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缠着车轱辘走了三天，姜清染掀起车帘时，正看见姜贺临举着油纸伞站在码头石阶上。青竹纹官服被雨打湿半边，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葱油饼。</p>
“三哥！”</p>
姜清染提着裙摆跳下马车，木屐踩进水坑溅起泥点。姜贺临忙脚乱要行礼，被她一把抢过油纸伞：</p>
“少监大人亲自迎我，不怕被参个玩忽职守？”</p>
恒亲王看着灵动的姜清染，心中也随着少女的笑容有些高兴起来。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如此活泼的她了。</p>
“行宫东北角的观景亭塌了第三次。”</p>
姜贺临摸出帕子给她擦脸，“工部那帮老顽固非是风水问题，我正头疼呢。”</p>
雨丝斜斜掠过伞沿，姜清染突然踮脚往他领口嗅：</p>
“三哥用上沉水香了？去年还我熏衣裳是浪费钱。”</p>
“还不是你去年生辰送的那匣子”</p>
姜贺临耳朵发红，突然瞥见恒亲王的马车，“咳，下官参见”</p>
“自家人装什么蒜。”</p>
徐舟野拎着食盒钻出来，“你妹妹念叨一路的蟹粉笼，再不吃要凉了。”</p>
行馆后院的老槐树下，姜清染咬着吸管戳破汤包皮：</p>
“三哥你看，这汤汁能喷三尺高！”金黄的蟹油果然溅到姜贺临新换的官服上。</p>
姜清染眼睛里亮着星星，看着姜贺临如今好端端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不是惨死，她心中总觉得安心。</p>
“姜！清！染！”</p>
“哎呀我赔你嘛。”</p>
她笑嘻嘻摸出个木匣，“上个月在京城珍宝阁抢的，打开看看？”</p>
姜贺临掀开盖子就僵住了——整整齐齐十二把刻刀，从雕梁的宽刃到刻花纹的细锥，每把刀柄都嵌着颗东珠。</p>
“东海捞的，够亮堂吧？”</p>
姜清染把最大那颗转了个面，“夜里刻图纸不用点灯，省得你总烛火熏眼睛。”</p>
徐舟野在旁边剥螃蟹，冷不丁插话：</p>
“来时她为抢这盒子，跟礼部尚书夫人在珍宝阁门口对骂半个时辰。”</p>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姜贺临摸着刻刀上的海浪纹：</p>
“行宫正殿的斗拱”</p>
“知道知道，要雕八十一朵莲花是不是？”</p>
姜清染从食盒底层抽出图纸，“我改成了九重海浪纹，既应了东海景致，又省三成木料。”</p>
姜贺临的筷子掉在石桌上：</p>
“你怎么知道工部克扣”</p>
“梦里瞧见的。”她蘸着醋在桌面画图，心想他上辈子他为补齐木料，把祖传的玉佩都当了。</p>
蝉鸣声忽然大起来，姜贺临望着妹妹熟练铺开图纸的侧脸，突然想起她及笄那年摔了雕花笔筒，坐在地上哭这辈子都不要碰木工。</p>
“三哥发什么呆？”</p>
姜清染把酸梅汤推过去，“明日带我去看金丝楠木料场呗？“</p>
“你看木料做什么？”</p>
“挑几块做拔步床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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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托着下巴眨眼，“王爷江南湿热，要打张带冰屉的”</p>
姜清染和恒亲王两人对目的心照不宣，三哥这个人向来行事稳重，但不懂这些弯弯绕，只知道把房子盖好。</p>
若是姜清染不操心，怕是要被坑多次了。</p>
徐舟野的蟹钳“咔嚓”夹到，姜贺临的茶喷湿了图纸。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带着少女银铃似的笑声飘过青瓦白墙。</p>
三更天的梆子响过两道，姜清染提着灯笼摸进行宫工地。月光把金丝楠木照成流动的琥珀，她弯腰敲击第七根梁柱时，身后突然传来踩碎枯枝的声响。</p>
“谁！”</p>
“是我是我！”姜贺临提着食盒从阴影里钻出来，“给你送宵夜你大半夜摸木头做甚？”</p>
姜清染掰开芝麻糖塞他嘴里，心中已经警铃大作，却还是装作轻松的样子：“三哥觉不觉得，这批木头的纹路比上月深？”</p>
“前几日梅雨返潮”</p>
姜贺临突然噎住，糖渣粘在嘴角，“你怀疑有人泡过药水？”</p>
“不是药水。”</p>
她掏出火折子点燃木屑，“是桐油混着腐骨草汁，遇热会冒毒烟。”幽蓝火苗窜起的瞬间，姜清染拽着兄长扑向泥地。</p>
“咳咳这味道！”姜贺临被烟呛出眼泪，“前日运来的三十车木料”</p>
“全被动了脚。”</p>
姜贺临瞪大眼睛，他对这些用惯了的商人向来是信任的，哪曾想会出这种变故？此时整个人已经待在原地不知什么。</p>
姜清染拍灭他袖口的火星，</p>
“明日你照常施工，我去会会那个林掌柜。”</p>
五更天鸡叫时，姜清染扮作药商闯进江南商会。二楼飘来椒盐香，她开门就笑：“林掌柜好雅兴，送的木材真是一顶一的好。”</p>
那人没瞧见的时候真以为是夸自己，便随便应付着：</p>
“姑娘过誉了。”</p>
等抬头瞧见姜清染腰上的恒亲王妃玉佩，又见着她似笑非笑的样子，整儿人都瘫坐在地上，里的豆子撒了一地：“姑娘认错人了”</p>
“上个月初七，你往敦亲王府送了三车泡过桐油的松木。”</p>
这是恒亲王的成果，不得不，恒亲王在查这些东西的时候，能力还是很不错的。</p>
姜清染甩出账本，“需要我念给门外巡夜的官兵听么？”</p>
若是平时对这些官员自然不敢如此张狂，可惜边关路远，若是敦亲王想做些什么，怕是他的一时半刻还伸不过来。</p>
所以这时候，才要趁热打铁。</p>
“你待如何？”</p>
“简单。“她拎起桌上一串铜钥匙，“带我去瞧瞧真正的金丝楠木藏在哪儿。”</p>
“好，好，王妃绕了的，一定给您带回来。”</p>
当徐舟野带人冲进仓库时，脚边捆成粽子的林掌柜呜呜叫唤，后衣领翻出黑龙刺青。</p>
“这批木头够修半座行宫。”</p>
这林掌柜本就是一个的蠹虫，不过抓到了这样一个引子，后面的事情会容易一些。</p>
姜清染这些日子四处奔波，在京城有些病气的脸庞也变得白里透红。</p>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气色如此红润的姜清染了，如此，自己心里也安心许多。</p>
蝉鸣声忽然穿过仓库天窗，徐舟野望着怀里狡黠笑着的姑娘，突然觉得江南的梅雨也没那么恼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