因此朝堂瞬间便哄吵起来。</p>
国本之事,和戎族入关比起来,屁都不是。</p>
镇守大离边关五十馀年的偏头关竟然被破,这是甲子来戎族第一次入关,在场群臣难免心生慌乱。</p>
“如若董玉楼也投了戎人,雁门被破,只余宁武,南北包夹之下,定然也要被破关,至此,晋地三大关均要告破,戎族便可一路长驱直入,攻进中原!”</p>
“中原还有山海关,由五万中央军镇守,乃中原第一大关,戎人蚕食晋地,定然还需要时间消化,不可能那麽快打进山海关内。”</p>
“这可未必!戎人难道不明白一鼓作气的道理?此刻破关,他们定然集结大军,少十万馀人,单靠山海关,又能撑多久?”</p>
那就调兵!燕王的北云骑!蜀王的玄虎军!还有西南军与东南军,快快安排粮草,调兵前去晋地守我大离江山!”</p>
“哪个部队此刻距离普地最近!?”</p>
“中央军抽调不得,那就只有——十万楚军。”</p>
群臣讨论的热火朝天,但要想拿个章程出来,明显没这麽简单。</p>
归根结底,就是少一个话事人——少个能当家做主,敲板立计的皇帝。</p>
就连沈丞相如今也是眉梢紧,怎麽也想不明白,晋王为何要勾结戎人。</p>
便在此时,一道由内息裹挟的尖细嗓音,压下了所有人的争吵声。</p>
“太子到朝堂又是一寂,不可置信闻声看去。</p>
洛述之身着四爪蟒袍,面色苍白,双负在身后,自侧殿不快不慢走来,长靴踩在地砖上,发出啪啪”的轻响,回荡在落针可闻的朝堂内,</p>
洛述之的步伐很是平静,脸色也是波澜不惊,一片平静,宛若他来了,主心骨便有了。</p>
只是时不时咳嗽一声,加之极为苍白的脸色,才能看出他此刻仍旧是抱病之躯。</p>
苏总捕身为三品大员,站在殿内前列,见状眼眸微凝,负在腰后的五指如勾。</p>
继而便看林公公持佛尘,跟在洛述之身后,用眼角馀光望着苏总捕。</p>
苏总捕面色波澜不惊,片刻之后,才无奈放松,腰后的掌恭敬垂在身侧。</p>
洛述之走至龙椅之前,转身望着朝中大臣,扫视了一眼他们面上的神情,均是满脸错愣,不可置信。</p>
他温和一笑,“我还不曾继位,这龙椅,我便不坐了,朝中有事,我站着与诸位相商便好,总不能在我这代,乱了皇家礼法。”</p>
洛述之此话一出,朝中诸位大臣也回过神来,均是俯身行礼,“拜见太子殿下一一沈丞相快步来至洛述之身前,也是俯身行礼。</p>
洛述之微微抬,“不必多礼,我昏迷的这段时日,有劳丞相肩扛大离,这才没出什麽乱子。”</p>
“此刻戎族破关,本相实在称不上什麽肩扛大离———”沈丞相简单客气一句,便回首问:“太子身体抱病,照理昏迷不醒,如今这是——”</p>
洛述之轻叹一口气,微微抬,“压上来。”</p>
便看有两人被金瓜武士五花大绑,压进太极殿,他们遍体鳞伤,气息微弱,一被压进来便趴在地上,估摸严刑拷打之下,连话的力气都没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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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人,正是晋王世子洛长寿在场所有人都认得晋王世子,此刻见他被压送进来,皆是脸色微变。</p>
洛述之又叹了口气,道:“我昏迷不醒之际,是大内总管林公公多方搜查,才找到下毒者,而背后之人,正是我的堂兄洛长寿,严刑拷打之下,才从他的中得到解药,救我一命,否则,我恐怕便要在昏迷中死去。”</p>
“这”朝中大臣皆是面露不解。</p>
洛长寿指使别人下毒太子?真假的?都有干这事的魄力了,居然还留有解药————</p>
瞧见此景,洛述之心中暗道赵无眠啊赵无眠,若不是你,我此刻得了真珠舍利宝幢,又岂会出现如此破绽?</p>
沈丞相琢磨少许,则分析道:“世子下慢性毒药,却不肯下猛药,是想让太子活着却无力竞争皇位,只有如此,晋王才有会夺位,若非如此,一旦太子出事,没了礼法左右,我等就该扶持皇长孙上位———而如今,晋王夺位不成,便勾结戎人,意图借戎人之靖难?”</p>
沈丞相此言,完美契合洛述之的计划。</p>
他是看出了这一切都是洛述之所为,眼看洛述之出现,局势又偏向太子,便不动声色站队,还是他真这麽想?</p>
无论答案是什麽,洛述之心中均高看了沈丞相一眼,但这场戏还是要继续演的。</p>
他面带错愣,“方才在偏殿,我便听诸位爱卿争吵不休,只听见了戎人破关,却不曾想是晋王勾结了戎人!?”</p>
此话一出,群臣激愤。</p>
“不差!否则偏头关抵御戎族一甲子,又怎麽可能在忽的被破!?”</p>
“加上洛长寿下毒太子,那就连起来了,那就得通了!”</p>
“好你个晋王,竟会为了区区皇位,通敌叛国!太祖高皇帝泉下有知,定要被气出来!”</p>
“先帝仁厚,眼看他坐拥二十万大军也不曾削藩,反倒一直以礼相待,以诚处之,如今先帝驾崩一月,他竟如此狼心狗肺!”</p>
“竟还指使晋世子下毒太子,残害堂兄!我呸!”</p>
洛长寿早已经被点了哑穴,一句话也不出口,他无力地瘫软在大殿之上,听着所有人对他,</p>
对他的父亲的谩骂,羞辱,污蔑。</p>
他想话,却连一句鸣鸣”的哽咽声都不出。</p>
洛长寿七尺男儿,留下泪来。</p>
不是的,我没下毒,我父亲也没有勾结戎人,偏头关的将士不是我父亲害死的,你们都错了,你们都冤枉我们父子了——--我只是想知道当初娘亲的家族是被谁杀的,我只是想为娘亲报仇,</p>
我只是不想让我的娘亲枉死。</p>
这些话,洛长寿通通不出口。</p>
他只能死死盯着站在龙椅前的洛述之。</p>
洛述之咳嗽几声,却是看也不看洛长寿一眼,只是难过道:“皇位有这麽重要吗?竟能让我等叔侄相残,兄弟反目,若晋王真想要这位子,我给他便是,何必害得偏头关的百姓与将士枉死?”</p>
闻听此言,朝中大臣都安慰起太子,大骂晋王。</p>
他们大部分人,都觉得太子才是受害者,理应安慰。</p>
只有极少一部分人,觉得此事委实太过巧合,不得就是太子早便布下的局——-但没有证据,</p>
有猜测,顶个屁用?</p>
而且就算有证据,又能如何?</p>
此刻太子还活着,礼法上,他就是第一继承人。</p>
只要他还活着,那这大离皇帝的位子,就只有他才能坐。</p>
太子还活着的前提下,若楚地水师还敢攻城,那也不用,召集各地军力勤王,先剿灭楚地水师与许然,平内忧,而后再调兵遣将驱逐戎人,除外患。</p>
所以沈丞相主动帮太子打圆场,所以此刻朝中官员,无一人提出质疑。</p>
真相在他们看来,不重要。</p>
保住自己的乌纱帽,最重要。</p>
假的一片君臣相惜后,太子才微微抬,道:“我的事情,不重要,晋地百姓的安危最重要——-戎人如今既然已经破了偏头关,那宁武与雁门定然支撑不了多久,必须尽快调兵遣将,支援普地将士—目前,谁的部队距离普地最近?”</p>
兵部尚书回答:“中央军抽调不得,唯有许然都督的十万楚军距离晋地最近,若是急行,一天走八十公里,那便可在半月内,抵达晋地。”</p>
洛述之心中想笑,但面上还是眉,“急行—————等到了晋地,还有战斗力?”</p>
兵部尚书琢磨少许,“许都督的楚军乃是精锐中的精锐,只要粮草跟的上,加之我等可依据天险守城,那对战力的影响称不上太大。”</p>
“许都督呢?”洛述之明知故问。</p>
这问题可把朝中大臣给问倒了,许然干什麽去了?在晋地保护洛朝烟,为什麽保护洛朝烟,因为洛朝阳想当皇帝。</p>
这话委实不适合对太子,因此兵部尚书便道:“也在晋地—-许都督乃是武魁高,以一当千不成问题,他并非不晓民族大义之人,有他在,定然也能拖延戎族一阵儿,等楚军赶到普地,再由他全权指挥驱逐戎人便可。”</p>
洛述之沉吟片刻,继而下令,“命楚地水师,入晋御戎!”</p>
“是!”</p>
朝堂群臣俯身领命。</p>
洛述之望着他们,神情波澜不惊。</p>
除了赵无眠以外,他的计划目前都进展的极为顺利,不枉他布局如此之久。</p>
虽然与最开始的计划有些出入,但好在楚地水师经由戎人消耗,定然也损失不少。</p>
许然,苏总捕,与这十万水师,只能在他登基后再徐徐图之,慢慢削。</p>
原本他并不打算如此仓促就露面,但十万楚军已至,再不出面,这皇位可就真得由洛朝烟坐了去。</p>
可惜,若不是赵无眠,当初他擒住洛朝烟后,这十万楚军焉能靠近京师半分?</p>
唉,还是太仓促了,计划很详尽,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p>
没能擒住洛朝烟,他的计划,便只能成功三分之二-—--”-也即削了藩,再拿晋王的兵围剿乌达木,至于目前危关头救场带来的威望名声,倒是显得不值一提。</p>
若杀了乌达木,皆大欢喜,草原再无一合之将,馀下不过土鸡瓦狗。</p>
若几万大军再加上枪魁都没能杀了乌达木,那也不差,最起码让洛述之知道了乌达木的真实实力究竟有多可怕,日后再想计策杀他便好。</p>
失败不可怕,能从中吸取教训才是最重要的。</p>
此次还是太操之过急,主要是没料到父皇竟会在今年便驾崩,唉-—</p>
洛述之心中想着,眼神则看向礼部尚书,演出一副羞于启齿的神情,缓缓道:“此刻戎族入关,理应等解戎族之危再谈此事,此话倒显得我过于图谋皇位,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不知尚书,</p>
何以见得?”</p>
礼部尚书微微一愣,随后恭敬行礼道:“太子言重了,此刻戎人入关,正该尽快确立新君-—</p>
不如等年关之后举办登基大典,正好也是新的一年,勃勃生,稍后我同礼部同僚商议年号之事。”</p>
“有劳尚书了。”洛述之面带温和笑容。</p>
便在此处,朝中有人道:“太子,我儿也在晋地抵御戎族,不知军情上可有他的消息?”</p>
洛述之偏头看去,正是梅崇阳的爹,梅立均。</p>
“爱卿莫急。”罢,洛述之望向传信守卫。</p>
传信守卫连忙起身,拆开信件,逐字逐句又细细看了一遍,而后行礼道:“元魁梅崇阳,于偏头关最先发现晋王与戎人巫明勾结,后为了传信,命燃烽火台,以身殉国,虽偏头关依旧被破,但他此举,让偏头关内无数百姓与将士有了准备,功不可没,其血玄黄———”</p>
后面的话,梅立均没听完。</p>
他眼眸瞪大,额前青筋暴起,两行热泪下意识顺着脸上滑落,跟跪了几步跑向传信守卫想夺过信件,但才跑了几步他便噗通一声晕倒在地。</p>
“立均!”田侍郎大惊失色,快步跑来。</p>
那被梅立均藏在袖子里,花了几百两银子的玉如意也摔在地上。</p>
他的确被骗了,这玉如意摔了个七零八碎,若真是玄乎之物,又岂会如此易碎?</p>
但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人会吼他被骗,而后拉着他去找骗子要银子了。</p>
苏总捕望着昏迷不醒的梅立均,神色阴沉,片刻之后,恢复平静,望向洛述之。</p>
洛述之微微一笑,“苏总捕可有要事禀报?”</p>
林公公站在洛述之身侧,漠然望着苏总捕。</p>
苏总捕沉默片刻,扯出一丝笑容,“太子安康便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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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寨城内,满地狼藉,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惊得不少还未离开的行人错愣看来。</p>
苍花娘娘负站在废墟之上,冷冷望着眼前的陈期远,“跪下磕个响头,饶你一命。”</p>
陈期远身上倒是没受什麽伤,只是以枪身拄地面,大口大口喘着气,闻听此言,他露出一抹洒脱笑容,“苍花娘娘,你此话给谁听啊?你知道我要去和乌达木决一死战,因此打斗间,并未伤我,你以为我看不出—”</p>
话音未落,陈期远的侧脸便浮现一抹血线。</p>
他缩了缩脖子,“赵无眠对你百般不敬,你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我就调侃你几句,你就要杀人“滚!”</p>
陈期远耸耸肩膀,又扛起血鳞枪,看向赵无眠,“我的天罗枪,你可学会否?”</p>
苍花娘娘也是看向赵无眠,武魁交,寻常武者能瞧见残影就很不错了,还想学会招式?而且陈期远也不会好心到专门讲解运功气劲之类的东西。</p>
赵无眠微微颌首,“一丝不差。”</p>
苍花娘娘可爱地歪了下脑袋,觉得赵无眠在吹牛。</p>
陈期远倒是哈哈大笑,而后道:“老子当年在晋王的帮助下,进宫感悟奈落红丝,才得以沟通天地之桥。”</p>
赵无眠眉梢微挑,“那你没精神分裂?”</p>
“焉能没有?”陈期远沉默片刻,而后又苦笑了一声,“当年差点亲杀了我的胞弟陈澄宇,</p>
后来闭关多年,才勉强恢复正常。”</p>
着,陈期远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册扔给赵无眠,“关于奈落红丝,我这里也有一些心得,你且收着。”</p>
赵无眠接过书册,将其放进怀中,“准备走了?”</p>
陈期远又是一笑,“你这人不错,挺对我胃口,脑瓜子聪明又不缺侠义之心,你可知,若非你昨晚孤身挡在河曲前,那我便会杀了你夺了奈落红丝——而天罗枪在你上,也不算埋没,可惜我站晋王,你站公主,听,你还会挽月弦———”</p>
苍花娘娘柳眉轻,时刻准备出。</p>
陈期远微微一顿,而后轻轻抬,“杀家父的人,是萧远暮,而非你,我本想从你这里得点萧远暮的信息,不过如今看来———”</p>
他看向偏头关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冬日寒气,随后又是一笑,“比起杀了萧远暮———-还是杀了乌达木更合我心意。”</p>
罢,陈期远扛着大枪,在废墟中挖了会儿,竟是让他找到了一坛被打碎的酒。</p>
酒坛碎片,还沾着一点酒液。</p>
他便将酒坛碎片上的酒液尽数喝乾净,随后将碎片随一抛,“立场原因,我和你做不得朋友,这酒,我一人喝了便罢。”</p>
赵无眠想了想,继而笑道:“你们这些混江湖的,都喜欢和敌人喝酒?刘约之是,你也是。”</p>
“你们?”陈期远哈哈大笑,口中道:“莫非你还未入江湖?”</p>
“哪个江湖人像我一样一口气扎进了朝堂漩涡之中?”</p>
“江湖也好,朝堂也罢,归根结底,是一码事。”陈期远眼底带上几分追忆,</p>
“只要有人不论立场,不论恩怨,发自内心和你喝酒,那你就是江湖人。”</p>
罢,陈期远转身便去。</p>
洛述之想利用他试探乌达木?</p>
那他就去!</p>
不为别的,单为了习武这麽多年,心中的一口气!</p>
就算死在乌达木中又如何?</p>
陈期远习武,不是为了遇事就苟在一旁。</p>
要是没了这口气,那他就是苟了一百年,习武习了一百年,学会天下神功,武艺天下无敌,那在陈期远看来,自己也照旧是个弱鸡。</p>
他是武魁,当年景正帝亲册封的武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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