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御前讲学，试牛刀</p>
八月十四日清晨，日讲时刻。</p>
文华殿内。</p>
三大阁臣站于最前方，一众讲读官分列两侧，沈念作为记注史官，站在御座东南侧。</p>
日讲比经筵要简易许多。</p>
从上百人的规模缩减到了二十余人。</p>
没有侍卫、仪仗，官员们不用磕头，讲学也能自由发挥一些。</p>
沈念朝前一望。</p>
发现众讲读官几乎都是身姿伟岸、长相端正儒雅之人。</p>
在大明。</p>
要想成为经筵日讲官，外形条件非常重要。</p>
身高、长相、风姿、仪度，必须都是中等偏上，甚至优秀。</p>
嗓音洪亮、吐词清晰也是必要条件。</p>
若长得歪瓜裂枣，才学再厚，也难以侍立皇帝左右。</p>
毕竟——</p>
达到经筵日讲官标准的，至少也是进士出身且要在翰林院当过值。</p>
才学是门槛，外貌与声音是必要条件。</p>
这也是刘克正拼命也要学好官话的缘由，吐字含混，以后的仕途皆是坎坷。</p>
而这些，沈念全部占优，他最大的缺陷是资历太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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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p>
万历坐到御座之后，日讲便开始了。</p>
先是温习昨日所学。</p>
吕调阳负责将昨日之内容简述一遍，万历若有疑问，可当场提问。</p>
随即，便是各个日讲官进讲。</p>
今日的课程是，先讲大学，再讲贞观政要，然后讲皇明祖训，最后在皇帝练习书法前，沈念才会讲解帝鉴图中的一个典故。</p>
每讲一书，都会停歇片刻。</p>
万历去一旁暖阁，喝茶或吃些点心，然后冯保就会将内阁批阅的各种奏疏交给万历御览。</p>
此刻的万历还不具有决策权。</p>
他看奏疏上的票拟。</p>
主要是了解朝政，有不懂之处，便可唤在西厢房休息的阁臣问询。</p>
日讲，就是学习经史兼了解国家政务。</p>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p>
脑袋里整日被灌入一堆堆国家大事，可想而知，是有多么崩溃。</p>
沈念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p>
观察完万历，目光便放在了众日讲官身上。</p>
作为一名执教经验甚是丰富的讲师，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些日讲官的通病。</p>
太端了！</p>
太飘了！</p>
太在乎师道尊严那一套了！</p>
在他们眼里，哪怕面对皇帝，他们也觉得，师者至高无上，必须端着架子来上课。</p>
讲学时，充满了教、规矩、原则。</p>
“陛下必须谨记！”</p>
“陛下，此举绝不可为之！”</p>
“陛下，此乃治国之方略，请记于心！”</p>
“陛下，此话至关重要，不可忘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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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口闭口，全是皇帝要做的，皇帝不能做的，皇帝要谨记的</p>
此类话语，宛如一块块巨石，压在万历的肩膀上。</p>
他承受的压力太大了！</p>
这些日讲官受程朱理学影响，外加时的教习就是这样教的，故而甚是刻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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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前世，那可是将学生当成祖宗来教的。</p>
在他眼里，正确的讲学是平等对话，是制造共鸣。</p>
此法绝不适用于当下靠着应试文章考取功名的百姓之子。但却适用于万历。</p>
作为大明帝国的最高掌权者，万历的品行思想、生活习惯、性格脾气等决定着大明朝的国运。</p>
故而，他可以不是一个贤君明主，但必须是一个心理健康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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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午时，终于轮到了沈念。</p>
沈念今日要讲的是资治通鉴中的一个典故：焚锦销金。</p>
此典故讲的是唐玄宗李隆基将一堆珠玉、锦绣焚烧在殿前，以此告知天下人，为君者必须要崇尚节俭，为天下百姓作表率。</p>
帝鉴图围绕此典故，画了一副精致的木画。</p>
依照常规讲法——</p>
沈念应率先将木画拿出，然后对照木画，将此典故通读一遍，解读一遍，然后总结中心思想：奢靡之物易溺人，为君者尤要注意节俭，就算完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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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沈念却换了一种讲法。</p>
他站在讲案前时，木画上盖着一层红绸。</p>
沈念道：“陛下，臣斗胆，想让您随着臣所讲内容，猜一猜此木画是一个什么典故”</p>
万历当即就来了兴趣。</p>
猜谜语，那定然是比听教有趣。</p>
唰！</p>
沈念胸膛一挺，朗声道：“敢问陛下，可知当下京师内粟米一石折银多少糯米一石折银多少笋鸡一只多少钱一只二十斤重的活羊又要多少钱”</p>
此话一出，万历傻眼了。</p>
他哪知晓这些。</p>
一旁的日讲官也有些傻眼，他们也不知道。</p>
关心朝堂大事的他们，根本没时间在乎这些生活琐碎。</p>
马自强则是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p>
沈念的讲义就是这样写的，也是他审阅同意的。</p>
随即，沈念道出了答案。</p>
“粟米一石折银六钱四分，糯米一石折银一两一钱两分，一只笋鸡七分银子，一只二十斤重的羊约三钱两分银子。”</p>
接下来，沈念又自问自答了各种珠宝玉器、锦绣丝绸、御茶御服的价格。</p>
一贱一贵，悬殊巨大。</p>
“陛下，天下万民，勤劳节俭堪堪温饱度日，富贵者略加节约，便是穷苦者一生之积累，自古以来，为君者”</p>
沈念由浅入深，慢慢地讲着。</p>
看似没讲典故，其实句句都在典故。</p>
这一刻，不仅皇帝听进去了，一旁的日讲官们也都听进去了。</p>
这就是沈念的讲法。</p>
他的技巧非常多。</p>
若万历不是皇帝，沈念绝对会撤去这些讲案，盘腿坐在地上讲这些历史典故。</p>
越高大上的内容，必须越接地气地讲，方有效果。</p>
不多时。</p>
万历便兴奋地道：“朕猜出来了，是唐史中的焚锦销金。”</p>
百官用这个典故举过许多例子，万历自然知晓这个有名的典故。</p>
“陛下圣明！”</p>
沈念掀开红绸，然后退到一边。</p>
他讲完了！</p>
张居正看向沈念，面带欣赏，御前的日讲官队伍里，就缺这么一种类型。</p>
随即，日讲便结束了。</p>
万历大喜，又因明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当即都给了赏。</p>
“赏张居正银八宝四十两，甜食三盒；吕调阳、张四维银八宝二十两，甜食两盒；马自强、许国、申时行等银八宝十两，甜食一盒；沈一贯、王家屏、沈念等银八宝五两，甜食一盒。”</p>
日讲官们甚喜，皆知今日是沾了沈念的光。</p>
沈念看万历的反应，便知以后文华殿两侧的讲官队伍里也将有他的一席之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