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哭泣的潞王！十岁的孩子最好欺</p>
三月二十二日，清晨。</p>
沈念来到东华门内的南三所书斋，潞王的讲学之处。</p>
万历已应允。</p>
接下来的三日，潞王的课业全由沈念做主。</p>
三日后，沈念将会为潞王拟定出一份全新的日讲方案。</p>
书斋前厅，潞王的书案上。</p>
一本大学、一本书经置于一旁。</p>
中间位置处，放置着一盘果馅饼，一盘鸭梨脯，一盘金枣脯，还有一盘榛子、栗子、核桃混在一起的干果。</p>
当下的潞王非常爱吃零食。</p>
除非李太后或万历或张居正三人来此，他才会命人将桌上的零食撤下去。</p>
其他人，他根本不理会；其他人，也不敢训斥他。</p>
这时。</p>
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宦官快步来到沈念面前。</p>
“沈编修，的叫顺子，是伺候潞王殿下的随堂（贴身宦官），您在内书堂教过的，潞王殿下大概还要一刻钟才能到，您先到侧厅休息片刻，喝杯茶吧！”</p>
沈念点了点头。</p>
随即，沈念被引领到一旁的侧厅。</p>
两名宦官为沈念端上热茶，还呈上了两盘点心。</p>
沈念远远一闻，便知此茶乃是“形似雀舌，色似象牙”的御茶毛峰。</p>
这种待遇，比在文华殿日讲上还要好。</p>
“顺子，这这规格有些过了！”</p>
顺子笑着道：“其他讲读官并无此待遇，此乃潞王殿下特意交待的，潞王殿下非常崇敬沈编修。”</p>
沈念淡淡一笑。</p>
万历与潞王关系甚好，平时没少向潞王讲述沈念的各种事迹与讲学时的表现。</p>
故而潞王对沈念有所了解且很有好感，不然也不会专门点名沈念为其讲学。</p>
很快，一刻钟过去了。</p>
潞王仍未到来。</p>
若依皇家礼仪，当下的潞王已算犯错。</p>
沈念已能弹劾他。</p>
不过此错太，李太后与万历大概率不会惩罚他。</p>
又过了近半刻钟，潞王终于来了。</p>
沈念快步来到前厅，潞王的面前。</p>
十岁的潞王，与万历有七分相像，不过稍微胖一些，给人一种虎头虎脑的感觉。</p>
“翰林院编修沈念参见潞王殿下！”沈念行礼道。</p>
“沈编修免礼！母后与皇兄经常夸赞沈编修，称沈编修会讲学，本王也甚是仰慕，本王已知接下来的三日日讲全由沈编修负责，接下来，本王便全听沈编修的。”潞王笑着道。</p>
潞王的声音还有些稚嫩，但已有皇家王爷的范儿了。</p>
他虽任性，但嘴巴很甜。</p>
尤其是面对李太后与万历的时候。</p>
皇家之人。</p>
自便擅于察颜观色，知晓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谁能欺负，谁不能欺负。</p>
甚至，啥时候能任性，啥时候不能任性，都将尺寸拿捏的非常好。</p>
若昨日潞王的讲读官是沈念。</p>
潞王“失”再严重，也不会将砚台砸到沈念的头上。</p>
沈念虽不如陈经邦官衔高，但受器重程度远远高于陈经邦。</p>
若伤了沈念，暂且不论沈念的脾气，万历都不会轻饶潞王。</p>
潞王还是很有眼色的。</p>
沈念微微拱，道：“多谢潞王殿下抬爱，接下来，臣便向殿下讲一讲四书中的大学，今日只讲两字：修身。”</p>
随即，沈念的讲学便开始了。</p>
潞王坐于书案后，沈念站在他的对面。</p>
不同于万历的正襟危坐。</p>
潞王则是仰着脑袋，双合在一块，搭配着桌上的干果馅饼，俨然如茶馆内的百姓听书先生讲书的坐相一般。</p>
沈念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当即就按照自己的节奏讲了起来。</p>
沈念讲修身，并未讲修身之理念。</p>
而是直接拿北宋名相文彦博曾经数豆修身的故事讲了起来。</p>
文彦博年轻时甚是顽劣。</p>
为让自己上进，他做一件错事，便朝着瓷罐内放入一粒黑豆，做一件正确的好事，便朝着瓷罐中放入一粒红豆，最后比较红豆与黑豆的数量，以此克己修身。</p>
沈念讲得非常诙谐且不断与潞王互动，让潞王知晓什么是错事，什么是好事。</p>
潞王知晓沈念在点他。</p>
但由于沈念的讲学方式诙谐，没有学究的腐朽味，使得潞王兴致甚高。</p>
在沈念讲学之时，他未曾吃一口零食。</p>
一个十岁的孩子，还不会喜怒不形于色，高兴与不高兴，全都挂在脸上。</p>
约半个时辰后，沈念讲完了“修身”二字。</p>
潞王听得意犹未尽，对沈念的喜欢又多了几分。</p>
紧接着。</p>
沈念便让潞王写一张大字。</p>
潞王的字，都是挑选出的正字官所教，他虽十岁，但写得并不差。</p>
不过，写了不到十个字，潞王的耐性便没有了。</p>
不时停笔，偶尔还会拿一块糕点填在嘴里，磨磨唧唧，不时撇嘴，写了半个时辰，才写完一张大字。</p>
而这一张大字。</p>
也只有前十几个字还能看，后面的水平明显差上一大截。</p>
显然是不认真。</p>
潞王写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交到沈念中。</p>
他感觉，大概率会罚他重写，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p>
写着写着，便厌烦了。</p>
沈念看过后，道：“还不错，今日的讲读课与大字课便算结束了！”</p>
“潞王殿下，接下来臣带您去做您喜欢做的事情！”</p>
“啊何事”潞王有些迷惘。</p>
沈念笑着道：“您听臣的安排就行，这也是课程的一部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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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p>
一辆马车从东华门出，走东上北门，很快就来到了位于禁中东北角的象房前。</p>
潞王下马车之后，看到象房不由得一愣。</p>
上次来此处。</p>
他便被讲读官弹劾，然后被李太后狠狠训斥了一顿。</p>
虽然他当下还想去，但因刚犯过错，根本不敢来这里。</p>
沈念一脸认真地道：“殿下在学习的同时，身体锻炼也非常重要。”</p>
“接下来，臣决定先带着殿下去象所骑象，然后去北膳房的官厨吃饭，再去里草栏场骑马，去明器厂参与瓷器的制作然后再到正阳门外坐着马车溜达一圈，如此，今日臣为殿下准备的课程就算结束了。”</p>
潞王一脸不敢相信地望向沈念。</p>
沈念所言，全都是他想做的，但这都是犯错误的事情。</p>
十岁的潞王虽然任性，但谈不上无法无天。</p>
这些事情，他隔三差五做一次还得过去，若一日做这么多错事，即使李太后再疼爱他，也是会惩罚他的。</p>
他看向沈念。</p>
“沈编修，本王本王做完这些事情，是不是要找个瓷罐放进一大把黑豆啊”</p>
今日沈念所讲，他全听进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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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笑着摇了摇头。</p>
“殿下放心，这些都是臣为殿下安排的课程，乃是为确定殿下的喜好，一切后果全由臣承担，保证殿下不会受到丝毫责罚！”</p>
“真的”</p>
沈念点了点头，道：“臣要根据殿下的喜好，重新规划布置殿下的课业，陛下已答应这三日全由臣做主。殿下绝对不会被惩罚的。”</p>
听到此话，潞王兴奋了起来。</p>
“去象房，去象房，本王要去骑那只鼻子最长的大象！”</p>
潞王朝着象房狂奔而去，后面的两名宦官连忙跟了过去。</p>
接下来。</p>
便到了问题少年潞王的欢愉时刻。</p>
他先是在象房折腾了半个时辰，然后与沈念一起，奔向北膳房，在一众内承运库官吏的官厨中吃了午饭。</p>
之后，潞王便前往里草栏场骑马。</p>
彻底释放自我的潞王。</p>
就像一个牛犊子一般，尽情释放着自己的活力。</p>
然后，在沈念的引领下，去了制造瓷器的明器厂，制作了数个奇形怪状的瓷器。</p>
最后，二人去了正阳门外。</p>
看杂耍，吃吃，听书先生讲书。</p>
直到黄昏才返回禁中。</p>
这是潞王做梦都想拥有的生活。</p>
沈念不断告诉潞王：他这个年龄，就应该是开心快乐、自由自在的时候。</p>
潞王对此深信不疑。</p>
他日后不用参政，又不用参加科举，根本不需拼了命地读书。</p>
不如及时行乐。</p>
潞王有些悔恨没有早些认识沈念，不然他的日常可能早就这样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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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一切照旧。</p>
沈念讲学了一个时辰，又让潞王写了一张大字后，又带着潞王去做他想做的事情。</p>
比如：微服游街、享受鸟鱼虫之乐等等。</p>
午后，潞王也不再是练习棋艺、书房、绘画，而是去军教场的树林中射兔子，去和锦衣卫们一起吃大锅饭。</p>
全是潞王不曾体验过的新鲜事物。</p>
第三日。</p>
沈念完全遵从潞王的心意，去了诏狱，去了城西的柴炭厂、数家寺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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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日。</p>
潞王觉得自己如同活在云端，连懒觉都不睡了。</p>
每日都过得充实而快乐。</p>
潞王这三日的经历。</p>
万历知晓，张居正知晓，日讲官们都知晓，他们已知沈念接下来要做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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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黄昏。</p>
沈念与潞王在棋盘街转一圈后，回到了书斋。</p>
随后。</p>
沈念将一份崭新的课业清单呈递到潞王面前。</p>
潞王翻看后，不由得大喜。</p>
新的课业清单上，除了每日上午一个时辰的日讲课，外加一篇大字，外加下午半个时辰的或绘画或棋艺或音乐练习外，其它时间，潞王皆可自行决定。</p>
“知本王者，沈先生也。”潞王拍着胸脯道：“此课业清单，张阁老或许不会同意，但本王有自信，一定能服母后与皇兄！”</p>
潞王的自信，来自于李太后与万历对他的溺爱。</p>
也来自于在他眼里，李太后与万历是他最亲最近之人，他的任何要求，二人都会答应。</p>
听到此话，沈念又从怀里拿出一份文书。</p>
潞王面带疑惑，打开一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p>
这也是一份潞王的课业清单。</p>
不过此清单对潞王的要求甚是严苛，课程任务量还要大于先前张居正为他制定的那一份。</p>
与此同时。</p>
还要求他，需要准时上早课，不可在讲学时吃零食，写大字因不专心而出错皆罚抄三遍等等。</p>
唯一的好处就是，每个月，他有一日的自由时间，可去做些他喜欢的但必须经过讲读官同意的事情。</p>
潞王撇嘴看向沈念。</p>
“沈编修，此为何意”</p>
沈念面色认真地道：“臣拟定了两份课业清单，殿下可任选其一。”</p>
“本王肯定选第一份嘛！”潞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p>
沈念缓了缓。</p>
“殿下，第一份课业清单确实符合殿下当下的喜好，但有一个缺陷，殿下若能接受，便选第一份。”</p>
“什么缺陷”潞王面带不解。</p>
沈念面色严肃，先是朝着潞王深深拱。</p>
一般有这个动作，那接下来的话语，定然是有所得罪的话语了。</p>
“殿下若依第一份课业清单去做，其实对大明并无什么影响，且还会使得殿下开心，殿下开心，太后与陛下自然也会开心。”</p>
“然皇家有皇家的规矩，殿下若不认真读书，若不守皇家礼节，如第一份课业清单这样学习，很快便会有一群科道官弹劾殿下。”</p>
“这个呀！”潞王摆了摆，笑着道：“本王丝毫不惧他们弹劾，母后与皇兄不会责罚我的。”</p>
潞王虽有十岁，但非常清楚自己的定位。</p>
日后，他不能参政，不能参与科举，只能做一个闲散富贵王爷。</p>
这也是他心无学业，甚是任性的主要原因。</p>
学而无用还枯燥无味，他自然不愿学，他对自己都没有什么期待，自然不在乎别人对他的期待。</p>
一个王爷，奋发向上，钻研学业或政事，并不是什么好事。</p>
沈念微微一笑。</p>
“臣也以为是这样，不过长此以往，殿下的名声必然不佳，殿下想做个闲散王爷没错，但若过于懒散，惹得百官不喜，大概最多三年，殿下到了成婚的年龄，恐怕满朝官员都会要求殿下离京就藩。”</p>
“殿下若能接受提前离京就藩，那咱们就选第一份课业清单！”</p>
“三年后，本王本王就要离京就藩本王本王不离京绝对不离京！”</p>
此话带着哭腔。</p>
潞王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p>
离京就藩乃是潞王的软肋。</p>
一旦就藩，就如同被圈养起来，不能离开封地，非有诏而不能入朝。</p>
这是潞王当下不能接受的。</p>
天下他最亲最近最重要的两个人，便是李太后与万历。</p>
他不愿离开他们。</p>
然而，他若一直任性。</p>
在百官的一致请求下，特别是张居正都不喜欢他的前提下，即使是李太后与万历也不能将他留在禁中。</p>
若是乖巧一些，一直遵守礼制，依照大明的常例，他可以多留数年。</p>
此刻，潞王渐渐明白了沈念的意思。</p>
他可以不优秀，但不能不懂事。</p>
不然所有文官都会在他成亲后，立即上奏请他离京。</p>
不守规矩、不守礼制的亲王，是不允许在京师内肆无忌惮地玩乐的。</p>
这一刻。</p>
沈念觉得这三日之课，已然成功。</p>
接下来，或许潞王的功课不会很优秀，但绝对会是懂事的，守礼制的。</p>
因为他有软肋。</p>
有了不得不遵守礼制、遵守规矩的缘由。</p>