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该当何罪</p>
江弦从来不是被动的人。</p>
虽然公认的反思文学开山之作是茹志鹃的剪辑错了的故事,但近两年,越来越多人认为芙蓉镇这篇更早发表的才应该是反思文学真正出现的标志。</p>
报纸上的这篇文章,把芙蓉镇鲜明的历史反思的方向性,成在我们的脸上抹黑,这就有点严重了,因为它政治解读了。</p>
它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你芙蓉镇是一部樊东。</p>
但江弦明白,这就是在胡八道、断章取义。</p>
后世营销号最爱干这种活儿。</p>
他皱着眉头,看向那篇批评文章的作者署名:朱大可。</p>
“朱大可”</p>
江弦挠挠头,他好像对这个人有点印象,但又不太能想的起来,干脆给京城的万事通的李陀打了个电话去问。</p>
“您认识这个人么”</p>
“朱大可我有印象”</p>
李陀想了想,道:“哦,这人是上海财经的一个大学语文老师,之前他发表了一篇文章,叫谢晋电影模式的缺陷,提出了个‘谢晋模式’,在国内电影界引起了轩然大波。”</p>
“哦是他!”</p>
王濛这么一讲,江弦有印象了。</p>
这个朱大可尚且年轻,约莫二十来岁,他大学毕业以后被分去当语文老师,由于所学专业和研究领域不符,一时间失去方向,心灰意懒,无所事事。</p>
在蛰伏了两年以后,这货偶然一次,发表了一篇文章,是一篇诗歌评论。</p>
这篇文章,完全背离了批评的一般准则,很幼稚,但是有杀气,总的来,充满奇思怪想,与其是在阐释他人作品,不如是在自我卖弄。</p>
但也就是这篇文章,让朱大可尝到了甜头,让他在文坛受到了关注。</p>
于是紧接着,他就对当今电影界最受瞩目的导演谢晋挥舞起了刀子,发表了一篇谢晋电影模式的缺陷。</p>
电影理论的著名考点“谢晋模式”诞生了。</p>
在后世,电影界已经可以很客观的理解“谢晋模式”了。</p>
但是现在不行。</p>
尤其是在朱大可口中,“谢晋模式”简直就是中国文化变革中严重的不和谐音!谢晋拍的电影就是一种既定模式的俗电影!</p>
总而言之,谢晋的电影,煽情、老套、俗,完全就是不值一看的垃圾电影,是被改造的电影儒学!</p>
儒学在这会儿绝对不是好词儿。</p>
骂了一回谢晋,朱大可收获了人生最大的一次名气提升。</p>
这个年轻人火了。</p>
从“无名鼠辈”,摇身一变,成了国内声名鹊起的先锋批评家。</p>
“这个人啊,可真是狂的要死、狂的没边儿。”</p>
李陀吐槽道:“我和他开过一次会,一个很高规格的学术会,这子在会上胡一通,几乎不把其他与会者看在眼里,完以后当场就退会了,哎呦,真事儿,骗你我是你孙子。</p>
你是不知道,那鼻子两孔朝天的,可是牛逼坏了,我反正是好久没见过这么‘骄傲’的年轻人了。”</p>
“行了,我知道了。”江弦挂断电话,把事情快速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p>
既然是朱大可,那他下也就不用留什么余地了。</p>
这个人,的好听点,是思想凌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难听点,就是过度解读、牵强附会。</p>
90年代,在商业意识形态对文学批评施加的巨大压力下,朱大可眼瞧着文学批评这个道路走不通了,就转去搞起了神话研究。</p>
写出来的东西依旧延续他的风格:</p>
语不惊人死不休!</p>
他舜原本是希腊的神,叫赫利俄斯,赫利俄斯到华夏以后就成了舜。</p>
伏羲最早住在印度,被人称为“伐楼那”,到了东周年间,因为不满权力的收缩,伏羲才从老家印度跑来了我们华夏。</p>
除了伏羲以外,老子、华佗都是印度户口。</p>
墨子也没逃掉,人了,墨子是来自美索不达米亚的异族,是犹太血脉!</p>
总结一下,就是一本正经的胡八道。</p>
在他笔下,咱们华夏的先祖神灵,盘古伏羲女娲西王母这些华夏先祖,都成了外来户,要么印度的、要么希腊的。</p>
至于咱的那些文化,那也都是“舶来品”,都是从世界各处那些欧美神话那块儿迭加出来的。</p>
对付这么个文化流氓,江弦全无心理压力。</p>
这货要是自个儿一个人闹腾也就算了。</p>
可他非要惹他。</p>
敢把脚放到他江弦的头上,想把他当踏脚石</p>
那对不起了。</p>
谢晋有宗师气度,懒得理会这方宵。</p>
江弦不一样。</p>
谁还不是个年轻人了</p>
“该骂就得骂!”</p>
“老子龄数十年,对线过微脖拳师、对线过饭圈集美,红书、哔站、抖音、微脖、知乎大大打过数千场仗。”</p>
“你一0年代营销号编的水准,怎么跟我0万水军教头斗”</p>
江弦来了情绪,抽出一页稿纸,决定用魔法来打败魔法,刷刷刷刷一篇文章迅速挥就,完事儿又给谢晋打个电话,喊芙蓉镇的剧组成员们一块儿出来吃饭。</p>
“好端端的,吃什么饭”</p>
“庆功啊!”</p>
虽然电影至今没能成功上映,但这功还是得庆,因为江弦知道,全剧组从演员到导演每一个人都付出了,而且是极大付出。</p>
“江哥,你都不知道,为了演秦书田我付出了多少。”</p>
姜文抽着烟跟江弦诉苦,“化妆师非我的皮肤不够黑,让我再黑点,我就成天穿条短裤,坐在阳台上面晒太阳,你看给我晒得,以前我多白啊,现在跟条‘黑泥鳅’似得。”</p>
江弦看了一眼姜文的胳膊,果然又黑又亮。</p>
“行了行了,男人黑点儿咋了姑娘们就喜欢黑的。”</p>
“咋可能啊哪个姑娘不都是喜欢白白净净的男人么”</p>
“怎么没可能多有男人味儿啊,不定庆都喜欢呢。”</p>
这话的时候,江弦特意朝着刘庆那边儿看了一眼。</p>
姜文注意到他的目光,脸色登时有些不自然。</p>
“怎么了怎么还聊到我身上了”刘庆扑闪着大眼睛,一脸单纯。</p>
“”姜文没吭声。</p>
江弦笑了笑,“害,我和姜讨论,你是喜欢男人黑点儿还是白点儿。”</p>
“健康点儿就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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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庆大大咧咧,故意朝江弦抛个媚眼儿,“跟江编剧您这身材差不多就行,我才不喜欢那种文文弱弱的,风一吹就趴下了,一点儿男子气概都没有。”</p>
“吃饭吧、吃饭吧。”</p>
江弦张罗着剧组人坐下,被谢晋喊着先两句,他站起来,简短而真诚的肯定了他们的付出,肯定了芙蓉镇的电影制作水平。</p>
“我相信,这部影片具有对新中国电影史来有着里程碑的意义,也是世界电影史中一部不朽的杰作!”</p>
这段儿时间因为电影没法上映而显得精神萎靡的剧组成员,一个个渐渐振奋起来。</p>
酒过三巡,还是有工作人员按捺不住,问出了心底憋了很久的问题。</p>
“导演,咱这电影还能公映不”</p>
“对啊,还能公映么”</p>
“怎么听上面儿要把片子封杀了呢”</p>
谢晋脸有点儿红,但是表情严肃,承诺道:</p>
“一定能上映!”</p>
众人闻言,一阵激动,加上喝了点儿酒,一时间情绪脆弱,有哭有笑。</p>
谢晋看着这一幕,深吸口气。</p>
虽然这么承诺,但要能不能上映,他心底其实也没底。</p>
带着些隐隐的惆怅,谢晋吃完了这顿庆功宴,回到住处眯了一会儿,醒了醒酒,又钻进剪辑室里忙活一晚上,剪掉几个争议太大的片段。</p>
最早上映的是64分钟,现在已经剪掉了20分钟了。</p>
他靠着椅子眯了一会儿,被剪辑师王华叫醒,他拎了好几人份的早饭,顺便带回了今天的报纸。</p>
“谢导,先吃点东西吧。”</p>
谢晋点点头,“叫大伙都来吃饭吧。”</p>
众人早已疲惫不堪,闻言都放下上工作,凑过来默默喝起八宝粥。</p>
谢晋则是一边吃,一边看报纸,想看看今天的报纸上有没有关于芙蓉镇的消息。</p>
这段时间,随着试映范围的扩大,对芙蓉镇的评论越来越多,批评与赞扬总体上呈三七开的比例。</p>
但在心理学上有一个“负面效应”的法,也就是,人对坏的负面信息会更加敏感,记忆的也更加深刻,也就是“一黑顶十粉”。</p>
有三成的批评,已经很致命了。</p>
而要其中最严重的,还是朱大可的那篇批评。</p>
作为名声鹊起的先锋批评家,朱大可对芙蓉镇造成的伤害实在太大。</p>
谢晋翻了一会,翻到中国电影时报,这是电影评论学会创办的一份电影类报刊。</p>
谢晋很快在上面看到一篇关于芙蓉镇的评论文章,看了一会儿,竟然提到朱大可。</p>
“这是反击的文章”</p>
他心中诧异,再看具体内容,结果咳嗽几声,差点儿把八宝粥从喉咙里面喷出来。</p>
“哈哈,绝了!”</p>
“谢导您”剪辑师王华瞠目。</p>
“看看,你们都看看这个。”</p>
谢晋擦擦嘴,把报纸铺到桌上,拍拍其中一个块儿,“这个文章写的,绝了!”</p>
王华好奇的抻过去脑袋,看了一会,反应更大,猛拍大腿。</p>
“牛逼啊,这文章写的,笑死我了,这许非是谁啊怎么帮我们话”</p>
“许非”</p>
一个剪辑师有点儿印象。</p>
“这人我知道,嘿,可有几年没看着他的文章了,他写的东西,骂的那叫一个犀利。”</p>
“写的啥写的啥”</p>
“你们快都看看,忒贱了,哈哈!”</p>
北影。</p>
“有啥新闻没”</p>
“新闻有啊,陈冲准备回国参加今年的春节联欢晚会。”</p>
“陈冲丫不都去美国好几年了么”</p>
方琛嘀咕一阵儿,“有没有芙蓉镇的新闻”</p>
“芙蓉镇啊”</p>
售报点,营业员啪递过去一份中国电影时报:“你看这个吧,今儿来买这个的特多,我这儿就剩两份了。”</p>
“那给我来一份。”</p>
方琛交钱取货,随翻开一看,看着看着笑出了声。</p>
“哈哈哈哈!”</p>
“骂得漂亮!”</p>
方琛随便拉了一周围一脸惊恐盯着他看的人,指指报纸,好像多年老友似得,“我就那个朱大可是放屁,那孙子他懂电影么瞎哔哔,骂的真好,骂的漂亮。”</p>
文章名为‘芙蓉镇’该当何罪:</p>
“芙蓉镇上映后引起了争议,有争议是正常的,我们国家在宝钢选址、深城搞特区、三狭造电站等问题上,一开始也引起过争议文学艺术的创作就更应该允许有争议。”</p>
“但问题是这种争议应该是民主的、平等的学术探讨,而不是批判、讨伐和一言堂。”</p>
“我们处在一个伟大的时代。”</p>
“有些事儿过去快0年了,社会的大变革,恰恰是出大作品、大影片的时代。”</p>
“我们新中国成立已经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们干什么还要畏畏缩缩、抖抖瑟瑟、脚”</p>
“我们曾经付出了高昂的代价,而拍出来的影片,居然不如几十年以前的水平。”</p>
“那么电影人到底干什么去了”</p>
“我们这代人,有幸经历了不同的社会现实,使我们较为清晰地认识了国家民族和个人所走过来的道路,它作为一种良好的拍片条件提供给我们。”</p>
“加上中国其他拍片条件也是相当之好,在世界上是少有的,为什么不珍视这些条件拿出优秀的,具有深刻内涵和庞大构思的大影片来!”</p>
“如果我们还只能拿出平庸无力的影片,我们就对不起这个时代,也对不起多年来我们已经吃过的苦头。”</p>
“而芙蓉镇,在我看来正是具有深刻内涵和庞大构思的大影片,一部远超我们过去电影水准的巨片,对于我们的电影事业,有着划时代的意义!”</p>
“可这个时候,诸如朱大可之流,竟粗暴轻率的给一部作品下了定论,挥毫泼墨,便将芙蓉镇定性为抹黑的扫把。”</p>
“这是草菅芙蓉镇之命,更是草菅中国电影之命!”</p>
“其嗅觉之灵敏,不知情者,还以为是明代东厂之太监重生。”</p>
“只因在芙蓉镇的青石板街上扫出一粒灰尘,便认定这是颠覆江山的火药!”</p>
“或许,在朱大可这些位‘公公’眼中,连清明上河图都要被批为fj余孽。”</p>
“按照这种逻辑,阿q正传该当何罪它竟敢让未庄百姓头上长出癞疮疤;茶馆该当何罪它竟让zy的天空下飘着大烟馆的浊气”</p>
上海财经大学汉语教研室里,朱大可文章还没看完,便已气的把报纸撕了粉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