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因为芙蓉镇吧。”很快有人提醒。</p>
芙蓉镇首映式的事故，这些天被吵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p>
或许在江弦这一篇文章背后所透露的，正是他对自己所处境遇的无奈。</p>
“我就么，一个首映式怎么会不出席呢？这背后一定是有原因的，现在一看，果然是这样。”</p>
“对啊，江弦当初为了写花环，连南方前线都不远万里的去了，一个首映式他怎么会不出席呢？”</p>
“老刘，当初不是你骂的最狠么？怎么样，还的出话么?”</p>
“对啊，那会儿人家芙蓉镇剧组态度傲慢，脱离群众，现在怎么？”</p>
“啥也不用，我要是你，我把全宿舍芙蓉镇的电影票都给包了！”</p>
被点到名的老刘老脸一红，“一篇而已，能明什么”</p>
他这番辩词没有人在意。</p>
正如同孔乙己涨红着脸出那句“读书人的事，能算偷吗”一样。</p>
无非是为了掩盖内心的尴尬，迂腐穷酸，又自命清高。</p>
“咱明天一块儿看芙蓉镇去吧。”有人提议，“这么好的电影，不应该被上面打压，咱们拿几张电影票去支持支持。”</p>
“我没意见。”</p>
“行啊，不为别的，就冲着江弦这篇写到我心坎儿里的，我也要去给贡献张电影票。”</p>
一宿舍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的讨论着。</p>
这时候，苏童幽幽开口道：</p>
“我怎么觉得，这篇你别无选择的背后，还有其他江弦想表达的事情。”</p>
“其他？”</p>
苏童拿起中的人民文学，指着杂志最后一页上占据醒目块的一篇文章，首行赫然写着：</p>
“关于人民文摘停刊整顿的声明！”</p>
“停刊？”</p>
全宿舍登时愣住。</p>
人民文摘自创刊以来，就凭其独特的办刊风格，快速打出了在读者群体中的影响力。</p>
在燕师大也有着极大的名气，苏童宿舍里几乎每月都会买来一份轮番阅读。</p>
室友老庄凑去杂志面前，仔细的阅读了下这篇声明。</p>
“尊敬的读者们：</p>
感谢一直以来对人民文摘的支持与关注。</p>
人民文摘自创刊以来，始终以“清新可爱，真切感人”为宗旨，致力于呈现具有先锋性与批判性的文化议题。</p>
然而，在追求艺术创新的过程中，部分内容过度聚焦边缘化叙事，未能充分考量社会共识与主流价值观的平衡。</p>
在此，我们向大家宣布一个重要的消息，人民文摘将无休止停刊进行整顿。</p>
临别暂叙，初心未改。</p>
人民文摘始终与时代共振、与读者共情，此番停刊非终点，待春山可望之时，我们必将携更成熟的姿态重返文化现场。</p>
——人民文摘编辑部</p>
95年3月2日</p>
”</p>
“怎么会这样呢？”</p>
老庄感到不理解，“人民文摘我月月都读，从来没觉得这本杂志有什么过失的地方啊。”</p>
“是啊。”</p>
“这他妈也太离谱了，这么好看的一本杂志，怎么能停就停呢？”</p>
对于这篇声明，一宿舍人都感到极度的不可思议，也不能理解。</p>
“人民文摘这是被人搞了吧？”</p>
“我觉得也是。”</p>
“难怪江弦会写这篇你别无选择呢。”</p>
老庄忽然反应过来，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p>
“看来苏童的对啊！光是芙蓉镇的那件事儿，恐怕还不够让江弦抒发出这句‘你别无选择’，加上人民文摘被停刊，这就合理了，他这是被逼到了绝境啊！”</p>
“太恶心了！”</p>
“‘部分内容过度聚焦边缘化叙事’？这不就是‘莫须有’么！”</p>
“作协疯了吧，这样好杂志都能停办？”</p>
正当所有人都为人民文摘的遭遇感到不公，群情激奋之际，老刘幽幽来了一句：</p>
“你们想多了吧，会不会是人民文摘真的发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东西？”</p>
“发没发，我们这些读者还不清楚么？”</p>
老庄猛然想到什么，“对了，孟野！这不就是孟野的遭遇么？江弦已经写在里了！”</p>
孟野正是你别无选择当中的一个角色。</p>
他学业突出，被金教授夸奖为“结构感好，分寸把握好”，但常常不照章办事，喜欢用非常规的方式审视世界，因而总做出各种“不规矩”之事，比如：敢于在大学期间与女友结婚。</p>
孟野试图在对本初、对既往的反思中，建构别具一格的音乐风格，他以其独创性的作品在同学中引起轰动。</p>
但他创新性的音乐风格，却成了贾教授的眼中钉、肉中刺。</p>
在贾教授的引导下，孟野那首轰动全校的音乐，成了“杀人犯音乐”、“法x斯音乐”。</p>
而校方认为，“法x斯音乐”这个法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p>
所以在评选委员会考虑送出国参加比赛的作品中，撤消了孟野的作品。</p>
将这一事映照进现实之中，这不正是与人民文摘雷同的遭遇。</p>
因为一些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的法，竟然被勒令停刊。</p>
“原来如此。”</p>
听了老庄的解释以后，其他人都没由来的生出一团无名火。</p>
“我要给作协写信！他们这么做，是在毁掉一本好刊物！”</p>
“对，写信。”</p>
另一名室友马上响应，“我明天跟隔壁那几个，咱们一起给作协写信，人民文摘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p>
“是啊是啊。”</p>
个头最高的老秦嚷嚷，“那啥，苏童，你笔杆子硬，这样，你写一份号召，明天咱们贴学校布告栏上去。”</p>
“好主意。”</p>
一宿舍人群情激奋，嚷嚷着要团结其他同学，一起为人民文摘鸣不平。</p>
至于苏童，答应下写号召的同时，默默的给明天定下两个计划：</p>
一、买一张芙蓉镇的电影票；</p>
二、买一份人民文摘。</p>
苏童的宿舍，仅仅是你别无选择这篇发行以后的冰山一角。</p>
发行后的几天，芙蓉镇稍有些回落的观影热度，又迎来了一波猛烈的爆发。</p>
影院的送片员们都懵了。</p>
他们不是没碰到过大火的片子。</p>
可一般的片子就算再火，在观影热度达到一个顶点以后，就会开始趋于平静。</p>
但芙蓉镇不一样。</p>
在热度渐渐消散，观众们观影热情开始下降以后，竟然又莫名其妙的迎来了第二波观影热潮。</p>
</p>
这样的结果，也让管意识形态的人傻了。</p>
观众们越是好评如潮，他们就越担心。</p>
观众的思维和领导的思维“差距咋就那么大呢？”</p>
可又拿不出什么办法。</p>
他们担心的重点，不是“社会效果”和“副作用”，而是“导向性”。</p>
95年，中国电影界有权威的三大奖：</p>
百花奖、金鸡奖和广播电影电视部优秀影片奖。</p>
百花奖、金鸡奖不用多。</p>
“广播电影电视部优秀影片奖”，是今年刚确定的，前身是“文化部优秀影片奖”，95年就开始评奖，一年一届。</p>
后来，改了个名，叫“华表奖”。</p>
之前出那么一招恶心芙蓉镇，就是为了防着芙蓉镇将来评选三大奖项，尤其是今年刚创办的“广播电影电视部优秀影片奖”。</p>
届时，至少能用这件事产生的负面效果来挡一下。</p>
如今看来，这一招似乎没了效果。</p>
哪怕是群叔，在如此热烈的观影热情面前，都得悻悻着作罢。</p>
另一边。</p>
中作协也开始收到大量的信件，其中大多是为人民文摘叫冤，也不乏一些个性情中人在信里直言：</p>
“文人相轻，淋漓尽致！”</p>
“文摘何罪之有？这和‘党同伐异，陷害忠良’有什么差别？！”</p>
“一群活在粪坑里的蛆虫！”</p>
“”</p>
这年头，连春晚被观众们骂了都得上新闻联播道歉，如此巨大的民怨，幕后操控此事的偏左派几人当然没办法忽略。</p>
“都是因为你别无选择这篇搞的事情。”</p>
“写评论，发评论，给我抨击这篇！”</p>
中央音乐学院。</p>
叶晓湘放下了上的人民文摘，掩卷沉思。</p>
她是作曲系的一名学生，师从于杜鸣心这位音乐大师。</p>
杜鸣心曾为鱼美人、红色娘子军、青年圆舞曲作曲。</p>
前段时间在人民文摘人民文学两部刊物上同期发表的你别无选择这篇，已经在读者群体中造成了极大轰动。</p>
他们中央音乐学院也掀起了一阵阅读潮。</p>
作为国内最顶尖的音乐高等学府、培养中国音乐家的摇篮、无数怀揣音乐梦想之人心中的圣地。</p>
可以，这座学府的学生，是最能与这篇感同身受的。</p>
你别无选择这篇中所写的：</p>
边狂砸键盘边大喊“他妈的力度”。</p>
教室上方硕大的功能圈。</p>
不可超越的贝多芬。</p>
在当前教育体制下无法释放的音乐激情和创造力。</p>
可以这篇里一切的故事，都是叶晓湘这些作曲系学生正亲身经历着的。</p>
因此，这篇几乎受到了中央音乐学院每一个学子们的欢迎。</p>
不管是95年第4期的人民文学，还是95年第4期的人民文摘，在学校的图书馆，以及学校附近的售报点，全都是一书难求。</p>
至于叶晓湘的这册，其实是被人赠送的。</p>
她前些天便收到了一封来自江弦的信，信里江弦感谢了她对他创作的帮助，赠送了一部最新期的人民文摘给她。</p>
一切的缘分，还要从叶晓湘和江弦在燕京饭店的那次相逢开始起。</p>
那时被高仓健、中野良子视作偶像的作家江弦，与叶晓湘等人搭讪要来中央音乐学院体验生活，来采风。</p>
叶晓湘没想到的是，自那以后没过多久，这名风靡文学界的作家，就真的来了一趟中央音乐学院，跟着她们这些作曲系的学生，体验了一星期作曲系学生的大学生活。</p>
所以看到你别无选择这篇以后，叶晓湘感动到无以复加。</p>
因为江弦竟然写出了他们这些学生的全部苦闷：</p>
接受着学院派古典音乐的规训，又试图打破传统的和声学。</p>
对宇宙的和谐不感兴趣，对十七度三重对位不感兴趣。</p>
做离经叛道的实验音乐，试图展示断裂和重生，给五线谱加一条线，把钢琴键盘重新排一次队，将作品注入不和谐音，追求自己的力度，自己的风格。</p>
也有人固守于传统，守着代表作曲领域中概念和规则的tsd“功能圈”不放，选择沉睡和逃避来面对规则与创新、古典与现代、力量与现代之间无可填补的巨大虚空。</p>
作为高等学府的学生，个人才能和体制之间充满了冲突。</p>
叶晓湘也深知，在地上世界里，艺术离开了某个系统，就什么都不是，要想走下去，就必须心翼翼，把握平衡。</p>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自己中的那把牌到底是好还是不好。</p>
他们这一代人，踩在了时代的节点上，却只能华丽地浪费着自己的青春。</p>
因为他们不知道如何弥合艺术世界的先锋和激荡，也不知道如何跨越现实世界的苍白和懦弱之间的巨大鸿沟。</p>
这个让叶晓湘苦苦挣扎的问题，江弦在这篇中给出了她答案：</p>
规则？创新？古典？现代？力量？古朴？新？旧？</p>
不论是什么，无论怎样，你都必须走下去，因为——你别无选择！</p>
“真好！”</p>
“写的真好。”</p>
作为江弦写作过程的见证者，叶晓湘对江弦的崇拜上升至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p>
这才是真正的文学家！</p>
有着犀利的笔法、深邃的洞察力，文章如同夜空中最耀眼的星辰，照亮了前行的路径，唤醒了沉睡的心灵。</p>
他的作品，绝不是软绵无力，而是每个文字都富有迸发力。</p>
“晓湘，晓湘。”</p>
同学周丽找了过来，“你猜怎么着？”</p>
“怎么了？”</p>
“不知道谁把你别无选择这篇，一页一页抄录下来贴到了咱们学校的布告栏上！”</p>
“是么？”</p>
叶晓湘吃了一惊。</p>
能让学生们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可见你别无选择这篇的受欢迎程度。</p>
“晓湘，我还写了一篇文学评论，你帮我看看写的怎么样？”周丽从包里取出一篇文章。</p>
“你还写评论了？”叶晓湘惊讶。</p>
“是啊！”</p>
周丽严重流露出一抹嗔色：</p>
“我看好多报刊上面都在抨击这篇你别无选择。”</p>
“真是太过分了！”</p>
“他们根本就读不懂这篇有多优秀。”</p>
“身为一名作曲系的学生。”</p>
“我要为这篇正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