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战地黄分外香</p>
绵延不绝的雨水，下了一整夜。</p>
程开颜躺在睡袋里，听着雨滴打在行军帐篷上发出的白噪音，身下隔着睡袋和帐篷的湿润草地带来冰凉湿冷的触感，如蚀骨之蛆紧紧跟随他一整夜。</p>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p>
远处传来零星几点爆炸声，将军营里的众人惊醒。</p>
程开颜也被吵醒，他疲惫的坐起来。</p>
经历昨天一整天的长途跋涉，饶是他也有些腰酸背痛。</p>
扯开睡袋的纽扣，穿好雨衣，走了出去。</p>
雨水淋湿他的额头，但他没有动容。</p>
只见帐篷外，已经是一片雨水与森林的国度。</p>
远处的山林被一层朦胧的水雾笼罩，峡谷灰黑色的冷硬岩石在雨水冲刷下，竟有种军人铁血的感觉。</p>
“哗啦！”</p>
身侧穿着雨衣，带着军帽的战士们神色匆忙，眼神坚毅的背着枪从帐篷中出来，冒着雨水朝着空地那边跑动集合。</p>
“昨晚睡得怎么样程组长”</p>
雨水的顺着雨衣的帽檐汇聚成细长的水流，滚落在地，有些漏之鱼则打湿了程开颜的额头和脸颊。</p>
这时一把黑色的伞凑了过来，遮住雨水。</p>
程开颜转动眼睛，眼中余光瞥见一抹身影。</p>
是领队的洪建国。</p>
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程开颜才知道，洪建国他不仅仅是这次运输任务的领队，还是43团的三营副营长。</p>
到这边来，也负责视察和指挥任务。</p>
程开颜摇摇头：“实话没睡好，但和战士们比起来，这就显得微不足道了。”</p>
“呵呵，吃饭吧，等会儿带你们去战壕里看看，不定的还能放几枪呢。”</p>
洪建国满意的点点头，这个年轻人他还是很欣赏的，他身上没有某些文艺工作者骨子里的虚伪和傲慢。</p>
两人简单的聊了聊，随后将采风的众人叫醒。</p>
早饭是窝窝头，炊事班考虑到今天下雨，还煮了肉汤，每人一碗肉汤，里面还有两块肉。</p>
伙食算不错的了。</p>
吃完饭，洪建国和一个干事带着众人到物资处领了物资。</p>
因为这段时间大家在团营地接受过一些简单的军事训练，便让大家换上军装，还发放了一条步枪，一盒子弹，女同志则是巧的枪。</p>
“出发！”</p>
一行八人在洪建国的带领下，跟随五十名战士身后，迈着整齐的步子，离开营地，抵达峡谷前略带坡度的阵地上。</p>
“好壮观的画面，已经闻见了战火的硝烟”</p>
程开颜抬眼看向远处，低声呢喃道。</p>
眼前那一条条交错的战壕，均匀分布在的峡谷前的空地上，形成一种独特的l型结构。</p>
虽然战壕早已成型，但忽然遭遇大雨，即便阵地有一定坡度和防水措施，战壕中此时也积满昏黄的雨水，几乎没过半只腿。</p>
每个战士们在水中拿着工兵铁锹，锄头锄地，将下雨后的积水和淤泥清理干净，然后堆上沙石袋填实。</p>
最前方靠近峡谷那边，还有不少战士心翼翼的埋着什么东西。</p>
整个阵地的画面，有种乱中有序的协调美感。</p>
“跟我来！”</p>
这时。</p>
洪建国收起伞，任由雨水打湿军装，快速挥，带着众人跳下战壕。</p>
程开颜看向作家们，点点头，众人随后神情严肃紧张的紧随其后跳下战壕。</p>
干净的军靴踩在底部，溅起黄色泥水。</p>
鞋底鞋面立即染上了一层黏腻的黄泥巴，好在底部填充了碎石，不至于太过泥泞。</p>
三个女同志低头一看，下意识皱眉。</p>
“大家就在这里自由活动，不要乱走。”</p>
黄建国扫了眼众人，没时间管他们，完立刻在阵地上巡视起来。</p>
程开颜有心多看一些，他之前虽然在部队待过，但也没打过仗，有会亲眼目睹能多看就多看一些。</p>
他选择跟在洪建国身后，后者也没有意见。</p>
二人转了一整圈，洪建国时不时给程开颜讲解：</p>
“整个防御阵地依托山和峡谷。</p>
进可攻退可守。</p>
阵地总计三道防线。</p>
最前方的百米空地是分布着数千颗地雷的雷区，再辅以铁丝。</p>
其次则是主战壕，侧面是枪阵地，中间连接后方医疗点、弹药补给点。</p>
再其次，则是迫击炮阵地，枪阵地，主战壕为最终防线”</p>
紧接着，洪建国又带着程开颜进了一趟峡谷。</p>
这里高度足足有数十米，道路狭窄，长度不足百米。</p>
仅能容三人同时通过，易守难攻。</p>
若是敌军不惜用重火力覆盖，将峡谷炸出一条缺口，驻守人数太多可能会被全军覆没。</p>
而且峡谷空间狭窄，容不下太多人。</p>
因此只派了一个排的兵力，大概五十人左右，数挺枪就架在最前方，火力覆盖，进入峡谷基本上就是有死无生。</p>
除非敌军用人数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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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进入峡谷，驻守的战士也并未松懈，而是继续盯防着弯弯扭扭的峡谷道路，以防敌军突然袭击。</p>
“这是猫耳洞”</p>
程开颜视线扫过，看到几个身材瘦的战士缩在山体裂缝和洞穴中，外侧则利用沙袋、木板加固，顶部还覆盖植被或土层伪装的防御工事。</p>
“猫耳洞这个名字还挺形象，等战斗结束，这个名字肯定会”</p>
洪建国愣了愣，想过之后觉得很形象，刚要什么。</p>
就在此时。</p>
轰隆——</p>
轰隆——</p>
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大爆炸声，顿时天摇地动，众人心中像被狠狠地重锤一下，站都站不稳。</p>
“嘶！乌鸦嘴是吧”</p>
燃着刺目火光的金属碎片在重重雨幕中扩散开来，划过程开颜的脸颊，留下一道炽热的血痕，他下意识的伸抚摸，指腹上留下一抹血迹。</p>
还不等众人回神。</p>
远处峡谷夹在顶部的巨大落石，在猛烈的轰炸中，咔嚓一声爆炸开来，带着无数的碎石四溅开来。</p>
一道巨大的碎石从头顶落下，就在众人都发愣的时候。</p>
“快躲开！”</p>
程开颜心神一凛，立即扯着洪建国躲进身边的猫耳洞中。</p>
几乎是下一瞬。</p>
“咚！！”</p>
磨盘大的碎石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碎片散落了一地。</p>
“呼呼呼”</p>
洪建国惊魂未定的喘着粗气，满是感激的看向程开颜。</p>
但轰炸没结束。</p>
或许是敌人担心将峡谷彻底炸塌，担心这条便捷的路被堵住。</p>
紧接大炮之后的，是连续的数十声型爆炸。</p>
“快躲起来！”</p>
在连续不断地轰炸下，有七八个战士即使躲在掩体中也未能幸免，滚烫的血液、残肢、木板，石屑混合在一起飞散开来。</p>
血液染红了所有人的眼睛。</p>
此时，峡谷中宛如一线的天空被满天扬起的烟尘覆盖。</p>
即便是这般磅礴的雨水冲刷下，也不能迅速消融。</p>
程开颜怔怔的看着眼前，忍不住猛烈的咳嗽。</p>
太刺鼻了！</p>
很快远处的峡谷通道中，一个个佝偻的身影在满天烟尘中以极快的速度冲锋而来。</p>
“枪掩护，把子弹给老子全部射出去！不许放进来任何一个敌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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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建国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液，眼睛发狠通红，一边从猫耳洞钻出来射击，一边大吼。</p>
“是！”最前方由三挺枪组成的枪阵地，几位战士趴在枪上，见战友身亡，冰冷僵硬的指疯狂扣动扳，雨水顺着指浸湿掌和整个枪身。</p>
“突突突突突！”</p>
“突突突突突！”</p>
几乎是一瞬间，三挺枪同时传出一声猛烈的咆哮。</p>
撕心裂肺！</p>
如受伤的野兽。</p>
漆黑冰冷的枪口迸射出一条条猩红的火蛇，在空中来回扫射，组成一张强大的火力。</p>
澄黄的子弹壳带着炽热的温度，从上弹口溅射开来，落在地上，留下叮叮叮的清脆声响。</p>
眼前不断有中枪敌人倒地，狭窄的峡谷内尸体逐渐堆积起来，涓涓血液流淌。</p>
“tng（进攻）”</p>
远处。</p>
一个身材矮胖的，带着眼镜的敌军指挥官躲在石壁侧面，狠狠咬着牙，举起指挥刀的命令士兵进攻。</p>
甚至让他们以战友尸体充当掩体，架起枪进攻。</p>
他做梦都想拿下这里。</p>
拿下这里，直接意味着前线推进数十里。</p>
若是推进到43团营地，将其歼灭，就可依托后方43团营地后方的公路，长驱直入。</p>
这是任何一个指挥官都无法拒绝的巨大战果。</p>
“向总部请求调兵来！绕后边包抄！”</p>
“中国有句古话，叫瓮中捉鳖！”</p>
本来这阵地易守难攻，但矮胖的指挥官想到今天凌晨，那几个探子传回的消息，心中冷笑不止。</p>
“继续进攻！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这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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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p>
程开颜双无力的握着枪杆，看着眼前的一切，嗅着刺鼻的血腥味与火药味混杂的气味。</p>
这就是战争吗</p>
猝不及防的进攻，瞬息之间的死亡，肆意横飞的人类肢体，堪称人类绞肉，血腥而残酷</p>
饶是他二世为人，也不被眼前这血腥残酷的一幕震慑心神。</p>
这绝对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所感受不到的东西。</p>
“呼呼”</p>
程开颜眼眸泛着冷光，眼皮低垂看着腕上那只被雨水打湿的表，发现缝制精细的表带尾部居然还缝着一个颜字。</p>
心中猛地一颤，眼神就渐渐清明起来。</p>
他要活下去。</p>
这是答应过她的事情。</p>
念及此处，程开颜心神陡然一凝。</p>
只觉全身上下都活跃起来，思维都快了许多倍。</p>
他漆黑的眼睛，坚毅而锐利在四周环境扫过。</p>
距离，角度，速度，雨水</p>
种种数据汇聚，一一在脑中闪过。</p>
直到寻找到最合适的射击位置和角度后，程开颜疾眼快的端起枪，飞奔而去。</p>
“哎！回来！”</p>
洪建国呲目欲裂，他拦都拦不住。</p>
好在程开颜安全抵达。</p>
“咔嚓！”</p>
端枪，拉动枪栓，扣动扳，动作一气呵成。</p>
“嘭！”</p>
一枚子弹激射而出。</p>
远处一名持枪扫射的敌军额头处，扬起一捧血雾，扑通一声摔倒在地。</p>
枪声也就此哑火，滚烫的枪口在雨水中冒起丝丝青烟。</p>
“有狙击！心！”</p>
枪身边，反应过来的矮敌军立刻大喊道。</p>
程开颜眼神冰冷的盯着他，扣动扳，“你也逃不过。”</p>
“砰！”</p>
此人也应声倒地，身边负责填充弹药的士兵顿时吓破了胆，身子瘫软在地，胯下被一滩腥臊的尿液浸湿。</p>
“卧槽！好准！”</p>
洪建国目瞪口呆的看着不远处的程开颜，语气满是不可置信。</p>
“再没人支援要扛不住了。”</p>
程开颜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军，吼道。</p>
“守不住也得守！”</p>
“扔榴弹！齐抛！”</p>
洪建国大吼着指挥道。</p>
“轰隆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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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快！”</p>
“立刻支援！大家心雷区！”</p>
峡谷内激烈的爆炸声迅速引起了外界注意，连队联合指挥官立刻安排一队队战士从侧方进入支援。</p>
有了后方的支援，双方源源不断的在这处峡谷内投入兵力激战。</p>
这处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峡谷，俨然成了一座天然绞肉，源源不断的吞噬着所有人的生命和骨血。</p>
等到下午两点，战事暂时消停。</p>
但雨势越发大了，肆意冲刷着眼前的一切。</p>
浓郁猩红的血水从入口处，在磅礴的雨水的裹挟下源源不断的流淌而出，几欲成河。</p>
泡的发白发肿，几欲腐烂的残肢断臂，飘在血水上流淌而出。</p>
几乎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p>
“呕”</p>
三个采风的女同志见状，立刻俯身弯腰呕吐起来。</p>
“呕程开颜程开颜还在里面！”</p>
王安忆吐完，脸色苍白的指着峡谷内，哭着喊道。</p>
众人纷纷眼红了，这么多天里，大家早就和这个年轻的副组长成为了朋友。</p>
大家都不希望看到那个结果。</p>
但战斗持续了一整个上午，程开颜和洪建国二人都没有出来。</p>
“开颜他”</p>
叶辛此时也脸色苍白，对前来这次采风后悔不已。</p>
他脑海中还留有那天从军区出发时，程开颜给对象寄的家书。</p>
“出来了出来了！”</p>
“赶紧换防！”</p>
准备换防的战士们死死盯着峡谷之中，一群身影从峡谷中走出。</p>
只见程开颜背着洪建国领在前面。</p>
二人衣衫褴褛，浑身湿透，满脸黑灰和血迹，被雨水打湿糊在脸上。</p>
程开颜静静地看着眼前。</p>
稀薄的晨光从厚重乌云的空隙中流下，落在远处的草地上。</p>
几朵野在雨水中摇曳，任由风吹雨打。</p>
“战地黄分外香呼，活着出来了。”</p>
他脸色苍白的喘息道。</p>
“出来了！出来了！”</p>
采风众人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忍不住哽咽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