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文华殿内众生相</p>
众所周知。</p>
欧阳必进以前可以是一个官迷,在朝堂之上的政事,是很少会有鲜明态度的。</p>
毕竟想要进步,就不能态度太过鲜明。</p>
不然还怎么左右逢源</p>
但是今天。</p>
这位执掌都察院的左都御史,竟然发了这么大的火。</p>
而高拱这位可以是被指着鼻子骂的首辅,却还不能反驳一句半点。</p>
高拱绷着脸:“我这此乃内阁失误”</p>
此刻就连他也不得不低头认错。</p>
欧阳必进却是大一挥:“我看就不是什么失误,也不是什么疏漏。就是有些人啊,眼看着先帝已经不在了,就想着搞些上不了台面的把戏,使些心思。先帝都不在了,太子又未即位,便将心思和把戏都藏在这遗诏里头,糊弄大伙呢!”</p>
“可你们这是在糊弄大伙吗”</p>
“我看你们分明是要行颠覆之事!”</p>
“你们是要否了先帝!”</p>
执掌都察院,为天下御史之首的左都御史一旦火力全开,那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p>
嘭的一声。</p>
高拱率先跪在了地上。</p>
紧随其后,就是袁炜、李春芳、赵贞吉三人,会同礼部尚书高仪一起跪下。</p>
欧阳必进在那瞪着眼,鼻子里呼呼的出着气。</p>
高拱跪在地上,满脸苦涩,心中更是已经将李春芳从里到外骂了一遍,顺带着问候了他老李家祖宗十八代。</p>
可抬起头,高拱便已经是神色紧绷:“殿下,这件事是老臣失察,一时匆忙之间,未能顾及首尾。然臣下绝无颠覆之心,更无否决先帝之意。万般错漏之罪,皆在臣下之身,请殿下降罪。”</p>
而站在后面的严绍庭,也是眼前一亮。</p>
自己只顾着考虑新政和老道长身后名的事情,倒也竟然是将这一出给漏掉了。</p>
这完全就是错误经验导致的。</p>
让自己看漏了‘自即位至今’这几个字。</p>
只当昨日被老道长降罪的那帮人是不在此列,的都是以前的那些官员。</p>
而严格来,至少也应该是将这几个字换成诸如‘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前’这样的字眼。</p>
朱载坖亦是眉头微皱。</p>
若不是严世蕃和欧阳必进的话,他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p>
不过高拱现在都带着内阁的人跪下来了。</p>
朱载坖也只能是沉着脸缓声问道:“元辅,昨日先帝于皇极门降罪之人,是否也在此赦免召用恤录正名之列”</p>
“绝不在此列!”</p>
高拱几乎是话赶话的紧跟在朱载坖询问完之后,就语气斩钉截铁的回答。</p>
朱载坖嗯了声,却又摇了摇头:“既然不在此列,可为何却用先帝自即位至今此等字样,这也是疏忽错漏所致”</p>
自己是天资不佳,是性子软弱。</p>
可不代表自己这个当了几十年的裕王,三十年的皇子,就是个傻子!</p>
啪的一声。</p>
朱载坖掌拍在了桌案上。</p>
这位太子爷,终于是面露怒色。</p>
“这件事,须得要有个法交代!”</p>
他可以稍稍忍受这些人,用‘较为写实’的笔法,将先帝做过的错误记录在遗诏中。</p>
譬如什么‘奸人’、‘兴土木’都不是不能允许的。</p>
毕竟,先帝过去确实做过这些事情。</p>
而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先帝亦如是。</p>
可昨日才发生的事情,才被先帝降罪的人,今日就要被一道遗诏给统统赦免了</p>
这不是在先帝都要死了,还在做错事!</p>
这又岂不是在指着先帝那还没凉透的尸骸,骂他是昏君</p>
不是昏君,为何会死前降罪那么多人,等他死了就又立马赦免这些人。</p>
是玩闹还是在开玩笑呢</p>
高拱这会儿是彻底麻了,低着头:“臣”</p>
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可他又不出什么话来。</p>
严世蕃更是在一旁挪嘴冷哼道:“今日便先问明白了,这遗诏究竟是谁人主笔,元辅也不清。如今都这样了,这责任究竟是内阁的还是礼部的若是内阁,又是谁人的错若礼部,可是高尚书的错”</p>
朱载坖亦是哼哼了两下。</p>
他长叹一声,双按在桌案上,脸上满是无奈和厌烦。</p>
“本宫知晓也清楚,先帝在位四十五载,有功有过,或许在某些人看来先帝是过大于功,导致国家这么多年积贫积弱,内忧外患接憧而来。”</p>
此刻看着眼前这道遗诏。</p>
身为太子的朱载坖满心的烦恼和愠怒。</p>
他长吁短叹:“是,先帝非圣贤,所以你们今日呈上来的这道遗诏,先帝被奸人蛊惑,先帝骄奢兴土木,先帝身居宫闱修玄,本宫都没什么,其实也可以允你们这样写。”</p>
“但是!”</p>
朱载坖的双在桌案上拍着。</p>
“你们不能连先帝昨日做的最是公允的事情也给否了!”</p>
“你们今天否了先帝昨日做的事情,是不是过几天就连徐阶之罪也要给否了!是不是如都御史的一般,连先帝也要全盘否定了!”</p>
高拱几人跪在地上,接连叩首。</p>
“臣等不敢。”</p>
“臣等万死!”</p>
朱载坖长长一叹,似乎是极为疲倦的靠在后方椅子上:“本宫是太子,是你们要劝进即位的嗣君,是大明朝将来的新君。可本宫也是先帝的皇子,是父皇的儿子!”</p>
“先帝尸骨未寒,你们就要做这等事情了”</p>
“你们又究竟想要做什么”</p>
高拱深深的低着头,无言以对。</p>
而李春芳则是满心惶惶不安,昨日先帝驾崩,遗诏的事情其实就是自己负责的,前半篇算是自己和礼部一同拟定出来的,内阁也是过目了的。</p>
‘自即位至今’五个字,却是自己想要藏在最后最深的笔墨。</p>
没成想,事情竟然闹的这么大。</p>
是自己急了吗</p>
李春芳现在连思考这个问题的心思都没有了,全然不知如今该如何收场了。</p>
而严世蕃却是双眼瞪大,对着跪在地上的几人看来看去。</p>
其实他主要是盯着高拱、李春芳、高仪三人看的。</p>
毕竟袁炜和赵贞吉,可以算是严家的好朋友。</p>
那遗诏错漏偏颇之过,就得是高拱、刘春芳、高仪三人里的某一个背下了。</p>
让高仪背锅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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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礼部尚书也不了,若是换上自己这一方的人,便无形中多了一个入阁的名额。</p>
可是。礼部尚书不,但内阁辅臣很大啊,更不要是最大的内阁首辅了!</p>
要是能够借着今天这道遗诏的事情,将高拱或者李春芳给弄倒,那才是最好。</p>
一时间,左侍郎心中升起熊熊大火,急切的等着这三位倒台。</p>
可是。</p>
严嵩却在旁忽然开口:“殿下,先帝驾崩,举朝臣子悲切,昨日又有皇极门降罪之事,诸般事宜交错,朝中各部缺员严重,定然是难免会有疏忽,如今既然找出了这错漏的地方,之后重拟遗诏,自可从容修改,避过此处错漏。如今重拟先帝遗诏才是紧要之事,而究竟是何人之过,又该罪于何人,还是等当下眼前的事情忙完再议吧。”</p>
顿时。</p>
好几道眼神投向微微躬身,抱拳作揖的严嵩。</p>
高拱是满眼的感激。</p>
而严世蕃却是满脸不解。</p>
若不是现在场合不对,他是真想问问自己这位亲爹,到底是怎么做到在如此大好时下,竟然给了高拱他们一条生路。</p>
错失良啊!</p>
朱载坖看了看老太师,又看向跪在面前的高拱等人。</p>
他轻叹一声,摆了摆:“罢了,既然太师都这么了,本宫自然也清楚轻重缓急。”</p>
太子也这么了。</p>
严世蕃顿时心中长叹,大呼可惜。</p>
但紧接着,朱载坖却忽然心有所想的开口道:“但是今日之过却也不能没有个法”</p>
他目光幽幽的盯着高拱几人。</p>
眼神转动间。</p>
朱载坖开口:“各自上一道辞疏吧。”</p>
原本满心叹息的严世蕃,忽的眼前一亮,满眼放光的盯着朱载坖。</p>
而高拱等人却又是心一下子坠入深渊。</p>
如此只言片语的搅动人心之后。</p>
朱载坖才有道:“本宫按规依矩,会留中的。”</p>
严世蕃又开始在心中大为叹息。</p>
高拱几人则是放下心来。</p>
只是这眨眼间的功夫,他们几个人已经是浑身冷汗直冒。</p>
朱载坖却是转头看向严嵩,面露笑容:“太师既然方才劝谏本宫,以先帝宾天礼仪为先,如今这遗诏的事情,还是要劳烦太师辛苦一趟,带着人重新草拟一份吧。内阁这头如今先帝还在奉先殿,发引入陵也要时日,宫里宫外诸多事情都需要忙,太师也要留在京中无法返回昌平,不如就暂时替先帝,也算是替本宫,坐镇内阁几日,权当权宜之计,可好”</p>
原本才在呼吸之间放下心来的高拱,再一次的提起心来。</p>
严嵩坐镇内阁</p>
怕不是自己还能看到严嵩重归内阁吧!</p>
到时候严嵩带着当朝三公太师的头衔重归内阁,自己这个首辅是不是也就要退而让位了</p>
不过严嵩却是笑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代为草拟先帝遗诏之事,老臣自当领命,尽心拟定,以求无有错漏。只是老臣既以于先帝只是辞归乡野,这朝中之事便不宜擅自僭越,而内阁诸位也只是从殿下之命上辞疏留中,于坐镇内阁之事,老臣却不敢领殿下之命了。”</p>
跪在地上的高拱默默的闭上了眼。</p>
自己这一桩桩的事情,实在是太考验自己的心脏了。</p>
干脆就眼不见为净。</p>
若不是现在不好动弹,自己都要连耳朵也堵起来。</p>
朱载坖则是目光直直的注视着严嵩好一阵,这才似有可惜的点了点头:“既然太师如此,本宫也不好强项令,便依太师的做吧。”</p>
他心中是真的颇为可惜。</p>
先前自己发怒那是真。</p>
而让高拱等人上辞疏,自己留中,却是假。</p>
不过是为了看能不能借,将严嵩这位当朝老太师给重新拉回内阁。</p>
如果有严嵩在内阁,坐镇中枢。</p>
那自己想要做什么事,可就方便多了。</p>
毕竟严嵩好不好用,先帝在世的时候已经有了很明确的答案。</p>
这位老太师那可太好用了!</p>
先帝能用,自己又如何不能用。</p>
而且自己和昌平的关系那可不是一般,还不能忘了严家现在是世袭罔替的昌平伯,实际上从根子开始就已经不同于文官了,而是转变成了与国同休的勋贵人家。</p>
用这样的人家在朝为官做事,天然就得亲近皇家。</p>
如此等京畿兵权收回,再将边军和天下卫所重新整饬一番,自己就能彻底放开脚,将天下九州两京一十三省好好的整顿一遍了。</p>
可惜。</p>
严嵩似乎根本没有重归内阁的心思。</p>
自己若是强求,不得还会让自己和严家之间的关系发生转变。</p>
带着藏在心中的可惜,朱载坖起身,在众人恭送声中离去。</p>
太子不在了,文华殿中众人也不愿再留在这里。</p>
到了殿外。</p>
呼吸着冰冷却新鲜的空气,好一阵子后,高拱才觉得缓和舒坦了些。</p>
而李春芳则是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坐在最后面。</p>
往会极门那边走去的路上。</p>
高拱到了严嵩身边:“今日多谢太师出言解救。”</p>
跟在老爷子身后的严世蕃,瞧着高拱的背影,无声的撇了撇嘴。</p>
严嵩却是摇头道:“如今事情多,精力却就这么多,难免会有疏忽的时候,有些错漏也不可避免。”</p>
严世蕃终于是忍不住,在后面冷哼哼的嘀咕道:“这点错漏当真就避免不了了”</p>
严嵩回头看了眼儿子,严世蕃立马闭上嘴,乖乖的跟在后面继续走路。</p>
高拱则是尴尬的笑了笑:“总之有太师在,我等心中才能安定,也会时刻觉得身后有份依仗。往后等太子即位,国家自然是要大行新政新法,若有困扰,我等可是要厚着脸登门叨扰太师您老的。”</p>
到了现如今,高拱也算是看明白了。</p>
今天严家做这么多,了这么多。</p>
明着是给朝廷里的文武百官讲规矩。</p>
可私底下,大抵是在给自己立规矩。</p>
严家才是如今朝廷里那个最重要的规矩。</p>
身为当朝首辅的高拱,此刻心中又如何没有几分苦涩和无奈。</p>
不过他也明白,同样也庆幸。</p>
至少严家是站在新政这一方的。</p>
至于将来嗣君即位,朝廷又会如何。</p>
高拱抬头看向那飘着雪的天空。</p>
恐怕连老天爷都不知道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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