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顽主，柳先生</p>
仵工铺岁月静好，虽这段时间隔壁纸扎铺少了读书声，但徐青这边却也继承了那份笃志好学的精神。</p>
捧经卷，燃一炉熏香，檐前燕儿啾啾叫唤，铺中有猫有鸡，还有个不吵不闹，走起路来寂静无声的丫鬟负责除尘打扫。</p>
这样恬静安然的日子便是给个皇帝也不换！</p>
相对于徐青这边的岁月静好，津门长亭王府的世子殿下却是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p>
自从长亭王忠君体国，自戕在白水河口，追随先帝逝去后，民间便多有‘谣言’流传。</p>
在百姓眼里，先帝亡与不亡无关紧要，若是亡了，大伙不得晚饭里还会加根鸡腿庆祝一番。</p>
可长亭王不同，这位王爷那才是真正的国之干臣，王爷当年清国贼、驱蛮夷、保山河，能干的好事几乎都干了，也正因如此，大家伙才有那么几十年清平光景</p>
像这样的救世能臣，怎么就不明不白的死了</p>
一时间，下毒谋杀，半路截杀，君臣忌惮，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等各种流言蜚语开始传遍京城大街巷。</p>
其中真掺假，假掺真，长亭王死前被先帝召见的事也不知被谁传了出去。</p>
当今端坐皇位的圣上起初还不太在意，毕竟这些后续影响都在先帝的预料之内，所有黑锅也都有死去的先帝来背，只要火不烧到他身上，时间一久，这些事情自会随之消散。</p>
直到某一日，御书房龙案前多了一份密探信件，上面有条坊间传闻，是长亭王临死前，当今圣上的亲近大臣，昔日新太子府上的幕僚家客，曾在白水堤岸旁，目睹长亭王在白水江口自戕。</p>
是旁观，实则与监斩无异。</p>
赵冗眼看火烧到了自个屁股，哪还坐的住！</p>
他深夜召见亲信，连夜思索对策。</p>
在那之后，坊间便忽然多了一派挖掘长亭王黑料的民间组织。</p>
可长亭王的黑料真有那么好挖吗</p>
挖来挖去，这民间组织黑料没挖出多少，反倒是又深入了解了一遍长亭王的光辉事迹。</p>
眼看这样下去自个的人都要受影响，赵冗的御用军师蔡士春见状便开始执行备用计划。</p>
既然没有黑料，那咱就制造黑料。</p>
一时间，异姓王朱晟北伐时，纵容军士屠戮百姓，奸淫掳掠的谣言忽然就开始霸占京城‘头条’。</p>
后又有传言称，长亭王世子曾受天心教妖人蛊惑，意图谋反，前太子赵佑遇刺的背后真凶便有朱世子的影子。</p>
世子卧薪尝胆，装疯卖傻吃粪的事迹就此传遍京城。</p>
有心之人世子是想要效仿古人，泣血枕戈，所图谋者，必是大雍天下。</p>
而太子遗骸被护送回京后，朱世子立时就又生龙活虎起来，这就是破绽。</p>
有些人听的不明就里，就问：“世子这是要造反”</p>
“不然呢”</p>
老百姓一听，这好事啊！</p>
可惜只能心里想想，嘴上是断然不能的。</p>
永兴帝赵冗高坐垂堂，也不怕自个被谣言反噬，让那堂前砖瓦砸身。</p>
反正他自己玩的挺高兴，等谣言发酵到一定地步后，他心生一计，派使者到长亭王府，送了一则口头旨意。</p>
此时津门王府内，瘦了一圈的世子殿下正和家中长辈商讨如何应对突然到来的圣旨。</p>
圣旨只有口谕没有诏书，特使代为传达，询问朱世子一家有没有去往北境的想法。</p>
起初朱怀安还当圣上是在试探他，可口谕末尾，永兴皇却又提及北境乱象，而世子殿下是长亭王的子嗣，理应效仿先父，去往北境磨砺己身，如此才算不辱门风。</p>
除了口谕，传旨的特使又故意讲了些坊间传言，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有一个。</p>
那便是让朱世子即刻启程，离开津门地界，去往边境避嫌。</p>
朱世子寻思，这哪是让他避嫌，这分明是纵虎归山，让他重整北境势力，为父报仇啊！</p>
可永兴皇真有这么蠢笨吗</p>
朱世子自是不信，在他看来，这无疑是悬在他头上的催命符，无论他前进一步，后退一步，亦或者是居守正中，都解决不了赵冗想要害他的心。</p>
“答应了，怕是还没踏入北境疆土，就被山匪反贼半路劫杀。”</p>
“若是不答应，忤逆君命，同样落不得半点好”</p>
差没二派，君无戏言，这话可不是着玩的。</p>
朱怀安寝食难安，头发丝一把一把的掉，眼下他竟开始怀念起服用忘我丹后，短暂忘却一切的那种感觉。</p>
世间多纷扰，官场犹甚之。</p>
“老夫记得王爷曾留下一个锦囊，让殿下在万不得已之时打开”</p>
朱怀安听到家中长者提醒，猛然醒悟。</p>
他迫不及待取出贴身放置的锦囊，里面有一张白色绢布，上头只有八个字。</p>
“君恩已了，百无禁忌。”</p>
朱怀安浑身一震，只觉胸膛如擂鼓，面红耳热，拿着绢布的双都禁不住颤抖起来。</p>
“锦囊可有交代”</p>
“无有交代。”</p>
朱怀安默不作声收起绢布，语气平静中透露着一股难以觉察的颤栗。</p>
“舅舅，去往北境前，我想去一趟临河，拜访几位旧友”</p>
这日，井下街头忽然多了一个画风喜庆的人物。</p>
那人穿着枣红宁绸的大袖方马褂，头戴一顶瓜皮帽，里提溜着一鸟笼，只是笼里养的不是鸟，而是一只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公鸡。</p>
“二爷，今儿您可悠着点，别把那猫吓迷糊了！”</p>
被称作二爷的人一提着白鸡，另一只里盘着俩‘狮子头’，开口就是一嘴唾沫星子往外吐：</p>
“瞎扯淡！你二爷是那样的人吗！”</p>
“不过话回来，在这顽主圈里，你二爷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是排得上名号的，这些猫狗老鼠见了我，也总得摆正自个的身位，知道谁才是那逗猫逗狗的祖师爷！”</p>
“你是不是，大伯。”这话是冯二爷吹着哨，对笼里的白鸡的，伯其实是白，只不过这人有口音，出口就成了大伯。</p>
旁边穿着大袖长衫的，则是个中年文士，他持一把绘有白蛇吐珠的折扇，气质儒雅随和。</p>
“柳先生，这里是哪条道我怎么感觉这地儿这么眼生，以前也没来过这地界。”</p>
柳先生本也不姓柳，原名叫做纪瑞年，只是阴行里的人总是习惯叫他柳先生，叫的人多了，他便有了这么个名儿！</p>
“这地方可有来头，二爷竟然不知道”</p>
“嘛来头难道比你二爷的来头还要大”</p>
纪瑞年折扇轻摇，打趣道：“那倒没有，只是这条街是出了名的丧葬一条街，定制寿衣，殓容装棺，布置灵堂，移灵出殡就是你想要搬家换个阴宅，它也能一条道给你办全了。”</p>
“嘛玩意”</p>
“合着就是白事场子呗你别，这名头我还真比不得，多晦气呀！”</p>
两人着话唠着嗑就来到了棺材铺跟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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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有个平平无奇的老头正在晒太阳。</p>
“老大爷，您吉祥！”“我向您老打听个事，敢问这条街可有个开猫仙堂的仙家”</p>
胡宝松疑惑道：“什么堂”</p>
“猫仙堂。”</p>
“没听过！”</p>
冯二爷纳闷道：“没错啊，我那日从大伯身上，看到的地方就是这条街，难道走岔了”</p>
纪瑞年无奈道：“俗话鸡斜眼，鸡斜眼，这鸡的眼神本就不好，你能看清也就怪了。”</p>
“胡诌白咧，瞎几伯扯！你二爷这辈子就没走眼过！一定是这老大爷年纪大了，糊涂了，记不清楚事，指定不是我看错了！”</p>
两人离开棺材铺，沿着寿衣寿装纸扎店一路找摸，最后在一家立着仵工牌子的铺子前停下。</p>
“可算找到这铺子了，这牌子，这乌漆麻黑的门板子欸，好像有点不对劲。柳先生，你察觉到没”</p>
“有阴气。”纪瑞年收拢折扇，目光闪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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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有阴气，干咱们这一行的，哪会没点阴气在身上我是，这铺子不太对劲，你看我大伯！”</p>
纪瑞年侧目看去，就瞅见冯二爷笼子里的家仙正扑棱着翅膀子，死活都要往笼外跑。</p>
看那模样是不想进这铺子。</p>
“我还是头一回遇见大伯这么害怕，按理不应该啊，这地方大伯上次来的时候也没这样”</p>
“来都来了，进去看看，津门不比京城，厉害仙家本就不多，更何况还是猫仙，别忘了你可是喂猫遛狗的能，有什么可怕的。”</p>
两人正着话，仵工铺起了一扇门的门口忽然闪过一道白色倩影。</p>
“刚才是不是有东西飘过去了”</p>
“”</p>
冯二爷盘核桃的顿住，旁边纪瑞年惊疑道：“大伯不上二爷身子，二爷也能看见鬼影”</p>
“那不废话，爷又不瞎！”冯二爷拿着盘核桃的指向自个眼睛，道：“我这眼年轻时曾大价钱让高人开过光，算是后天阴阳眼，莫鬼影，就是妖怪变成人，我都能给他看出原形来！”</p>
“都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曾想也能让人通鬼神。”</p>
纪瑞年感叹一句，道：“里面这位道友你确定是个猫仙出马，不是个悲仙弟子”</p>
“你可弄清楚了，我不明不白被你拉来赴宴，若是赴错了会，走错了场，下回我可什么都不跟你胡来了！”</p>
“没错，指定没错，你跟我进去一探便知。”</p>
两人在外边瞎掰扯，铺子里的徐青则早已发现了门口的动静。</p>
绣娘这粗使丫鬟也挺懂事，还知道过来柜台前知会他一声。</p>
至于留着这么一只女鬼在身边晃荡安不安全，徐青完全不担心。</p>
他现在已经坐实了出马身份，身边带个悲仙很正常吧</p>
莫一只女鬼，就算再来一只，他觉得自己也能驾驭的住。</p>
徐青收起纸笔符箓，整理一番衣襟，随后出门迎客。</p>
冯二爷嗓门大的很，纪瑞年声音虽然轻和，但却架不住徐青的耳力好。</p>
这俩人在那张口仙家闭口仙家，再听见二爷、柳先生这熟悉的名头，徐青便立马反应过来，这是仙家宴席一直未赴约的‘凤二爷和柳先生’来了。</p>
“两位道友，在下猫仙堂徐家堂主，这边有礼了，里面请。”</p>
“猫仙堂徐家堂主道友莫非姓徐，难不成道友也是武请出马，仙家做的副”</p>
徐青笑道：“我和仙家红尘结伴，并没有所谓大之分。”</p>
纪瑞年眼前一亮，看向徐青的时候，忍不住颔首点头。</p>
这出马不错，比冯二爷讲究。</p>
一旁，冯二爷迈进门槛，当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口棺。</p>
那平放的棺材上还坐着一只白衣女鬼。</p>
“你家这鬼，不会咬人吧”</p>
绣娘听闻这话，柳眉一竖，当即就呲起了鬼牙。</p>
鬼就鬼，怎么还拐着弯把她比做狗，还敢问她咬不咬人</p>
“不咬人，我家这鬼挺通人性的。”</p>
“”</p>
绣娘气的险些又活了过来。</p>
你才通人性，你全家都通人性！</p>
嘶哈一声，吐出一口阴寒之气，生了闷气的绣娘转身就飘到了后院。</p>
后院的老母鸡又到了该喂食的时候了。</p>
“徐道友不是开的猫仙堂口吗，怎么还养了只鬼”</p>
纪瑞年好奇问道。</p>
“这不是想着开一个堂口是开，开两个也是开，索性就养了这么个鬼仙，不过这个倒是武请来的”</p>
“”</p>
纪瑞年收起之前的评价，这出马青年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讲究。</p>
“在下姓纪，仙家乃是一柳仙，我和它也是同辈论交，周围人都爱称我一声柳兄弟，柳先生。</p>
我身边这位姓冯，是津门鸟市场里有名的顽主老爷，人都叫他一声二爷，他的仙家就是这只通灵白鸡，是半文不武，银子从高人那儿请来的！”</p>
“柳碎嘴！你胡沁个什么，你把话清楚了，什么叫半文不武大伯那可是我心头宝，我向来把它当亲儿子养，论感情比你那条赖皮蛇好到不知哪里去了，你少在这挑拨我和大伯的关系”</p>
冯二爷嘴皮子不饶人，争嚷一阵后，方才看向徐青。</p>
“徐道友，这伺候仙家和伺候动物一样，你得喂好食，添好香，带它去找好事做。”</p>
冯二爷鼻子看人，一脸的上流气质：“若是论起养猫养狗的经验，你二爷不这个，那也是这个！”</p>
冯二爷竖了个大拇指，随后又竖了个中指，意思是自个不是大就是长，总之很突出。</p>
这光景的人不知道竖中指什么意思，徐青看到那势，却总感觉对方是在骂自个。</p>
“对了，你那猫仙在何处，我记得是只黑煤块，你去把它请出来，让我帮你瞧瞧它是什么品种”</p>
纪瑞年翻译道：“冯二爷好面子，喜欢照顾年轻人，你就姑且把他当回事，不用在意。”</p>
徐青眉头一挑，这是把他当晚辈后生，排辈分来了</p>
“我倒是不在意，不过就怕我家猫在意。”</p>
此时，去外面溜达回来的玄玉，刚好走进铺门。</p>
它听到了冯二爷大不敬的话，尾巴已然开启扫地模式，左右摇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