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的士兵又狠狠朝他打了几鞭。</p>
每打一下，就罗列一条子虚乌有的罪行。</p>
慕瑾年无动于衷。</p>
周围议论纷纷的嘈杂声像无数斑驳砸落的雨点朝他袭去。</p>
但他始终视线没挪动。</p>
他们就隔着那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视了几分钟。</p>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p>
“请求长官准许对罪犯顾年进行枪决！”</p>
地下的副官将枪掏出，冲着顾叶宁弯腰请示。</p>
“今日”</p>
顾叶宁刚开口。</p>
电光火石之间。</p>
几乎是同时，纪阮眼疾快，指尖动作半秒就拔下了后脑勺的金钗。</p>
银白的发丝瞬间如同瀑布般从空气中滑落。</p>
“长官！”</p>
金钗尖端狠狠扎向顾叶宁的脖子。</p>
一时间，情形忽然骤变。</p>
底下负责枪决的副官顿时惊慌失色。</p>
而纪阮已经从身后架住了他的胳膊，清冷的声音不含丝毫情感地响起。</p>
不轻不重，却足以震慑住所有人。</p>
“都退后！”</p>
“唰——”</p>
周围所有的枪支瞬间转变了个方向，通通朝着纪阮指过来。</p>
顾叶宁站着没动。</p>
语气依旧轻柔有力。</p>
“别听他的，继续执行枪决！呃！”</p>
他话音未落。</p>
脖颈间的簪子逼近了几分，已经刺破了肌肤，几滴血珠渗出。</p>
猝不及防的刺痛让顾叶宁忍不住顿了顿。</p>
“都不许动，不然我就要了他的命！”</p>
话音落下。</p>
纪阮望向底下抬眸的慕瑾年。</p>
被情绪影响，眼眶忍不住微微湿润。</p>
眸中神色却格外坚定。</p>
“放了他。”</p>
话是对着顾叶宁的。</p>
可身前的男人却笑了。</p>
“桉南还是不够了解我。”</p>
“今日是我们的大婚之日，能和桉南一起死似乎也不错。”</p>
顾叶宁完。</p>
没等纪阮回复，就冲着</p>
“杀了他。”</p>
“长官！这！”</p>
“听我的，执行枪决。”</p>
顾叶宁完。</p>
几秒后。</p>
“砰！”</p>
周围百姓捂着耳朵低下头，时不时几缕好奇恐惧的目光投来。</p>
枪声落下。</p>
子弹划破了空气朝着中央跪在地上的男人飞去。</p>
像是陨石砸落在纪阮的瞳孔中。</p>
波澜不惊的湖面激荡起惊涛骇浪。</p>
他瞳孔骤然缩了缩。</p>
几乎是瞬间。</p>
体内澎湃汹涌的戾气像决堤的洪水，顷刻间倾泻而出。</p>
他的理智被脑海中那片鲜红斩断。</p>
巨大的悲怆与痛苦袭来。</p>
就在子弹出鞘的那一刻，他似乎看清楚了梦中的情形。</p>
白衣胜雪落在血泊中。</p>
像凋零的梅花，指尖苍白如雪。</p>
轻轻划过他的脸，细弱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悠远的岁月，抵达响在纪阮的耳畔——</p>
“阿阮，别哭。”</p>
“我只是有些困，等雪停，你再叫醒我”</p>
雪停了。</p>
可他也忘了。</p>
纪阮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p>
情形一遍遍在眼前上演，与眼前的慕瑾年渐渐重合。</p>
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他的眼眶控制不住地流出两行清泪。</p>
“不。”</p>
“不许！”</p>
纪阮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断裂。</p>
任由喳喳在脑海中怎么阻止。</p>
他此刻眼中的世界似乎都只有一个人。</p>
“找死！”</p>
那些目光甚至来不及捕捉，台子上穿着婚服的银发少年便消失不见，满头银丝的淡淡气息划过顾叶宁的鼻尖。</p>
下一秒。</p>
枪声落下的那一刻。</p>
纪阮挡在了慕瑾年身前。</p>
他一挥，便解开了慕瑾年身上的枷锁束缚。</p>
而与此同时。</p>
那颗子弹正中他空洞死寂的心脏。</p>
周围忽然刮起了风，卷着满地黄土浮起，飘转在半空中。</p>
“噗嗤——”</p>
“啊啊啊啊啊！鬼啊！快跑！恶鬼杀人了！”</p>
“鬼杀人了！”</p>
站在前排的百姓亲眼看见了。</p>
纪阮那双冷白如玉的指尖瞬间穿透了那个副官的胸膛，血红的窟窿占据了视线。</p>
“啪——”</p>
鲜血淋漓的心脏被甩在了顾叶宁脚下。</p>
看的人胃里一阵翻涌。</p>
场面也瞬间随着几声恐慌的尖叫声混乱起来。</p>
“纪阮！”</p>
慕瑾年看着眼前不过几秒间发生的事。</p>
嗓音嘶哑着低吼出声。</p>
纪阮的胸膛被子弹打了个窟窿，里面空荡荡的。</p>
却止不住地涌着血。</p>
银白的发丝被风尘卷着，飘拂在半空中。</p>
那张漂亮精致的侧脸已经苍白的没有任何血色。</p>
却依旧美得让人惊心动魄。</p>
苍白的唇角溢出几缕鲜红。</p>
“没想到呢，桉南身上竟然有这么大的惊喜。”</p>
顾叶宁看着对面身穿婚服的银发少年往后踉跄了几步，笑的更灿烂了，眼神里没有半分畏惧。</p>
周围的人都拿着枪战战兢兢地在他身后。</p>
枪口全都向着纪阮。</p>
“顾叶宁，你作恶多端，我就是来索你的命的。”</p>
“是你杀了他的母亲，是你杀了陆生，你该死。”</p>
那双漂亮的桃花眸中渐渐猩红弥漫。</p>
血淋淋的还滴着血。</p>
就往顾叶宁的方向飞去。</p>
“砰！”</p>
只是还没碰到他的身子，纪阮就被一层无形的金光弹开。</p>
是最基本的镇压咒符。</p>
可他现在的力量太过虚弱。</p>
头顶的阳光也格外热烈。</p>
“呼——”</p>
风掀起衣角。</p>
纪阮摔倒在慕瑾年身旁。</p>
对面台阶上的顾叶宁动都没动，嘴角笑容依旧。</p>
阴柔的脸上挂着几分癫狂的兴奋。</p>
“桉南啊，你真聪明，我越来越喜欢你了。”</p>
“幸好大太太死前我拿了她的护身符，不然真的要被桉南得逞了呢”</p>
“不过桉南有句话错了。”</p>
“他们啊，不能算是我杀的，谁让那个死老头和大太太那么容易骗啊，几句三姨太私通想逃跑的流言就让他们起了杀心。”</p>
“怎么能怪我呢？”</p>
“陆生也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将父亲他们的事情告诉了大太太而已，是她太坏了。”</p>
“桉南怪错人了。”</p>
顾叶宁往下走了几步。</p>
“不过桉南不用难过，我已经将他们全部杀了。”</p>
离他们几步距离时才停了下来。</p>
“桉南真有趣，从那天那么踏进那座废弃院子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只不过我的镜子划破了桉南的，让我很是心疼。”</p>
“漂亮的东西都该好好珍藏才行。”</p>
“不过桉南太有趣了，哪怕有些瑕疵也是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p>
顾叶宁自顾自着。</p>
眼神中的狂热疯意愈发浓烈。</p>
疯子。</p>
纪阮皱了皱眉。</p>
他撑着地板微微退了退。</p>
忽然一双大掌揽住了他的腰，源源不断的温暖气息包裹而来。</p>
“阿阮，别怕。”</p>
</p>
慕瑾年的声音很虚弱。</p>
却稳住了纪阮摇摇欲坠、即将失去神志的意识。</p>
“顾叶宁，你真是比鬼还恶毒。”</p>
纪阮缓缓积攒着体内的力气。</p>
几缕鲜红的唇角缓缓翕动，勾起轻嘲的弧度。</p>
对面的人却无所畏惧。</p>
自始至终都像是在着什么有趣的回忆似的。</p>
轻飘飘地就将无数人的死亡，几句揭过。</p>
“哈哈，我这怎么能叫恶毒呢，想要的东西不都该不择段得到才对么？桉南是鬼我也不怕，恰好我还没尝过鬼的滋味呢。”</p>
顾叶宁癫狂的语气落下，让周围残留的士兵都大骇。</p>
他们连枪都有些拿不稳。</p>
刻意拖长的时间里，纪阮感受到那股气息渐渐充盈着残破不堪的躯体。</p>
在顾叶宁抬脚靠过来的那一刻。</p>
纪阮想也没想挡在了慕瑾年身前。</p>
苍白的脸色有些吓人。</p>
“你要做什么？”</p>
他的声音也冷得吓人。</p>
顾叶宁看着他们此刻相护的样子，嘴角的笑容渐渐僵持住了。</p>
“桉南，你是我的未婚妻，该跟我站在一起。”</p>
“至于这些无关的，想要觊觎你的，都该死。”</p>
他边着。</p>
眼神边变得愈加冷漠。</p>
从地上捡起那具尸体旁的枪。</p>
缓缓指向了慕瑾年。</p>
而顾叶宁胸前的金光始终照着。</p>
纪阮皱着眉。</p>
感觉身体仿佛被那些金光撕裂了般，疼痛难忍。</p>
忽然间。</p>
身上温暖的气息像潮水般涌来。</p>
力量也在飞速恢复着。</p>
而此刻枪口也指了过来。</p>
纪阮毫不犹豫把顾叶宁掀飞了几米远。</p>
“噗——”</p>
顾叶宁从墙壁上摔下来，猛地吐出大口鲜血。</p>
他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p>
“怎么可能？”</p>
只是此刻大红婚服的少年根本没在意他。</p>
忽然间。</p>
不对！</p>
纪阮后知后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瞬间瞪大了眼睛。</p>
转过身。</p>
便看见慕瑾年嘴角不断淌着鲜血。</p>
在视线对上的最后一秒。</p>
他满身是血的身躯，像风中破败的旗帜，直挺挺地坠落在血泊中央，缓缓合上了眼。</p>
“慕瑾年！”</p>
纪阮想都没想。</p>
一把抱住他坠落的身躯，语气有些急。</p>
眼眶的湿润几乎模糊了视线，从灵魂中透出来的，那种熟悉的、仿佛要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感觉击打着纪阮的心脏。</p>
他低吼的声音也带着巨大的悲怆。</p>
“你做什么，慕瑾年，谁要你自作主张了？”</p>
“呃嗯。”</p>
汩汩鲜红像汹涌的泉眼，不停从慕瑾年的嘴角溢出。</p>
微颤的睫羽都被干涸的血迹黏在一起，幅度渐渐变缓。</p>
他的视线也有些淡。</p>
“我不会让你向向任何人低头”</p>
</p>
“慕瑾年你什么傻话，你是人，你只有一条命，我是鬼，我根本不需要你保护，谁让谁让你自作主张了！？”</p>
纪阮着着。</p>
情绪忍不住开始有些失控。</p>
那种凄厉的痛苦仿佛跨越了时间，仿佛刻在了骨子里，似汹涌的波涛顷刻间将他的理智全部淹没。</p>
纪阮眼角的湿润控制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落着。</p>
而此刻。</p>
慕瑾年缓缓抬起。</p>
与纪阮碎片记忆中的景象渐渐重叠。</p>
让他都有些分不清楚。</p>
耳畔的声音响起，重合又分离。</p>
“桉南，别哭。”</p>
“我只是困了。”</p>
慕瑾年的很慢。</p>
他刚刚看到纪阮穿着婚服的第一眼起。</p>
以为自己心中会生气。</p>
那些阴暗的想法会被继续放大，像之前一样。</p>
但刚刚。</p>
却什么都没有。</p>
他看到纪阮是为了他，才忍气吞声站在顾叶宁身边。</p>
甚至为了救他，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p>
心中没有预料中的生气，也没有烦躁。</p>
只有望不见尽头的心痛。</p>
慕瑾年最能明白，被无数惧怕、恶心、谩骂、指责的目光侵袭是什么样的感受，比凌迟还要痛苦。</p>
就好像被这世界抛弃了一样。</p>
他经历过这样的苦难。</p>
所以看着纪阮被那些恶言恶语裹挟，心脏忍不住跟着泛疼。</p>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大概明白纪阮那晚的爱，是什么意思了。</p>
记忆中。</p>
在见到他被顾闻声出卖开始，他都没有过这样强烈的感觉。</p>
他们相遇的开始便只是为了利用。</p>
甚至在知道纪阮靠近顾府的目的后。</p>
他的第一想法也是，借他的铲除自己的仇人。</p>
什么时候这颗冷硬的心开始动摇的呢？</p>
慕瑾年想了想。</p>
大概是纪阮靠在他的肩膀上需要他的时候吧。</p>
他这世界上会有爱他的人出现。</p>
他他在自己的身旁的一天，就会对他负责一天。</p>
他他们彼此需要。</p>
这是这么多年他听过最温暖的话。</p>
本来他的计划就是借刀杀人。</p>
可看着他忍着恨意接近顾闻声的时候，他生气懊恼。</p>
总觉得属于自己唯一的东西就要被夺走，自责于没有保护他。</p>
所以那天他做了此生最冲动的决定。</p>
在形势不稳的情况下，打破了原本所有的计划。</p>
落进陷阱里，是他自愿的。</p>
呼吸越来越薄弱。</p>
此刻，慕瑾年忽然觉得。</p>
爱意能挽救所有彷徨，死亡也变得并不可怕。</p>
他庆幸，现在死的是他，而不是纪阮。</p>
只是有些可惜，没办法再留久些。</p>
力气渐渐消散。</p>
他的像是枯萎的枝，从纪阮脸颊旁边缓缓落下。</p>
好感度99％。</p>
“啪。”</p>
纪阮眼疾快。</p>
抬握住了他的大掌。</p>
语气带着沙哑的哭腔。</p>
“谁许你自作主张了，我最讨厌你这样的人了。”</p>
他咬牙着。</p>
眼眶的水雾却忍不住簌簌下落。</p>
宿主大大，别难过，反派大大还有的救，先带他回老宅，用你的魂元气息可以救他！</p>
喳喳看着这副场景。</p>
顿时心疼地急急出声。</p>
闻言。</p>
纪阮便如同一阵风般，抱着慕瑾年消失在原地。</p>
周围卷起的风沙缓缓落回地面。</p>
那个副官的血流了满地。</p>
顾叶宁从地上缓缓撑起身子。</p>
看着他们消失的身影，眼中的痴念渐渐破碎。</p>
不由得想起那日地牢中顾年对他过的话。</p>
——“你留不住他的。”</p>
——“就算我死了，你也骗不了他。”</p>
果然。</p>
他是鬼。</p>
怎么可能留的住呢。</p>
眼中的失落渐渐升起。</p>
倏然间又猛地闪过几分精光。</p>
不对。</p>
他是鬼。</p>
鬼是为怨气而生的。</p>
只要他制造足够多的怨气，是不是就能将他吸引过来？</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