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问不过三</p>
你瞧赵捕头这话的，明显是奔着砸人摊子来的，若是换做旁人，还真不好应对眼前的‘恶汉’。</p>
但眼前的卦师不一样，要知道厉害的卦师不光能掐会算，察言观色还有嘴上的功夫也不会差到哪里去。</p>
既然敢拦人卖课，那自然是有几分把握在的。</p>
瘦长脸的卦师听到赵中河这话，非但不慌，反而大大咧咧的将桌上的碎银收入袖中。</p>
“算卦的，你不要以为这钱那么好拿，若是算得不准”</p>
“若是算得不准，自当十数奉还。”</p>
卦师脸上的大黑痦子一动一动，他拿起门公尺，也就是风水尺，朝着桌面点了点，道：“世上有这么句话流传，叫算人莫算己，算己死无疑！”</p>
“我的卦摊会不会被掀，衣服会不会被扒，人会不会落到河里去，那都是算我自己，可我若是真按你的算，岂不是正应了这句话”</p>
“到底这是卦行的规矩，须得避讳。”</p>
卦师呵呵一笑，转而道：“客人不妨换一桩事求问，若有不准，到时再掀我这摊子不迟。”</p>
“有这规矩”赵中河转头看向一旁的赵元。</p>
后者沉吟片刻，点头道：“我听人算人不算己，医者不自医，想来是有这么个规矩。”</p>
赵中河摩挲着唏嘘的胡茬，忽然眼前一亮道：“那你给我算算，我家娃子将来可比我这老子厉害”</p>
卦师闻言一愣，若按他之前开口拦人时打的哑迷，此时对方应该问他解迷才是，再不济也会算一算自个的寿数。</p>
怎么也不至于忽视自己的安危，转而问起自家娃子的前途来。</p>
这心得有多大，才能连自身的生死都不在乎</p>
“卦不过三，我每逢一人只算一课，捕头可想好了”</p>
赵中河横眉瞪眼道：“让你算你就算，怎跟个娘们似的，恁多废话”</p>
“好好好！”卦师生生气笑，他目光上下打量赵中河，那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似是阎王殿执掌生死薄的判官，就要给眼前的糙汉划上红叉。</p>
徐青默默看着卦师掐指卜算，这人来也怪，给赵中河的孩子算卦不要生辰八字，亦不问姓名，只一边盯着赵中河看，一边装模作样的掐动指。</p>
徐青将望气术打开，卦师身上并无异常，他也不好开启阴瞳观瞧。</p>
阴瞳虽比望气术厉害许多，但那玩意却没有望气术来的隐蔽。</p>
一个好端端的人，一双眼睛忽然就变成比墨水还黑的色，莫眼前的卦师，就是赵中河叔侄怕不是也会把他当成妖魔来看待。</p>
此时卦师掐动的指忽然一顿，问道：“捕头是想听好的还是坏的”</p>
“这话怎地我算卦自然是好的坏的都要听，哪有算卦算一半的道理”</p>
卦师笑道：“我知捕头血躁气勇，极易发怒，倘若是了不中听的，让捕头把怒火发在我身，我岂不冤枉”</p>
“你只管讲，只要算的准，莫好坏，就算再难听的话，我也不会冲你发作。”</p>
卦师拿起门公尺朝桌子画了个圈，道：“令子生于蚕月，性情倔强禀直，将来必会子承父业，且名气颇大，是青史留名也不为过。”</p>
“屁大点的孩子，还名留青史，我看你这算卦的就是净捡好听的，一点都没个准！”赵中河虽嘴上不信服，可那脸却已经笑成了一朵。</p>
不过未等他高兴太久，算卦的就又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可惜令子名气虽大，却无享用的福运命数，就好比那桑蚕，虽能吐得真丝，但它本身只有月余光景可活，纵使将来蚕丝织成了锦缎，它也不得见，不得穿。”</p>
闻听此言，赵中河霍然站起。</p>
“什么叫不得见，不得穿你把话摊开了讲，莫给我打这些哑迷！”</p>
一旁徐青忽然开口道：“这算卦的你孩子英年早逝，活的时间就好比桑蚕，就算将来挣下了诺大声名，生前也无法看见。”</p>
“”</p>
此时赵中河就好比引线快要烧到头的炮仗，眼睛里的火星直往外冒。</p>
“你是不是这个意思”</p>
算卦的无奈道：“捕头不要忘了此前应下的承诺，无论结果好坏，都不得冲我发作。”</p>
“我去你姥姥！你个满嘴喷粪的老贼鸟，胡诌八扯的老猪狗，放的甚么屁！老子今天不冲你发作，难道还要自个回去怄气不成！”</p>
赵中河作势就要抓起那卦师的衣领，却不料被对方闪身躲开。</p>
卦师拿着门公尺，回骂道：“不知好歹的夯货，我与你实话实讲，你还不乐意了！即是如此，这破解之法，我便也不与你讲，且看到时谁哭谁笑！”</p>
“破解之法”</p>
赵中河冷笑道：“原是在这里等着我，莫不是需要老子再添一些银子，你才肯讲这破解办法”</p>
卦师同样回以冷笑：“我游方多年，与人算命，向来只算一次，课金也只收一回，捕头遇见的诡诈者多，莫非就认为别个也都是这般诡诈”</p>
赵元见状，适时将赵中河拉住，“叔父，既然卦师言不二价，不妨就先听一听他如何作答。”</p>
一旁吃瓜看热闹的徐青跟着开口道：“此言不差，等会他若是答的不合捕头心意，捕头再掀了他的摊子，扒了他的衣服，丢进河里不迟。”</p>
“”</p>
卦师闻言侧目看向徐青，那眼神似是不太友善。</p>
“桑蚕多数丝尽而亡，若想补救，必要反其道而行”</p>
赵中河听的云里雾里，旁边徐青则所有所思道：“这卦师许是让捕头家的孩子改换行当，将来不要做捕役差事。”</p>
“他的可对”</p>
赵元开口问向卦师，后者嘴角噙笑，并未应答。</p>
赵中河仍有疑虑，他开口问道：“往后十年二十年的事谁又能的准，我怎知你是不是在诓骗我”</p>
卦师笑吟吟道：“不过是算个卦，捕头今日刚取了薪俸，难道还在乎算卦这点销”</p>
赵中河闻言心里一惊，看向卦师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味儿。</p>
他今日要为石泉出殡下葬，但里并无多少银钱，他又不想耽搁时间回家中支取，便问户房预支了这个月的月俸，这事除了户房主事，可没别人知道。</p>
真邪门了，赵中河心里惊疑不定。</p>
卦摊上，算命先生继续摇起了铃铛。</p>
赵元见自个叔父神情有异，心里对这卦师也起了兴趣，他上前一步，坐在马扎上，颇有些期待道：“先生也给我算一算”</p>
赵元一直对读书考取功名有些执念，他这回问的也是此事。</p>
只可惜卦师掐算完，却是直摇头。</p>
“真就没有会”赵元仍抱有一丝希望。</p>
此时刚好有一只黄犬经过桥头，卦师就指着那狗：“有会，不过你得排它后面。”</p>
“”</p>
这边，赵元生无可恋的离开马扎，下一刻徐青就坐了下去。</p>
“占一课要多少钱”</p>
“客人看着给，我看着算！”</p>
见徐青坐下，卦师态度明显有别于他人。</p>
得！这卦师看来心眼还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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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青也不见外，他取出一枚铜板推到卦师跟前，笑道：“我想求问先生，阴河古道里埋葬的是谁”</p>
早先去往鬼王陵的时候，徐青曾看到阴河古道上有许多牛头人身的骸骨，马首人身的骸骨半掩半埋，还有很多不知名的古怪鱼类骨架，散落各处。</p>
那些骸骨除了结构特异外，本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徐青却从这些尸骸里看出了不寻常的东西。</p>
阴河古道似乎是一处埋葬地，而那些牛首马面的生物则是陪葬品，只是经过岁月演变，这才从地下裸露到外面。</p>
听到徐青的问题，卦师沉默半晌，开口道：“客人不如换个问题。”</p>
徐青眉头一挑，伸又取出一块碎银出来。</p>
“我就这一个问题！先生不是知古知今了无不知吗，怎么会连这些都不知道”</p>
瘦长脸的卦师脸色一黑，拿起门公尺便把眼前的铜板和碎银一块推还给了徐青。</p>
“此事有违天道，恕我不能相告。”</p>
徐青见状心里一乐，反口问道：“先生此事有违天道，岂不闻生死有命，算人生死同样有违天和”</p>
“你这话何意”卦师眉头皱起。</p>
徐青不疾不徐道：“术业有专攻，卜筮之道，我不如你，但也略知一二，有道是算生则害死，算死则害生。”</p>
“若我没错，先生昔日曾卜算过一人，那人名叫石泉，他不信先生给出的生死预兆，便硬要和人出船公干”</p>
徐青话音一转，提醒道：“先生不妨算算这棺材里躺的是什么人。”</p>
卦师掐指一算，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他开口道：“此人生死全凭自作，与我有何干系”</p>
徐青笑道：“先生方才还算人不算己，殊不知自己也是命理中的一环，当时若不是石泉听了先生的话，与自个置气，不准就听了他人劝告，留守衙门”</p>
“当然，这事与先生没甚关系，只是不巧应了箴言，至于是否有违天和，是否害生害死，那就全凭先生自处。”</p>
卦师神情变幻，最终恍然失笑道：“原来如此，难怪你要刁难于我，合着是冤家来了。”</p>
“也罢，我就破例一回，你问吧！”</p>
徐青微微一笑，继续之前的问题：“阴河古道埋葬的是谁”</p>
卦师摇头：“阴河古道埋的不是某个人。”</p>
“那是什么”</p>
“通天路断了，埋的是无数访仙求道的修行者。”</p>
“通天路断了”徐青头一次听到这种法，他蹙眉道：“这与埋葬的修行者有什么联系”</p>
卦师沉默片刻，伸将之前推开的银子铜板又给拨了回来。</p>
“地路没断，走阴间或许能通天路，阴河古道里埋的是开辟道路的先行者。”</p>
徐青睁大眼睛，这不就是搭梯子翻墙吗</p>
“通天路因何而断”徐青忍不住追问。</p>
卦师闻言果断站起，开始收拢摊位。</p>
“卦不过三，遇一人只算一回，你要问的，我已回答，客人莫要再问。”</p>
罢，卦师就再也不发一言，似是今日的算卦次数已经用尽。</p>
“徐掌柜问的什么他算的可准”</p>
马车上，赵元好奇道。</p>
徐青摇摇头，心里还在思索卦师的话。</p>
如果阴河古道是进入阴间的通道，那么胡宝松祖上的胡杨氏一族岂不就是想要打通天路先行者</p>
阳间天路断绝，只有走阴间才能登仙得道</p>
徐青想起了自个的度人经，想到了送子庙那些婴儿身上飘荡出的白色光点。</p>
倘若真有阴间，为何阳间看不见索魂鬼差</p>
想及此处，徐青忽然怔住。</p>
他想到了阴河古道上散落的诡异尸骸。</p>
这些鬼差夜叉莫不是被阳间的修行者杀绝了</p>
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p>
这边徐青一路想着心事，那边距离塘沽桥不远的地方，刚收摊走人的卦师也在想着心事。</p>
今日遇见的那名青年属实有些怪异，卦师左想右想都不得劲，心里就跟猫挠似的。</p>
惊门的人就这点毛病，越是遇见自己不知道的事，好奇的事，就越想知道。</p>
“装神弄鬼，且让我算一算你是何方神圣。”</p>
卦师掐指一算，顿时发觉不对。</p>
衙差头目，粗中有细，勇猛刚健</p>
这怎么能算到那满口脏话的捕头身上</p>
卦师将往身上大褂抹了抹，想来是刚才沾了汗不太灵光，容他掐指再算。</p>
寡妇，三十九岁零俩月，半老徐娘</p>
不对不对，卦师这回换了只继续算。</p>
西京山修行，名字叫赵元的黄皮子，还是个连续参加五年童生考都没考中的衙差</p>
这怎么还越来越乱了</p>
卦师眉头越皱越紧。</p>
惊门有句行话叫问不过三，此言蒙卦亦有所述，即‘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p>
同一件事，卦师已经连占三遍，若再卜筮，轻则会使上天不喜，重则会引天罚临身。</p>
卦师明知道这一点，可他就是不信邪！</p>
自从下山以来，他还从来没遇到过自个算不明白的事儿。</p>
“我今个非要看看你是什么妖孽不可！”</p>
卦师取出徐青给他的铜板，接着又额外取两枚铜钱扣进龟甲里。</p>
双目唇口紧闭，卦师面色紧绷，双不停摇动龟甲铜钱。</p>
待感觉天有所感应时，卦师猛然睁开双目，掷出龟甲内的铜钱。</p>
三枚铜钱滴溜溜的滚落地面，等铜钱落稳时，卦师脸色顿时大变。</p>
啊呀！不好！</p>
三枚铜钱竟全都竖立而起，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p>
果不其然，下一刻万里无云的天气忽然阴云滚动，卦师顾不得收拾东西，他将身上卦袍往旁边树上一抛，又把自个脸上的大黑痦子摘了丢下。</p>
卦师双往脸上那么一搓，整个人就变了副模样。</p>
做完这些，他撒腿就跑，不多时身后一声霹雳炸响，生长近百年的老榆树已然四分五裂，冒起了雷火青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