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旋见他对长阳郡主口中的话仍带了好奇,加上他最后依旧用了“姜”这个姓氏,便知他即便屠戮了定王府满门,但心结其实也并没解开。</p>

    是以,冷声道:“那些过往,先前郡主给我们过。只是我们出来,你会相信吗?还是继续自欺欺人?”</p>

    江远风被她怼了一嘴,默了默,没话。</p>

    他知道,陆旋这是在暗讽他,觉得他分明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自己的欲望,却总觉得是旁人想要的,从而将自己的罪恶合理化。</p>

    可是曾经他真的不知道</p>

    他依旧带了些期盼地看她。</p>

    见他不话,却也没反驳,陆旋瘪了瘪嘴,这才道:“你想知道,定王为何那般对你吗?”</p>

    更深露重,一抹寒风吹动王府檐下宫灯。</p>

    高门宅院里灯火彤彤,注定是个令人唏嘘的不眠夜。</p>

    陆旋的身影映在窗扇上,“当初郡主,其实你娘只是定王府上一个普通的洒扫丫鬟,是一次误打误撞,定王醉酒后,她爬上了定王的床。”</p>

    “第二日定王醒来发现,当即就送了一碗避子汤。但你娘却背着定王倒了那汤药,所以才有了你。定王将她抬成了通房丫鬟,也就不用再干从前的粗活,还赏赐了好大一笔银子。她却一直瞒着府上养胎,觉得只要生了孩子,就能攀上更多的荣华富贵。”</p>

    “所以从得知她有了身孕的那一刻起,定王就震怒不已,觉得你娘心术不正。包括你生下来后,在定王心里,只觉得你是你娘坚持要生的,那便也是你娘的孩子,与他无关。世人总有几分偏颇,你娘心术不正,他便觉得你也不是什么好的。”</p>

    “加上那时候,王府已经有了好些个少爷,你看起来并未比其他人好。加上王爷心里确实只有王妃,其他妾室及其孩子他也并未花什么心思,所以更加不想和你娘扯上干系。”</p>

    “如他所,若不是因为知道你娘有孕的时候,你已经要出生了。高门大户里,一个丫鬟坏了孩子,别孩子,就是那个丫鬟能不能活着出去,都还是一回事”</p>

    听完陆旋的话,江远风半晌愣怔在原地。</p>

    从前还在庄子里时,那个他早已记不清模样的女子告诉过他很多次,他血脉高贵,当初是定王强占了她,高门大户吃人不吐骨头,当初是王妃嫉妒生事,所以才将她母子赶了出来</p>

    只要他们回了定王府,就能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他们,本就该是人上人</p>

    真相,原来竟是这样?</p>

    原来他所知道的事实,竟一开始就是黑白颠倒的谎言?!</p>

    “哈哈哈”他又一阵阵大笑起来。</p>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p>

    原来自己信奉一生的心结信念是假,被生母欺骗是真!</p>

    原来,从一开始,定王就根本没想过让他出生。</p>

    原来他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p>

    哈哈哈哈</p>

    其实在他看来,不让他出生,才是真正的解脱,也是真正的,对他负责!</p>

    一直以来,他以为是那个男人始乱终弃,没想到,竟是那个抛他离去的女人,妄图利用他,得攀高门!</p>

    他站了起来,满脸涨红、脚步颠倒踉跄地走到陆旋面前,眸中带泪地指着她大笑:“哈哈哈”</p>

    转瞬,那张笑脸又霎时变得狠厉,“荒谬,荒谬!!”</p>

    他的指重重指地,脖子因低吼而青筋迸出,像是用尽了全力,衣袖带出几道呼呼的风声。</p>

    陆旋挑眉,“所以方才我就了,信不信,全得看姜大人自己。”</p>

    他踉跄后退两步,一边摇头一边笑,眼里的泪水一道道冲刷下来,像是干旱的嶙峋山石上破天荒迎来的甘霖。</p>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竟是双捂面,忍不住呜咽抽噎起来。</p>

    指缝中有液体淌下,先前一直不愿在姜行面前暴露的自持骄傲,这会儿被淋漓尽致地扒开,展露得干干净净。</p>

    </p>

    过了一会儿,屋外有婢女进来添茶水,外面的白雾趁着门缝打开,争先恐后地渗进来,染了一阵寒意。</p>

    冷意让江远风清醒了几分,他舔了舔干涸的唇舌,这才擦了泪,迅速收拾好了情绪,“让你们见笑了。”</p>

    他看了眼窗外,“天快亮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p>

    姜行笑了,“果然瞒不过姜大人。”</p>

    他站起身来,映照着烛火的面庞神采奕奕。</p>

    “大人与牛三儿的事,本王想知道,你是从何处得知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又如何设下的这样一个惊天大局?毕竟你从前与宫里,没有半分关系。”</p>

    江远风润了润嗓子,一改先前的崩溃,竟是十分平静。</p>

    像是再也没有了任何牵绊和悔伤,只有听天由命、视死如生的平静。</p>

    他从善如流,娓娓道来。</p>

    “十九年前,我在被神门追杀后,便入了京城。开始时通过玄术化解,接触了不少达官显贵,于是很快便储蓄一些银两,也算在城中安定下来。”</p>

    “安定下来后,我仔细盘算了一番。当时皇上年事已高,据皇子夺位之争暗潮汹涌,若要快速走上高位,最快的路子,就是趁着那段时日,靠拢东宫,日后以从龙之功,可做天子近臣。”</p>

    他日日守在宫门口,为的,就是等太子的銮驾出来,他打算自荐以幕僚的身份进去,慢慢行筹谋之事。</p>

    只是在宫门口守了半月,好不容易见到了当时的太子,却被那位颇有谋略城府的太子给拒了。</p>

    但他没有死心,区区一次拒绝,算不得什么。</p>

    一连观察了多日,终于有一天,他见太子再次出了皇宫往国公府去,是以便在国公府沿街一带的楼上找了个位置,仔细盯着太子什么时候出来。</p>

    守了一上午,终于守到那人出来,他急急忙忙追上去,却发现那人与太子实在过于相似,但根本不是太子。</p>

    他这才发现那人很像太子,身上没有紫气,却不是太子。但他,是东宫的人。</p>

    那一刻起,这个消息便埋在了他心头。</p>

    他除了盯着东宫,也要忙于生计,是以用自己赚来的银子雇了几个人,专门替他盯着东宫的銮驾出宫。</p>

    他后来见过太子几次,但这人都拒绝了他,而他之前见过的那位和太子极为相似之人,却再也没出现过。</p>

    想着太子这条路不好走,本来他已经打算另辟蹊径,不想天无绝人之路,十六年前,他竟又见到了多年前那位与太子长得酷似的近卫。</p>

    那人受太子之命给国公府送贺寿礼,从国公府出来时,不巧遇到了季家的大姐季嘉茹。</p>

    季大姐叫住这位‘太子’,对他十分殷勤,声声‘太子哥哥’喊得娇媚。他当时在楼上,亲眼瞧见那位假太子与她攀谈,神色似红鸾星动。</p>

    于是他专门用了符咒偷听他二人讲话,听见他却并未如见自己一般,澄清自己并不是太子的身份,反而似乎沉醉在里面,极为享受季嘉茹的殷切。</p>

    那时,他心中便隐隐有了个主意。</p>

    假太子与季嘉茹二人一起边走边聊,了一个多时辰的话,二人甚至去了南熏坊外的牡丹园。</p>

    待到二人分开后,他便主动以一位江湖先生的样子,出现在了假太子面前。</p>

    “这位官人面相与帝星相接,额心隐有紫气,这一瞧便是天下之主的相啊!”</p>

    ‘太子’听他完,却是有些不满,“你这人看着年轻俊朗,怎,怎话如此古怪!满口胡诌,若你再这等妄言,心官家要砍你的头!”</p>

    不知是‘太子’害怕,还是担心身份被认出,急得话都不利索,很快便愤然离去。</p>

    但他的目的,本就不是要让那人相信,而是在他心里,种下一个种子。</p>

    所以见‘太子’那般形状离开,他不但不觉失望,反而隐隐觉得可行。</p>

    因为那离开的人身上,还有他放的,可以探听东宫的鹤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